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和煦的暖风吹遍了人间的每一个角落。御花园里万物复苏,青草,绿叶,红花,与鸟啼虫鸣迭织一处,相映成辉,远远望去,仿佛一幅生机勃勃的春景图。
廊庭内,中元靠坐藤椅之上,惬意地感受着春风带来的舒爽。站立身旁的黄雯、陈继善、曦月和徐成也在暖风的轻抚下笑逐颜开。
这一日,已近清明。大越长公主把刚刚产下满月的男婴带进宫来。成婚后一年多的光景里,曦月和徐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恩爱有成,终于等得今日花开结果。碧空绿草间,一家人沐浴在这春光无限的御花园里,一心其乐融融,共享天伦。
看着宫人把小家伙抱到自己身前,中元抬手小心翼翼地接在怀里。襁褓中的小家伙方才还有些哭吵,可一被中元抱起,便立时安静了下来。
“果然是皇恩浩荡啊!连这么小的孩子一见皇上面就不哭了。”
宠溺地看了黄雯一眼,中元只觉她眉间似乎也有了些欣慰的韵色。当初晓遥一去,多亏了她悉心照料,才让曦月茁壮成长。
“父皇!您快看这孩子的眼睛!睁开了跟没睁开似的!哈哈哈哈!太有趣了!”虽是初为人母,可曦月还是那副不拘小节的脾气。
眼前的欢喜让中元近来心中的烦闷一扫而光。自打正旦之后,大越三十六州府的官员纷纷上表,请求朝廷尽快下召咨议国政。当年朝廷变法,明谕十年之后召开国会,筹备立宪。如今七年已过,却是再无后旨,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可作为国是,筹划宪政需要巨大的支出,单是建设中央及各地咨议衙署便要上百万两的白银。如今国库银根锁紧,官员薪俸又减了一成,新军重建尚未完成,哪又余财施行立宪呢?
然而若是再无动于衷,便必然招致天下臣民物议汹汹。究竟如何处置,面对几次廷议都无果的他不禁心急如焚。
此刻,怀中小小的孩子正在好奇地凝望着他。沉浸在这阖家欢乐的氛围里,他暂时忘记了世间所有的烦忧。
“父皇!孩儿有个不情之请,想求您恩准!”
“你又想做什么?”
看着女儿忍俊不禁的神情,中元便知她又有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
“我想去关外玩玩!”
“不行!”
“为什么?”
“哪有女人刚出月子就到处乱跑的?”
“哎呀,父皇!女儿都好了!您就别担心了!”
“好了也不行!京城这么大还不够你转的?非要跑那么老远!”
见中元把脸一沉,曦月立刻不高兴了。京城是大,可自己从出生到现在还没出去过呢?下嫁给徐成的这段日子,自己早已游便了京城的每一处角落。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干嘛非得待在这里呢?就因为自己是长公主么?
努着小嘴,她也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不嘛!女儿偏要去!”
被曦月磨得没办法,中元只好退了一步:“要是待烦了也行,朕让徐成陪你到津门转转也就得了,关外那么老远你去干嘛?”
“远怕什么?不是有火车么?”
“这一去要待多久?”
“外公说关外是我母后的故乡。孩儿在那儿想多待些时日,好不好,父皇?”
斜睨了一眼陈继善,又看了看神采奕奕的女儿,中元心中顿起惆怅。他之所以万般不愿教曦月远走,就是不想离女儿太远。彼时虽在驸马府,可还是能随时召进宫来。倘若果真去了岭南,即便走铁路,也需时日。自从晓遥仙逝,曦月便成了他另一个难以割舍的牵挂。曦月是晓遥生命的延伸,真要远走,无异于心上人又一次离他而去。
自打迎娶长公主后,徐成便以曦月马首是瞻。不论曦月有何离奇古怪的想法,他都不敢违拗。如今见中元沉吟不语,他怕圣意难测,便开口道:“启禀父皇,长公主此状绝非顽逆。关外乃孝淑皇后故里。孩儿们此去,也是为了寻根,追思母后。”
徐成说得头头是道,惹得曦月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
闻听徐成之言,中元微微颔首。长叹一声,他无奈道:“夫惟圣朝以孝治天下。既然你们有这心思,朕也不便再阻拦了。好不容易出去一次,游山玩水也就尽兴些吧!”
见父皇终于恩准,曦月欢喜得忙上前去搂住中元的脖子:“谢主隆恩!父皇是最疼爱孩儿的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亲昵,中元倍感不自在。微红着脸,他笑嗔道:“都出阁了怎么还这样?”
黄雯见状,忙跟着打趣:“孩子到什么时候都是孩子!别看长公主已出阁,可在皇上面前就是个乖巧的女孩儿啊!”
“父皇!儿臣还有一个请求,请父皇恩准!”倏地跪在中元身前,徐成恭敬道。
中元一愣,忙问:“什么事?你起来说话。”
“诺!”虽是答应着,可徐成并未起身,“儿臣恭请父皇给这孩子赐名!”
“哦?”听徐成这般一说,中元饶有兴致地抱着孩子站起身。
这小小的娃儿是曦月的骨肉,而曦月又是自己和晓遥的结晶,如此说来此刻怀中所报不正是自己和晓遥生命的延续吗?
想到此处,中元忽觉怀里沉甸甸的,仿佛世间最华丽的辞藻都倏然变得黯淡无光。
微一侧目,他只见一旁的陈继善也是笑容满面。这孩子也是他的重外孙。多少年了,君臣二人似乎都没有这么开心过。心中蓦地闪过陈晃的影子,他不禁又是一声暗叹。
不管怎样,当年赐死陈晃,自己有负于陈家人。如今这小小的生命是否也是对老年丧子的陈继善莫大的安慰呢?
“朕是这孩子的外公,取名的事还是你回去和徐祖茂商议吧!”转了转的眼睛,中元又对微微有些失落的徐成道,“不过朕给这孩子取个小名儿,就叫晃儿如何?”
话音方落,陈继善眼中噙泪。皇帝的用意再明白不过,这分明是对已故的陈晃的一种另类追思,也是对自己的一份补偿。
偷偷抹了一把眼泪,他只见徐成又重重地叩了一个头:“谢父皇赐名!”
“平身吧!”
几步来到徐成身旁将他扶起,曦月兴高采烈地对黄雯道:“雯姨娘,我的孩子也有名字了!”
看着已经做了娘的曦月还是付小孩子的脾气,黄雯不由泯然一笑。
“徐成,此番南下你还有个差事要办。”忽然沉下笑容,中元异常严肃道。
赶忙也换了一付神色,徐成不免有些慌乱:“不知父皇有何差遣?”
“近来各地官员要求立宪呼声高涨。朝廷虽银根锁紧,但毕竟诏旨在前。所以朕思来想去,决定先在南海州设立咨议衙门,专办立宪事宜,以为天下表率。朕遍观诸臣,唯有你懂新学,想来咨议宪政也会得心应手。咨议衙门治所就在阳江,由你掌管,四品乌纱,专折奏事。”
忽觉身上的担子陡然而重,徐成一时有些茫然。尽管还不知自己能否担此重任,可他还是赶紧回过神来。
“儿臣多谢父皇信任。立宪乃国之根本,儿臣敢不尽心!”
“那就有劳你了!”对着徐成一点头,中元语重心长道。
夜已深,躺在床榻上的中元还在回味着白日里的温馨。曦月长大成人,初为人母,小晃儿不单单是她和徐成的孩子,也是自己的晓遥的血脉。假以时日,年轻有为的徐成必定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到那时,小晃儿也会沐浴在祖上的荫功里,再娶妻生子,茁壮成长,那样自己和晓遥的血脉就会像大越的江山一样,积厚流光,源远流长。
但愿这一去能够万事顺利!
忽地,不知为何,他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仿佛女儿这一去,就再也不能与自己相见。
眨眼的功夫,他又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好笑。苗部覆灭多年,朝廷治理南海州已颇有成效,苗民早已归顺。沿途各州府早已接到诏旨,定会保护长公主一行。自己又在近卫军里挑选好几个枪法奇准,武艺高强的护卫一路护送,料想再不会出什么差错。自己之所以会有这般荒唐的念头,无非就是不想女儿远走罢了。
长出一口气,他略一侧身,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