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自己的女儿身被戳破了,墨若旖也就不再跟他装傻充楞,澄澄湛湛的眼眸泛起几分冷意,“是你先动手的吧,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这剑就偏偏落在了我的头上。”
闻言,杜惊鸿的手指渐渐发力,墨若旖只觉得虎口那一块的骨头被压得生疼,仿佛要裂开一般,她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却是一声也不吭,杜惊鸿的目光一寸寸在她脸上掠过,渐渐冰冷,蓦地,一个装着烂菜叶子的箩筐猛地从天而降,套在了他的头上。
墨若旖感觉到杜惊鸿掐着她虎口的力道松了,连忙顺势一脚踢在了他的膝盖上,挣脱开了牵制之后,一人从杜惊鸿的身后转了出来,男子一袭深蓝色长袍,面容稚嫩却俊美得张扬。若水一把抓起墨若旖细细的手腕,拉着她往巷子的另一头跑去。
长巷迂回,四通八达,墨若旖被若水拉着绕了好几个弯,眼前忽地出现了酒巷子的大门,二人跑至桥下的柳树旁,确定杜惊鸿没有追来,墨若旖扯了扯自己被若水拉着的手腕,示意他可以停下来了,若水回眸,望见墨若旖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跑得冒出了些许细汗,连忙把手松开了,扶着她靠在柳树下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待气息稍微平缓了一些,墨若旖才将目光转回坐在比她下一阶的若水身上,朝他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哪里?”
若水双肘靠在身后的石阶上,闻声微微仰起了头,如墨的眉眼上沾着几滴剔透的汗珠,他咧嘴一下,右脸脸颊上的酒窝尤为清晰,“,路,路过啊,我方才在万凤楼看见你了,可是你转眼就不见了,我便想出来寻一寻,没想到却看见你跟人打起来了。”
“我没有跟人打起来,”墨若旖认真地纠正他,“是那个疯子突然出手袭击我。”她本来就没想多管闲事,哪知道那个杜惊鸿像是发疯一样,一言不合就想弄死她。
“不论怎么样,”若水仰着点漆般的双眸望着她,清透的眼瞳透着纯粹的关心,“你没事就好。”
“当然不会有事。”虽然那杜惊鸿武功确实比她高,但是她命硬,杜惊鸿肯定弄不死她,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方才她也没与他多谈什么,也不觉得自己有得罪他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撞破了他与那个绿衫公子打斗,所以让他起了杀心?但是为什么呢?难道他与那绿衫公子的关系......墨若旖当下思绪百转千回,若不是若水唤她,只怕她的思绪要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方才那么入神在想些什么?”若水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望着她时点漆般的眉目都染上了笑意,“喊了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没什么,”墨若旖支着脸颊,宛若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微微垂下,对上若水深邃的眼眸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对了,为何你这么熟悉这酒巷子的路?”不过是绕了几个弯,就走到了酒巷子大门,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当然啊,”若水眸中的笑意深了深,“我自小便是在这酒巷子长大,对这里的路当然很熟了。”
“难怪,”墨若旖了然地点了点,望了望天色,想起自己还要去十三殿下府,便朝他扬了扬嘴角,拱手笑道:“今日多谢你的搭救之恩了,我还有事情,先走了。”
说罢,她便站了起来,正欲往桥上走,若水却在身后唤住了她,
“若旖姑娘。”
墨若旖回眸,不解地望着他。
点漆般的眼眸眸色宛若浓墨,若水望着她,犹豫地问道:“你,你头上乌木簪子可否给我?”
眸间的不解之意愈浓,墨若旖顺着他的话摸了摸头顶上的那根乌木簪子,却摸到了一块凹陷,她拔下来一看,发现那根乌木簪子不知何时破损了,簪子一端的叶子雕刻没了一小半。
“你别误会,”看见墨若旖的神情,若水连忙解释道:“在下不是故意轻薄姑娘,只是我看这根簪子坏了,想要题姑娘修补一下。”
这根乌木簪子也不知道是墨绯璃什么时候赏赐的,墨若旖也没怎么在意,只是看着它没有多余的宝石珠玉装饰,正好配合她今日这一身男子装扮,便戴了出来,随手将簪子递给了若水,她道:“有劳了,不过这根簪子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若是没有修好,将它扔了便可。”
“好,”若水伸手接过,唇角扬起一丝笑容,酒窝深深,“我尽力而为。”
墨若旖雇了一辆马车,回到十三殿下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
付给了车夫银子以后,墨若旖走到府门前,抓着门上的铜环叩了两下,未几,大门便开了。
一看见墨若旖,叶伯的脸上便露出了笑容,“原来是璃公主,快快请进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拉开门引着墨若旖往里走。
“殿下今日吩咐厨房熬了红豆沙,说公主最喜欢这些甜嘴的东西了。”叶伯带着墨若旖穿过屋前小院,往北澜璟的苏木阁去,一面走一面絮絮叨叨地说着北澜璟的事情,“今日殿下胃口很好,吃了两碗饭,身子也好了很多。”
“是吗?”墨若旖听见了也觉着高兴,嘴角弯起,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宛如漂亮的月牙儿,“那他今日高兴吗?”
“高兴的,”叶伯连连点头,望着墨若旖的目光越发地慈爱,“有璃公主在,殿下会一直高兴的。”
二人说着说着便走到了苏木阁,北澜璟正在庭院的梧桐树下看书,温暖细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的月白色长袍上,他黑发如墨,宛若天神之姿。
听见声音,北澜璟微微抬起了头,一眼便看见了墨若旖灵动的笑颜,像是冬末初春之际落在消融湖水上的阳光,看得人心里发暖,他轻轻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望着一身男子装扮的墨若旖,眸中顿时泛起了温润的笑意,“今日怎么穿成这样,有事情吗?”
“无事,不过是为了便宜行事而已,”墨若旖扶着他的膝盖蹲了下来,仰着一张宛如初雪般清丽精致的小脸望着他,“你今日怎么在外面看书,不怕冷着吗?”
“不冷的,总是躺在床上,好好的骨头都躺疼了。”北澜璟修长的手指习惯性地抚了抚她的头发,蓦地摸到了她额头前的碎发微微湿润,便疑惑地问她,“今日都去做了什么,怎么出汗了?”
“别提了,”一提到这件事情墨若旖就烦躁,她趴在他的膝盖上,精巧的下巴抵着他的手背,眸子一片幽怨,扯着他的衣袖抱怨道:“我今日去了酒巷子找夜雪尘,谁知道碰上个疯子,什么都不知道就要杀我,还好我跑得快。”
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微微垂着,眼角耷拉,一副小孩子受欺负找大人告状的委屈模样,北澜璟看着,心里觉得又好笑又心疼,“那你下回带着南星去吧,他可以保护你。”
“他不联合别人砍我几刀就不错了,”墨若旖撇了撇嘴,说起了南星,她才发觉好像一路走来都没有看见他,便朝北澜璟问道:“南星呢?”平日里她要进十三殿下府,肯定得先看见他翻个白眼,今个儿却是不见人影,真是奇怪了。
“南星刚刚出去了,他前脚走,你后脚来,”北澜璟摸着她微微湿润的碎发,怕她着凉,便用衣袖替她擦了擦,继续说道:“似乎是去了酒巷子那里,听说那里的万凤楼出了命案。”
闻言,墨若旖神色一怔,忙问道:“谁死了?”
“吏部侍郎司徒齐。”
司徒齐被人发现死于万凤楼的雅间内,双唇发黑,四肢被砍去,死状恐怖,不知是中毒而死还是被刀刃杀死。
“多行不义必自毙。”北澜璟叹了叹气,垂眸望见墨若旖双眸微微出神,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问道:“在想什么事情,这般入迷?”
墨若旖缓过神来,细软的手指轻轻拉着他的衣袖,声音似乎是有些闷闷不乐,“我方才就在万凤楼,今日我是跟太子一起去万凤楼的,听他提起过司徒齐司徒靖父子,可是我在万凤楼并没有看见他们,一时有些事情想不明白而已。”
“你怀疑是太子做的?”
“不是,”墨若旖摇了摇头,想不明白事情的时候习惯地用手指头绕着衣袖,“太子贵为未来储君,而且与司徒齐并无结怨,想来不会做这种事情,我只是奇怪,太子为何会去那个地方,难不成他早就知道司徒齐会死?”
“也不是不可能,近来司徒齐的家事闹得满城皆知,沸沸扬扬的,想必太子也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才会有这样的猜测。”
“什么家事?”
墨若旖话音刚落,叶伯刚好端了红豆沙上来,北澜璟将那红豆沙拉到手边,一面用骨勺装了一小碗,一面缓缓说道:“他的五房夫人和人私奔被抓回来,被活活打死了。”
“秋雪死了。”墨若旖心头忽然堵得厉害,不知怎么地倒是宁愿那夜她投湖自尽死了,总比活活被人打死要来得痛快。
北澜璟知道墨若旖在想什么,修长的手指覆在她的脸颊上,安抚一般轻轻地摩挲着,语气温柔地道:“别想太多了,这世间上的事情冥冥之中都有定数,并未你我可以左右的。”
“我知道,”墨若旖站了起来,微微叹了叹气在他对面坐下,望着眼前面容苍白俊美的北澜璟,忽然觉得这些不好的事情还是不要在他面前说为好,她嘴角抿起一抹笑容,道:“不说这个了,我今日去了万凤楼吃了他们的招牌醉香蟹,用来做菜的酒是夜雪尘的朋友酿的,我买了两小坛子,改日我们一起喝吧。”
“好,”北澜璟淡淡笑了笑,乌泱泱的眼眸眸光温润,“你若是喜欢我便陪你喝。”
说罢,他将那碗装好的红豆沙放到了她面前,说道:“你快些吃吧,不然等一下就要凉了。”
“好。”墨若旖拿起那小骨勺吃了一口,入口绵软,甜度适中,香糯可口,她吃了两口之后目光忽然落在了桌子上那本方才被北澜璟放下的书卷,书卷的扉页上写着“兵书”二字一下子便跃入了眼帘,她目光一顿,继而抬手将那书卷拿了过来,随意翻了几页,“怎么看起兵书来了?近来对行兵打仗感兴趣了吗?”
“非也,”北澜璟笑了笑,故意和她买了个关子,“稍后你就知道了。”
“那好吧。”墨若旖支着脸颊朝他扬起了嘴角,似乎又想起了方才叶伯说的话,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不由得透出了笑意,“叶伯说你今天吃了两碗饭,可高兴了,想来一定是你平时吃得太少了,叶伯都担心了。”
闻言,北澜璟哑然失笑,长指替她拂好脸颊边的发丝,“叶伯只是爱操心了些,你若是不爱听便当做听不到吧。”
“怎么会呢,”墨若旖恍若玛瑙清溪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宛如小鹿一般神采奕奕的,她细软的手指握住他还来不及收回的食指,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你的事情我都喜欢听,不好的也喜欢,当然肯定没有不好的,不过我都喜欢听。”
长指轻轻捏了捏墨若旖小巧挺拔的鼻梁,北澜璟无奈而温柔地望着她,“知道了。”
吃完了一碗红豆沙之后,墨若旖觉得饱极了,脊背倚在身后的树枝上,晒着太阳歪着脑袋朝北澜璟问道:“阿璟,秋猎好玩吗?”
“听大哥说还可以,”北澜璟一面将那小碗挪到一旁,一面拾起书卷翻到他方才看的那一页,问道:“你想去吗?”
“想啊。”墨若旖振奋地点点头,打猎那么好玩的事情她当然想去,先前在东墨的时候她就很想跟着墨祁㬚去玩了,逛花楼也好,赛马也好,总比待在那个宫殿里日日绣花来得强,“阿璟,你想不想去?”
“往年我都是留在皇城里的,”北澜璟的声音微微顿了顿,望着墨若旖听见了他的话之后有些耷拉下去的嘴角,他笑了笑,继续把话说完,“不过今年我去吧,难得一次。”
“那我陪你一起去,”墨若旖双眸弯了弯,笑得宛若漂亮的月牙儿,为自己扯了一个让他无法反驳的借口,“我得照顾你,所以你必须得带上我。”
“好。”北澜璟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也不戳破她蹩脚的谎言,眸光温润如微风,“等会儿我要入宫去看看清舞,就不能陪你吃晚膳了。”
墨若旖微微张了张粉嫩精巧的嘴巴,正欲开口说“我和你一起去”,北澜璟却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发梢,像是哄小孩子一般和她说道:“你乖乖回去,莫要到处乱跑了。”
“我知道了。”墨若旖点了点头,眸中的笑意微微淡了些,她随手拿起落在一旁石椅上的一片落叶在手里把玩着,微微垂下了浓密的长睫。
忽地,一个小厮走了进来,弯腰对着北澜璟禀报道:“殿下,穆太傅来了。”
“请他进来这里吧。”北澜璟吩咐了一声。
墨若旖微微扬起了长睫,望向了北澜璟,懒洋洋地问道:“穆太傅找你有事情吗?”
“和你也有些关系的,你可以一起听。”北澜璟将书卷放好,怕她着凉,便顺手将一旁的披风盖在了她的膝盖。
下了早朝,穆胤之穿着一身檀色的便服,脸上依旧是戴着一个面具,让人看不清楚样貌也看不出年纪,唯独一双露在外面的浅碧色琉璃凤目仍旧是漂亮得惊人,微微朝二人行礼之后,穆胤之便在北澜璟身侧坐了下来。叶伯上前奉茶,穆胤之的手指微微扶着茶杯,向二人说明了来意,
“殿下,公主,我今日来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下关于孙远山一案的事情。”
“孙远山一案不是由大理寺卿结案了吗?”墨若旖挑了挑眉,不解地望着他,“案子都结了,难道还能翻案吗?”
“公主聪慧,我今日来,便是要与你们商议翻案的事情。”穆胤之轻轻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相信二位应道都知道,大理寺卿司徒靖是吏部侍郎司徒齐的养子,有探子来报,曾经见过司徒齐的人私下与苏遥寻的人接触,然后第二天司徒靖便将证据呈堂,结了案子,想来是司徒齐授意,让司徒靖将此案草草了结,殷正含冤入狱,满门抄斩,我夙夜难安,如今司徒齐死了,免不了要牵扯些什么出来,所以我想,是不是能趁此机会,为殷正平反冤屈。”
“殷打人为官清廉,大公无私,我也不相信他会做这样的事情,”北澜璟面容沉重,一双黑曜石般乌泱泱的眼眸透出了几分凝重的神色,“先前我带兵攻入金陵时,曾经明日修书一封交给孙远山,请求他快些带着粮草前来支援,孙远山给我回过一封信,说粮草在路上,由他的亲信李嗣来亲自押送,那信现在还在我的书房里,孙远山死后,李嗣来行踪成谜,只要一日未见尸首,便不能断定李嗣来死了。”
“没错,这其中的内情只有你最清楚,我已经派人去找李嗣来,在这期间,我们可以先从司徒齐那里入手,”穆胤之的声音微微顿了顿,继而将目光转向了墨若旖,“此事,就需要公主帮忙了。”
“我?”墨若旖小扇子般浓密的长睫轻轻眨了眨,神色越发不解,“我可以怎么帮忙?去和你们皇上说一声我要做大理寺卿吗?”
“小旖。”北澜璟哭笑不得地望着她,他倒是真的相信墨若旖会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