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屈起双指,似乎就要从剜去双目开始做起。墨若旖眸中的寒气微微散了散,变作了兴趣缺缺的慵懒之色,在舞倾城的双指抬起的刹那,她语调轻缓地道:“本公主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你这么认真作甚,你这双眼睛这般漂亮,要是剜去了多可惜。”
舞倾城的呼吸微微松了松,却在听见墨若旖的下一句话陡然浑身一震。
“你真正的主人若是知道了,怕是要找我拼命了。”
“倾城不知公主说的是谁,”舞倾城强自镇定地挥道,掌心濡满了汗水,“如今公主买了倾城,便是倾城现在和往后的主人了。”
墨若旖眸光浅浅地望着她,倒也不和她争辩这个,“好了,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也不差这一刻半刻了,方才若谷应当和你说了,你来我这清心殿,便是为奴为婢的,什么粗活脏活都得干,你可有异议?”
“没有,”舞倾城连忙改口又应了一遍,“奴婢遵命。”
很好,墨若旖满意地朝若谷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带舞倾城下去,等到舞倾城走远了,墨若旖细软的手指忍不住覆上了自己的额头,在那血色印记上方有一寸肌肤和骨头微微发疼,她一摸便感觉到了微微的隆起触感,像是磕到了什么起了小包一般,“我这脑门儿怎么这么疼啊?”
墨祁㬚望着她额头上那微微泛红的小包,尔后便想起了墨绯璃那双凉薄得没有半分温情的缎墨眼眸,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地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他要是敢出卖墨绯璃,恐怕会比死在北澜奕手上还要惨千倍万倍。
墨若旖也是个心大的,压根没忘旁人那里想去,只觉着肯定是自己喝得烂醉如泥磕到哪里了,她摸了两下便放下了手,朝墨祁㬚道:“你先出去,我换身衣裳跟你去一趟御书房找北澜皇。”
秋阳落落,午后楼阁静谧如落霜流风。
离清舞坐在美人榻上,双膝盖着厚实的毛毯,她微微直起身子靠在榻木上,三千青丝垂在肩前,一张宛若出水芙蕖般娉婷绝色的面容脸色已经红润了不少,她一只手拿着微小的绣架,灵巧的手指来回地绣着一种异兽,秋日的暖阳落在她的脸颊上,勾勒出一层淡淡柔和的光泽,看上去宛若画中仙子。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北澜璟端着清粥小菜的身影出现在逆光中,颀长挺拔的身姿宛若一株清竹,那俊晔如天神般的面容与北澜奕同出一辙,离清舞恍惚之际,他的身影已经走到了跟前,面容苍白,神色淡泊无争,眼眸温润如水,并不同于北澜奕的杀伐果断,论面相,当如一人,但是论神态,判若两人,竟是没有丝毫的相像。
“怎么亲手端来了,芊芊呢?”离清舞放下手中的绣架,说着便要伸手去接。北澜璟怕烫着她,在她的手伸过来之前便将那食盒搁在了一侧的矮桌子上,眸光温润地道:“芊芊有事去忙了,不过是一碗粥罢了,我亲自端来也是一样的,小时候,你都是这么待我的。”
北澜璟最后这一句话声音轻了许多,像是浅浅的风吹过一般,离清舞恰好侧身去放置绣架,并没有听得很清楚,也没有看见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温柔缱绻之情,回过头来半是无奈半是宽慰地望着他,“你啊,还当真是一点儿殿下的架子也没有。”
“什么殿下不殿下的,同为凡世一人罢了。”北澜璟笑了笑,继而转移了话题,“你方才在做什么,大哥的衣裳你不是做好了吗?为何看你还在不停地绣东西,可是出现什么差错了?”
“是,也不是,”离清舞唇角抿起一丝笑意,剪剪水眸微微泛起了甜丝丝的情绪,“我只是碰巧在一本书上看见了一种异兽的样子,觉得很好看,想着绣个荷包,到时候一起送给他。”
“原来如此。”北澜璟了然地笑了笑,心底却是微微发苦着,可是他似乎越来越习惯了这般遮掩于离清舞面前,以至于她根本看不出来他有何不妥,仍旧是高高兴兴地拉着他说着她的那些小心思,
“我瞧见别的姑娘都是绣些花鸟鱼虫,要么就是鸳鸯双蝶的,这异兽模样特别,也不知道奕王哥哥会不会喜欢,不过应当会喜欢的,他也不是很挑剔的人。”
离清舞的小心思,与世间上大多数寻常女子一样,便是希望在自己的心上人眼里心里是一个很特别很特别的存在。
“大哥会喜欢的。”北澜璟望着她时眉眼异常温柔,看着她笑时沉溺的眼神像是蒙了黑纱的星辰,即便是有意掩饰着,也止不住会透出一丝光一丝亮。
离清舞也如他一般,满眼满心都是自己喜欢的那个人,看不见旁人的目光和情绪,絮絮叨叨说了一小会儿自己的事情之后,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抬眸对上北澜璟的目光,问道:“对了,今日怎么没看见璃公主,平素你在的话她肯定也在的,她今日去哪儿了?”
陡然听见离清舞提起了墨若旖,北澜璟神色略微恍惚了一下,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并没有立刻作答,他的目光微微转动,恰好看到那碗搁在矮桌子上的清粥,估摸着那粥也凉得差不多了,便一边端给了她一边淡淡地应道:“无事。”
离清舞垂眸一勺一勺地吃着,第三勺入口的时候,她看着北澜璟自她提起了墨若旖之后似乎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将嘴巴里的清粥咽了下去,忍不住开口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北澜璟黑曜石般乌泱泱的眼眸微微转了转,仍旧只是情绪淡淡地重复方才那两个字:“无事。”
眼里的流光夹杂着的情绪一道落入了离清舞的眼中,北澜璟此时并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不知离清舞已经瞧出了些端倪,兀自自欺欺人地解释了两句:“她忙去了。”
离清舞微微笑了笑,也不追问下去,大概也猜出了这两人恐怕是闹不快了,“十三,不瞒你说,其实我以前没想过璃公主是这样的人。”
北澜璟抬眸,不解地望着她。
离清舞长长的蝶翼羽睫微微扇了扇,杏眸笑意如杏花微雨,“以前我以为,她定然是个满身煞气,而且不好相与,诡异到了极致的人。”
被离清舞这么一说,北澜璟蓦然又想起了此前关于墨若旖的种种传闻,又想起了在金陵城郊外,她拉着他的手腕,仰眸笑得一脸天真灵动的模样,宛若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仙童。
“......可是亲眼瞧见了之后,才发现她与传闻差异甚大,面容灵秀,并不凶恶,”离清舞本就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瞧见今日北澜璟来时恍惚沉默的神情,隐隐已经猜到了他心里有事,如今提起了墨若旖,看见他越发心不在焉的模样,更加肯定了他心里的事情定然跟墨若旖有关,便柔声劝慰道:“璃公主毕竟是天之骄女,墨王的掌上明珠,性子难免骄纵了一些,但是人肯定是善良的,我看得出来她待你很好,十三,莫要辜负了这一段姻缘才好......”
“不是这样的,”北澜璟出言打断,在听见离清舞说墨若旖性子难免骄纵了一些的时候,他心里面是很急切地想辩驳,墨若旖一点儿也不骄纵,是个心善又可爱的姑娘,可是听到最后,发现离清舞竟然是在撮合他们二人之时,北澜璟的心陡然被挖了一道森森然的口子,鲜血夹着着苦涩在他的心窝里翻腾,他望着离清舞,素来平淡的眼眸浮起了一丝执拗,“我不喜欢她,不喜欢她的。”
墨若旖待他很好,他将她视为亲人,视为知己,却独独,没有将她视为所爱之人,因为他爱得入骨入血的人,分明在他眼前,他又如何能分得出心思去对她人动情,哪怕那个是世间上最好的姑娘。
有些诧异于北澜璟如此激动的情绪,离清舞自知失言,忙不迭地笑了笑,神色似乎是有些落寞,“十三,是我不好,我多嘴了,还望你莫要往心里去。”
“没有,”北澜璟薄薄的唇瓣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有些艰难地解释着,“你没有多嘴,你关心我,我甚为开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着急在离清舞面前辩解他与墨若旖的关系,大抵是心里面还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念想,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得到离清舞的半分青睐,所以不愿意在她心里留下多情的印象。
许是北澜璟眸中诚恳的情意过于清晰,离清舞的脸上也渐渐恢复了几分神采,“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你会嫌我多事。”
“怎么会呢?”北澜璟乌泱泱的眼眸流转着极度温柔的神色,他怎么会嫌弃离清舞多事,她的一句关心慰问,足以抵消他小半世的凄苦彷徨,她可是他孤独而短暂的人生里,一颗最亮最亮的星辰啊。
离清舞喝完了一碗粥,由芊芊将食盒拿下去,她揉了揉眼眸,忽然想起眼前的北澜璟也是个病人,便询问道:“光顾着说我了,你的身子怎么样,可有好一些?”
“已经好了许多了,不碍事。”北澜璟淡淡地笑了笑,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倒是你,平时没怎么生过病,如今病来如山倒,还是多注意为好。”
离清舞的身体很好,极少病痛,只是他的一颗心如数系在她身上,所以哪怕只是小小的晕倒乏神,他也觉得放心不下,“大哥近日来或许会忙些,因为朝堂发生了一些事情,大哥需要跟着太子去查明司徒齐的死因,待事情查明之后,便能腾出时间来探望你了。”
“无妨的,男子当以大事为重,”离清舞一点儿也不介意北澜奕因为公事冷落了她,她的父亲乃是前镇国将军,堂堂沙场上征战四野的好儿郎,她从小便钦佩像父亲这样的英雄豪杰,如今北澜奕便是她心里仰慕的英豪,她自然不会为此感到失落,“奕王公事繁忙,我也不便多去打扰,劳烦十三帮我转达一声,要他好好照顾自己,莫要废寝忘食了。”
离清舞知道北澜奕是个极为认真的人,忙起来的时候不分昼夜,她心疼他,却也不能为他分担一丝一毫,如今她只盼望能够快点与他成婚,便可以照顾他了,哪怕只是在他深夜归来时亲手做一碗羹汤给他,她也觉得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