“这把刀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这个,”那厨子急得满头大汗,挠头想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回道:“是,是戌时,”那厨子第一次说戌时的时候稍微有些迟疑,但是那一瞬间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无比笃定地说:“对,就是戌时。”
北澜誉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为何这般肯定?”
“因为,因为那个时候,四小姐来厨房熬了些汤,奴才刚宰了一头猪,当时正在清理这把刀,和四小姐说话的时候我手上还拿着刀的,后来我出去扔厨余,回来,回来便不见了那把杀猪刀,也不见了,不见了四小姐。”
厨子的这一番话,立刻将矛头指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司徒萝。司徒萝面容白皙,神情似乎是有些恍惚,看起来十分娇弱,面对厨子的指责,她没有急于辩解,只是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我没有拿那把刀,张厨子出去扔厨余的时候,熬汤的药材拿少了一样,我也出去了一趟,去库房拿了根人参,守库房的奴仆可以作证。”
有人证的话,嫌疑一下子便洗脱了不少,北澜誉微微在司徒萝身上扫了两眼,似乎也没有过多怀疑她就是凶手,转头去询问北澜奕进屋查探的细节。司徒萝就这么站在,双指抓着帕子,仿佛是因为没有睡好,眼下一片淡淡的乌青,墨若旖暗暗观察了她好一会儿,也笃定她不是凶手,一来司徒萝跟司徒旭没有过节,二来司徒旭跟司徒萝是同一个娘肚子里出来,连司徒刘氏这样愚昧的妇孺都知道要靠着儿子在司徒家站稳地位,更何况是司徒萝,司徒昭与她毕竟隔了一个肚皮,纵使再怎么亲近,也不见得比司徒旭好,所以司徒萝没必要去杀司徒旭。最重要的是,凶手那么多工具不选,偏偏选了一把杀猪刀,一把用来杀畜生的刀,蓦地,一记灵光猛地在墨若旖脑海中闪过,凶手这是把司徒旭当牲口一样来杀,她抬起头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根本看不见她想到的那个人。
“司徒靖呢?”她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墨若旖的声音并不大,可北澜誉却还是在这一片杂音之中注意到了,他微微扬了扬手,示意北澜奕先停下来,继而走到了墨若旖跟前,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一双琥珀色的清透眼眸对上了她那双因为找人而仰起来的眼眸,清澈澄湛的颜色,宛若玛瑙清溪,这双眼眸他太熟悉了,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你,你是......”
为了避免牵扯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墨若旖及时出言打断了他,“太子,奴婢只是奇怪为何看不到三少爷。”
北澜誉读懂了她话里的深意,没有执着于求证她的身份,注意力很快便转移到了从命案被发现一直没有出现的司徒靖上面,他指了指赵管家,吩咐道:“你去把司徒靖带来。”
在等待司徒靖被带过来的期间,将司徒刘氏和张媚娇拉出去问话的御卫恰好回来复命,
“回禀太子殿下,司徒刘氏说,杀死他儿子的如果不是张媚娇,就是死司徒府的大公子。”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司徒昭身上,司徒昭显然早就预料到了司徒刘氏会这么说,脸上的讶异之色一闪而过,尔后便屈膝跪了下来,拜了两拜,“请太子殿下明察,草民绝对没有杀害自己的弟弟。”
就在司徒昭话音落下之际,司徒刘氏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就是你,司徒昭,就是你杀了我儿!”
司徒刘氏不知何时挣脱了御卫的控制,冲到了北澜誉跟前,还没来得及嚎上两嗓子,北澜誉便冷冷地道:“若是再大吵大闹,本太子便命人将你的舌头割下来。”
司徒刘氏双唇立刻合上,还未来得及嚎出来的两嗓子顿时化作了细碎的呜咽,她竭力克制自己的声音,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恼了北澜誉,没了自己的舌头,“太子殿下,您要为妾身做主,旭儿就是被司徒昭杀的,昨天夜里我发现他亏空账目,暗自收起了很多老爷的屋契土地,明摆着就是要私吞司徒家的家产,我与他争执了几句,他肯定是气不过我儿继承家业,就狠心杀了他......你要为我做主啊.....呜呜呜.....”
这司徒家的事情,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热闹得堪比折子戏,墨若旖趁着众人注意力都放在司徒昭和司徒刘氏身上的时候,悄悄地退了出去,临出门时,她觉得背后有一道目光由始至终一直都盯着她,她下意识地回眸,正好不偏不倚对上了北澜奕深沉的目光,相对无言,后者很快便移开了目光,墨若旖没有多想,反正他不揭穿她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可以了。
出了张媚娇的屋门往外走,墨若旖越想越觉得哪儿不对劲儿,暗自思虑了片刻,她蓦地顿住了脚步,早上她和墨祁㬚分开的时候,分明叫他跟北澜奕一道去酒巷子和刑部查探一些事情,为何这会儿北澜奕却是跟北澜誉一道出现在了这里,难不成,墨祁㬚和他错开了,没见着人?但是她转念一想觉着也不对啊,按照墨祁㬚那性子,直奔奕王府看不见人肯定会往回走回来找她,而且方才那人,她总觉得有股子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未等墨若旖多想什么,去而复返的御卫便带着司徒靖往张媚娇屋子的方向走来了,司徒靖还穿着昨夜那身衣裳,面容憔悴,双眼呆滞,形销骨立,看起来异常单薄,她站在长廊之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么望着司徒靖走进了那屋子,她忽然灵机一动,连忙往司徒靖的屋子走去。
门扉半合半敞着,屋子里光线昏暗,烛台上还有烛火燃烧后留下的蜡滴,混着一股子压抑的味道,地上喝完的酒坛子东倒西歪,纸钱冥钞还堆放在角落了,整个屋子看起来都很凌乱,唯独床榻上是干净的,被褥垫着,十分虔诚地躺着一个灵牌,黑底白字,爱妻秋雪之位,六个字,简洁又承载着许多不可言说的爱意。墨若旖与秋雪并不相熟,仅仅只是一面之缘,一曲之分,可是那些关于秋雪的事情却总是让她避无可避地听到,渐渐地,她也心生感慨,真真切切为秋雪觉得悲哀。墨若旖的思绪并没有停留在那灵牌上多久,她在司徒靖的屋子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发现了一些东西,将这些东西包好藏进衣袖,墨若旖便离开了。
墨若旖揣着从司徒靖那里顺来的东西,想着去一趟太傅府找穆胤之商量商量,没想到却被太傅府的管家告知穆胤之此时并不在府上,于是她只好原路折返,经过司徒府去酒巷子找一找许久不见踪影的夜雪尘。
长街错落,转入酒巷子的方向途中,临街的阁楼上忽然飘下来一张宣纸,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墨若旖的跟前,雪白的宣纸,晕染着一大片笼罩在云雾之中的山峦,墨迹未干,隐隐勾勒出一道人影,很普通的景象,却让她感觉有些微妙的情绪从心底破土而出,杂乱,而且怪异,墨若旖微微俯身,捡起那画纸的刹那,头顶便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姑娘,那是我的画!”
墨若旖闻声仰头,少年站在阁楼的横栏前,修长的五指扶着栏木,一袭湛蓝色衣裳,一张稚气未褪却美得张扬的面容,点漆一般漆黑深邃的眼眸在与她对视的片刻微微染上几分惊喜的诧异之色。
湛蓝色的衣裳,站在阁楼之上的少年,在那一瞬之间,墨若旖猛地感觉到了有什么细碎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涌,生出一种尖锐刺骨的痛楚,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抓着她脑中的那根弦,来回牵扯着那些画面,浮光掠影,最后却化为一片虚无,什么也不剩下。就在墨若旖怔愣的片刻,若水已经下楼走到了她跟前,他弯眸一笑,唇红齿白的面容比那三月初开的桃花还要灿烂,“好巧,墨姑娘,又看见你了。”
墨若旖手里的画纸已经被她细软的手指抓得有些皱巴巴的,若水乍然响起的声音,像是穿透了黑雾不期而至的光束,带着一股诡异的温暖,拂过墨若旖的耳畔,让她说不上来究竟是种什么滋味。
墨若旖发愣的瞬间,若水又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一双点漆般深邃的眼眸微微染上几分担忧,“墨姑娘,你怎么了?为何脸色如此难看?”
墨若旖眼前没有铜镜,她亦不知自己的脸色究竟有多难看,片刻的愣神之后,她稍稍回过神,将手里的画纸递了过去,一切怪异的情绪就像是骤然而起的狂风,风过后,水面静止了,平静得仿佛不曾来过,她微微垂眸,看着自己不知何时抓破了的画纸,淡淡道:“抱歉,把你这画弄破了。”
“无妨,”若水摆了摆手,忽而微微俯身凑到了她眼前,点漆般的眼眸透着浓浓的关心,“墨姑娘,你真的没事吗?”
望着若水近在咫尺的面容,他深邃如画的眉眼,那从眼眸深处透出来像是繁星一样绚烂的光彩,像是与记忆中哪张面容重叠了,墨若旖不由得喉咙微微紧了紧,下意识地问他,“你,你究竟是谁?”
“我?”若水眼眸微微睁大了一下,眼角刹那间染上了点点温暖的笑意,弯起的嘴角一派天真,“我是若水啊,墨姑娘,你不认识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