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北澜璟轻轻地应着,一一接下了离清舞的那些叮嘱。
二人坐了一小会儿之后,离清舞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晾晒的草药还有些,便道:“十三,上回我托璃公主转交给你的那些草药你可吃完了,我还留了一些,天越来越冷了,越到冬天你越难熬,我让芊芊去取来,你带回去让南星熬给你喝吧。”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半晌也没有听见回话,长长的蝶翼双睫微微抬起,却是看到了北澜璟微微发怔的面容,
“你方才说,你托小旖给我带了一些草药?”他乌泱泱的眼眸似有着一丝困惑。
“是啊,那草药你不爱喝吗?是苦了一些,但是良药苦口。”离清舞半点儿也没有往墨若旖并没有将那草药转交的方向去想,还以为北澜璟是觉着那药太苦了,毕竟她小时候给北澜璟送药的时候,时常看见他皱眉望着那些苦药从热变凉,从凉便冷,就是不愿意喝的模样,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还怕药苦吗?”
自北澜璟搬出皇宫之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给北澜璟送过药了,所以并不知道他如今是否还是如儿时那般畏苦怕涩。
微微收起了眼底的怔然和困惑之绪,北澜璟抿唇一笑,若无其事地道:“不是,快喝完了,正好想问问你还有没有。”
“那真是太巧了。”离清舞为这恰巧感到惊奇,命站在殿门前的宫女取内殿去那药盒子来。宫女取来了药盒子,她将它递给了北澜璟,“虽然不多,但是好歹也是一点儿心意,你莫要嫌弃。”
北澜璟的指腹覆在那锦盒粗糙的纹锁上,仿佛感觉到了一股暖流自那冰凉的锁头透入他的指尖,“不嫌弃的,谢谢你。”
他满心的欢喜之意掩藏在那张平淡苍白的面容之下,却在听见离清舞的下一句话,陡然被灼了一道焦痕,
“你是奕王的弟弟,自然也是我的弟弟,何须言谢。”离清舞低眸浅笑地望着他,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焦痕之下满目疮痍,是啊,她现在待他好,全都是只因为他是北澜奕的弟弟,而不是因为他是北澜璟,一切猛烈的欢喜都是他想得太多,他笑了笑,苍白的面容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态,“我知道,但是还是谢谢你,你好好歇着吧,我便不多做打扰了。”
带着微笑的假面麻木地说完这些之后,北澜璟便抱着那锦盒离开了。离清舞察觉到他的情绪似有些怪异,只是还不待她问些什么,北澜璟挺拔的身影便匆匆离去了,没有一刻的逗留和迟缓,她也未有多余的闲心多细想,恰逢柳芊芊入殿来,她便拉着她继续研究那异兽的刺绣去了。
御书房前的长阶上,元真靠着参天石柱而立,微微发白的双鬓透出一丝老态,让人知晓这是个年过半百的人,只是他的面容却是精神矍铄,神态宛若壮年。在北澜渊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元真便已经侍奉左右,这么多年来,他已经过了告老还乡的年纪,却是想要留在皇宫里,想要留在北澜渊身边,不为其他,他在皇宫外的亲人死的死,走散的走散,哪里还有乡可归,况且北澜渊也器重他,他仍旧是内廷总管,宦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是有时候年纪大了,也难免会有些倦于眼前事物,比如站在这长阶之上望着一眼看不到边际的皇城屋檐,琉璃瓦砾,他有些微微犯困地张了张嘴,正欲打个哈欠,低头望见了长廊转出的两抹人影,他猛地住了嘴,躬身迎了上去,
“奴才元真叩见璃公主,㬚殿下。”
墨若旖今日穿了一件青白色的衣裳,漆黑的长发如绸缎般覆在背上,发髻简单,额头上挂了一小块昆仑勾玉,不偏不倚正好挡去了那诡异鲜红的胎记,没了那诡异的颜色映衬,她一张初雪般精致又清丽的面容灵气十足,宛若剔透的白玉,美得令人感觉惊心动魄,元真年过半百,半世阅人无数,见过不少各国进贡的美人,心里头还是不禁为这个小姑娘的美貌生出几分惊艳,但这几分惊艳无关风月,仅仅只是感慨这孩子长得真好,而她身侧的墨祁㬚也长得很好看,一双桃花眼眸光流动顾盼生姿,比起女子还要勾人几分,这墨家的人长得就是好,不过最好的还是他们的大哥,那个传说中暴戾嗜血的年轻帝王,当真是是世间上最好看的男子,元真的思绪不知不觉就从眼前的人飞到了更远,直到墨若旖将话又重复了遍,
“元真公公,你在听吗?皇上是在议事吗?可否代为通报一声,本公主有事求见。”
“公主恕罪,老奴年纪大了,有些耳背,”回过神来的元真脸不红心不跳地为自己圆着场,继而恭敬地道:“老奴这就入内通传,公主与㬚殿下在此稍后片刻。”
“这老太监奇奇怪怪的。”墨祁㬚望着元真的背影忍不住嘟囔了一声,墨若旖微微回头睨了他一眼,语气微微有些嘲弄,“你的眼睛里不是对你有意思的姑娘就是奇怪的男人,你怎么没觉着你的眼睛奇怪呢?”
墨祁㬚哑口无言,的确如此,他总觉着世间上的女子瞧着他,定然是因为对他有意思,若是不喜欢,那便是那姑娘眼睛有问题,从前在东墨倒是很少看见这样眼神不好的姑娘,但是北澜特别多,最近就有一个苏觅儿。
元真说了片刻,片刻之后便从御书房出来了,躬身朝二人拜了拜,“皇上在御书房内,命老奴请公主和㬚殿下进去。”
“有劳元真公公了。”
墨若旖朝他微微颔首,随后便带着墨祁㬚跟着元真一起踏入御书房。
御书房内除了上座的北澜渊,底下还站着两个人,一左一右,分得极开。墨祁㬚的目光在触及北澜奕的那一刻唯一的念头就是拔腿要跑,不料墨若旖却是眼疾手快地扯住了他的衣袖,暗暗瞪了他一眼,用口型怒斥他:“没骨气。”
墨祁㬚心里苦兮兮,北澜奕正好朝他这边望来,一双黑曜石般深邃倨傲的眼眸眸光沉沉,只被看上一眼,墨祁㬚便觉得骨头都软了,何止是没骨气,连骨头都算不上。北澜奕的脸色微沉,却也只是若无其事地和北澜誉一同朝二人作了个揖。
北澜誉的目光停在墨若旖身上,后者却浑然不知,而墨祁㬚垂着脑袋,不敢对望北澜奕的眼睛,四个年轻人周围的气息有些诡异,端坐在上头的北澜渊没往北澜奕那边去瞧,只是看见了自己的小儿子双眸炽热地望着人家小姑娘,他这个做父皇的忽然觉着有些丢人,好歹也是一个太子,窥伺得这么直白真的好吗?他假意咳嗽了一下,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宛若初雪白玉雕琢出来的小姑娘,笑得一派和善,“不知璃公主来找寡人,有何要事?”
“北澜皇帝好。”墨若旖脆生生地问了一声好,并没有行什么礼节,纵使这般,北澜渊也觉着她已经给足了自己面子,这世道便是这样,一个国家矮人一等,那么这个国家的皇帝也会矮人一等。
“我今日来是为了司徒大人的案子,”墨若旖斟酌着言辞,神色略微有些黯然地道:“我初来北澜,与司徒大人的第五房夫人秋雪姑娘有过一面之缘,颇为投契,今日我偶然听闻她于前两天因为与人私通而被杖毙至死,内心悲痛不已,秋雪姑娘虽为一介歌姬,但是为人心性坚韧,淡雅如兰,并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女子,纵使是在淤泥里,也保持着自己高洁的品质,并不与之同流合污,让若旖很是钦佩,因此,我实在不相信她会做出与人私通之事。名誉对一个女人来说太重要了,即便是个死人,我也想她去得清清白白,所以若旖想恳请皇上,让奕王去帮我查探一下秋雪的死因,还她一个公道。”
墨若旖这一番说辞,情真意切,滴水不漏,更为重要的是,半点儿也没有扯上司徒齐,这样一来,也可打消北澜渊的顾虑,顺理成章地给他下套,北澜渊没有不答应的理由,退一万步来说,他要是婉拒了,那才是心里有鬼。
在北澜渊看来,确实也只是小事一桩,查明一个歌姬的死因罢了,他还不至于连这等子事情也拒绝,微微捋了捋胡子,他倒是十分爽快,“这有何难,正好奕儿就在这里,我等一下拟一道旨,吩咐下去便是了。”
“如此,便多谢皇上了。”墨若旖微微颔首,作揖表达谢意,正欲要说告辞,北澜渊却先她一步说了话,
“璃公主,寡人近日来得了件稀罕的玩意儿,想要献给墨王,不若你随我去后殿看看是否合墨王心意?”
北澜渊这个老狐狸,想来是要借墨若旖探一探墨绯璃的喜好,难怪方才答应得那么爽快,只是这事情倒真是为难墨若旖了,她哪里知道墨绯璃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正踌躇之际,墨祁㬚却已经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皇上,不如我也跟着一起去瞧一瞧吧,大皇兄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比这丫头要清楚。”墨祁㬚当然也是瞎说八道,他只是不想墨若旖入了内殿后自己一个人站在这里被北澜奕的眼针子扎得千疮百孔罢了。
北澜渊觉着多个参谋也是好事,便邀请墨若旖兄妹二人入了内殿,留北澜奕与北澜誉在外头候着。
墨若旖万万没想到,北澜渊说的稀罕玩意儿,当宝贝一样想要进献给墨绯璃的东西,竟然是一具木头小人,约莫三四岁的孩童大小,模样雕刻得与活人无异,圆圆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就这么坐在椅子上,雌雄难辨,褐色的柳木身躯,倒也说不上多好看,看起来似乎有些滑稽,墨若旖不解地望着北澜渊,实在想不明白这玩意儿到底宝贝在哪里。许是墨若旖的眼神过于直白,北澜渊掩饰般假意咳嗽了一下,正欲要和她解释这小木头人的神奇之处,墨祁㬚却是早已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伸手去碰了碰那个坐得像个活人的木头人,不碰还好,这一碰结结实实被吓了个大跟头,
“愚昧凡人,休得触碰本座!”那木头人高贵冷艳地说了一句,大大的眼睛里圆圆的木头眼珠子微微动了动,竟是与活人无异,墨祁㬚大喊一声见鬼,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躲到墨若旖身后去,一副缩头乌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