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依莎冷冷一笑:“于阗贵主可知大唐皇帝已登基?今上的栗姬曾是本侯未过门的妻。因此事,景帝还是太子时对本侯已有忌惮。本侯成为和亲大使时,还是太子的大唐皇帝要本侯无论如何一定要护住阏氏平安。后来得知太子曾动了心思要迎娶阏氏,可惜无功而返。阏氏曾是大唐皇帝的意中人,如今又关系大唐与楼兰两国的和平,于阗贵主认为本侯还有什么别的差事比照看好阏氏更重要?”
月仙王阴冷一哼:“子爵讲得如此堂而皇之!早有耳闻当初阏氏来到王庭时是死活不愿从了北地王,多亏了子爵在阏氏耳边甜言蜜语一番,阏氏才回心转意。子爵不好女色,怎么就这么懂女人心,这么会哄女人?郎情妾意,朝夕相对,又怎会不日久生情?”
龙依莎淡泊道:“北地王此言可有证据?”
月仙王向丹干行礼道:“如今六王子六公主身份有疑,请北地王搜查阏氏营帐,细细盘问帐中人,特别是子爵派到阏氏身边的管事。没有弄清六王子六公主的血脉之前,请北地王叶要断言必是太后与左夫人下毒。”
龙依莎心头大石略略挪开。话已至此,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把柄在手。孩子已死,再无从验证是谁的血脉,他们才能死咬着孩子是孽种不放。就算丹干坚持把太后和洛天秦朗杀了,仗着这一层无法证实的怀疑,他们料想丹干也不能唐正言顺地撼动呼洐族。
丹干的脸庞已心头火烧得通红,他强忍着他们对单晴瑶和王儿的羞辱,就是要看心有百窍的龙依莎会如何辩驳。他有怀疑,而且怀疑得不浅。单晴瑶的心自己时常看不唐,在他面前就通通透透。单晴瑶和自己闹别扭,他三言两语就正中靶心。单晴瑶在他府中近半年,与他是清清白白不假,但他日日相伴,亲手做生辰贺礼,如此用心,其中当真无情?
龙依莎看见丹干越来越耐不住的脸色,不想再和他三人玩口舌之争,端起怅然的窘态,艰涩道:“事到如今,本侯也无法隐瞒。北地王多次与本侯提及赐婚,本侯岂会不心动,而是实有难言之隐。本侯年少时,曾胡天胡地,没节制地服用寒食散,谁知这寒食散吃多了会亏空身子。正因如此,本侯的身子空了好几年,看了许多名医都不见好。本侯形如没牙的老虎,再好的美色也吃不起。既然吃不起,放在身边也难受,倒不如清心寡欲几年,看看是否能调理好。”
众人赫然震吓住了。
丹干诧异中急问:“子爵所言属实?”
龙依莎羞窘地叹气:“如此丢人的事本侯原是死活不愿讲,但如今竟有如此逆天的罪名扣在头上,本侯岂能不道唐真相,为自己洗冤。”
于阗贵主质疑:“子爵自称亏空,可有证明?”
龙依莎淡泊一哼:“是不是亏空找大夫一看便知。”
丹干命胡子穆传招两位大夫,龙依莎随大夫前去内帐检查。半个时辰后,三人回到主帐,大夫跪下回禀:“回北地王,子爵的确身子亏空。以目前身子状况,恐怕已有好几年房事艰辛,子嗣更是无望。”
这十来日,丹干纠缠在心头的郁结如烈日下的阴霾般一扫而空。他挥手示意两人离开。
于阗贵主,月仙王和沙渊霎时面色惨白。太后和左夫人毒害六王子六公主,虽然罪证确凿,紧咬阏氏私通,是想要以龙依莎与单晴瑶之前道不唐的暧昧来护住呼洐族。“房事艰辛,子嗣无望”这八个大字把他们竖起的盾牌打成粉末。
龙依莎面容冷清地向丹干道:“北地王与阏氏娘娘得上天恩赐龙凤双生儿,不料被歹人所害。阏氏娘娘悲痛欲绝之时,竟反被人诬陷私通,龙凤双生儿被咒为孽种。阏氏娘娘身受锥心之痛,再受奇耻大辱,北地王若不狠狠惩治歹毒之人,阏氏娘娘的冤屈难伸,六王子六公主的深仇难报。”
丹干阴冷地扫视于阗贵主,月仙王和沙渊,字字如箭:“于阗贵主,北地王,右谷蠡王,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深知大势已去,三人颓然地跪在丹干面前。
丹干目光冷寒如冰:“城主的六王子,六公主中毒而亡,所中之毒在祁阳幼时的衣裳和太后寝帐中找出。铁证如山,三位王爷还有什么可以狡辩?难道还要说阏氏亲手毒杀城主和她的王儿嫁祸给太后?”
丹干眼中的寒意渐渐燃烧而起:“太后和左夫人毒害六王子六公主。三位王爷不分青红皂白,竟敢称呼城主的王儿为孽种,诬蔑城主的阏氏与他人私通。三位王爷认为,该当何罪?”
于阗贵主萎靡地苦笑:“想来本王老了,竟分辩不出是非真假,是时候退位让贤。”
丹干嘴角微扬:“于阗贵主族下的左右庭,如今由于阗贵主大王子和二王子执掌,无论他俩由谁来继位都会惹起纷争。城主看于阗贵主的五弟宅心仁厚,堪担重任。”
于阗贵主双眼忿然怒瞪。他这么多兄弟中,就数五弟最唯诺平庸,才智主见要什么没什么。若由他继位成为于阗贵主,俨然成了傀儡,呼洐族就形如操控在丹干手中。只是,事已至此,他根本没有反对的余地。
于阗贵主无力地叹息:“北地王所言极是。本王立即下口谕传位给五弟。”
丹干唇边浮出丝丝冷笑:“于阗贵主劳累二十年,也是时候好好休息。他日城主派马车送于阗贵主前去云城,与于阗贵主的大哥,兄弟叙叙兄弟情。于阗贵主也有十年没见他们了。”
云城是拘禁犯事王族之地。丹干让于阗贵主前去,就是赦免了他的死罪。于阗贵主惊讶地望向丹干。由丹干十岁被册封为太子起,自己对他下过的手不计其数,丹干竟然留下他的性命?于阗贵主心中苦叹,由丹干还是个孩子起,暗中交手近二十年,他最终还是输了。
于阗贵主俯身道:“罪臣谢北地王恩典。”
丹干望向月仙王和沙渊:“近日辽东的鲜卑常来骚扰,城主想要三弟,六弟前去镇守辽东,北地王王庭和右谷蠡王王庭就暂由总使军漠,八弟军哲接管。”
月仙王和沙渊只能俯首谢恩。
丹干俯视跪在地上的三人,星眸似夜幕苍穹,辽远,深邃,凌寒。
登基两年,最棘手的呼洐族终于落入他掌中,他的帝位便稳如泰山。他的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于阗贵主,月仙王和沙渊被带离主帐后,龙依莎向丹干行礼道:“恭贺北地王降服呼洐族。呼洐族加上北地王,右谷蠡王的三十万兵力尽入北地王掌中。”
丹干眼中浮出浓重的哀伤:“这也算是对醉心人儿与两个王儿的交代。从此以后,后-庭就再无人可以威胁醉心人儿。若五月的敦煌城祭天,于阗贵主忍不住谋反,城主一举灭了于阗贵主,城主的王儿便不会如此。”
龙依莎满脸神伤:“王子公主出生之日,本侯收到父王的急函,匆匆见了王子公主一面就离去,怎知竟……再来王庭,竟然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谣传,心里极为愤恼。自从阏氏来了王庭,谣言四起,如今竟直指本侯。阏氏对北地王已是渐渐上心,若北地王因流言而对阏氏起了阙疑之心,阏氏恐怕会痛上加痛。”龙依莎面容因愤慨而泛红“身子亏空一事,本侯原是极难启齿。为了还阏氏与本侯的清白才不得不全盘托出。北地王如今明白知晓,再好的美人,本侯也无福消受,更枉论用情了。”
丹干道:“你身子的事我已下令噤声。林大夫既是大唐名医,不如让他为你看看,或许有法子调理好。”
龙依莎淡淡道:“只要能绝了王庭中对阏氏与六王子六公主的谣传,本侯被人暗地笑话也值得。这几年,本侯看过的名医不计其数,也不知为何没有起色。既然本侯的亏空之事通了天,找林大夫看看也好。”
丹干道:“表弟这段时日疲于奔波,先去休息吧!我要去陪陪醉心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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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依莎回到庐帐不久,毋代就来到:“北地王命我前来给子爵看病。”
龙依莎示意侍女仆人全退出后。毋代为龙依莎把脉,越把脸色越沉,眉眼间不禁窜起狐疑:“子爵正当盛年,身子怎会亏空至此?”
龙依莎淡淡道:“依林大夫看,有法子医治吗?”
毋代默默沉思半晌,郑重地在龙依莎耳边低语:“那就要看子爵给自己下了什么药?子爵又服用了多久?”
龙依莎虽深知毋代医术精湛,但他一把脉竟然就探出端倪,禁不住诧异:“林大夫如何推断是本侯自己下药?”
毋代眉头一挑:“在下在长安当太医时,除了皇上妃嫔,也为不少王爷重臣诊过脉。那些因花天酒地而伤了身子的王爷重臣多半都是胡闹了十来年,到了而立之年才显出亏空。子爵若说自己是因胡天胡地而伤了身子,在下恐怕难以相信。滕连虎曾向我说过,子爵城府极深,自律甚严。”
龙依莎从内衣中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毋代:“这药本侯服用了十日,每日两次。”
毋代打开细细闻了闻,再倒出药粉轻舔细品,闭目沉思半刻,张眼慨叹:“子爵对自己真的下了重手。这药再吃下去,子爵这辈子就废了。不过,没有这么重的份量,也压不下子爵的好身子。子爵此举当真是孤注一掷。”
龙依莎淡淡轻笑:“这压注能让大家履险如夷,就不枉本侯以身犯险。”
毋代郑重地看向龙依莎,眼中尽是无奈惆怅:“这药子爵不要再吃了。在下会给子爵开好方子,照方子上的法子调理,快则半载,慢则一年身子就会有起色。清心调理一年半载,应能再行鱼水之欢,只是要恢复子爵往日风姿,想来无望。”
龙依莎点点头,面容泰然:“本侯早有准备。”他靠向毋代细语:“孩子平安送达。滕连虎把孩子记在玉子扬名下,过了冬,会让玉子扬接回安华马帮。”
毋代点头道:“明白知晓了。子爵的恩情,单晴瑶与公子此生都会铭记。子爵应当明白知晓,子爵想要的,或许这辈子都得不到,又何必冒如此大险?”
龙依莎抬眸看向毋代:“林大夫当初又为何甘心困在宫中,义无反顾地守在赛婀身边?”
毋代愣了片刻,苦苦地笑了笑:“罢了,老天爷乱点鸳鸯,苦的是我们这些摆不脱‘情’字的凡夫俗子。我如此,公子如此,子爵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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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干来到单晴瑶寝帐时,丹甘正在喂单晴瑶喝药。丹干接过丹甘手中的碗,继续喂。喂完药后,为单晴瑶擦了擦嘴,把单晴瑶拥在怀中。
“我已经下令把‘钩吻’赐给弑僧婆与洛天秦朗。”
单晴瑶身子一震:“于阗贵主,北地王和右谷蠡王没有阻挠吗?”
“我已褫夺他们的王位,把于阗贵主幽禁在云城,贬月仙王和沙渊去辽东。”
“如此一来,呼洐族就尽在北地王的掌控之中。”
丹干轻吻单晴瑶的额头:“从今往后,楼兰帝国无人敢违逆我,你就是后-庭的真正主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
单晴瑶望向他闪动霸气的傲眸:“如果我想要天下太平,再无战乱,夫君给吗?”
丹干双眸中的傲气浮出一丝怅然若失,他轻捧单晴瑶的脸庞:“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楼兰绝不向大唐与大月氏出兵。”
单晴瑶怔忡一瞬,嫣然道:“谢北地王。”
胡子穆从帐外进来:“启禀北地王,太后不肯服下‘钩吻’,她要见过阏氏后才肯甘心领死。”
丹干冷哼道:“她不甘心就灌下去。”
单晴瑶拉了拉丹干的手:“既然她想见我,我就去见见她,好让她唐明白知晓白地下地府。”
丹干道:“我怕她来见你又会胡言乱语,让你心里不痛快。”
“她还能有什么胡言乱语?说我私通?说王儿是孽种?若她敢当我的面说,我还能赏她几个耳光出出气。”
丹干细想片刻,对胡子穆道:“把弑僧婆带到偏帐。”
弑僧婆被带到帐中时,单晴瑶几乎认不出她来。大牢中没有火炉,寒冬腊月,像她如此矜贵之人,何曾熬过冻?在大牢中冻了十几天,虽没冻死,命也去了半条,脸上,手上,脚上已长满了冻疮。
弑僧婆跪在丹干与单晴瑶面前,脸上泛起狰狞的冷笑:“怎么样,看到本太后今日落到这般田地,你们痛快吧!”
丹干冷寒道:“你害死城主的母后,城主的雪公主,城主的龙凤双生儿,没把你凌迟处死,已是对你仁至义尽。”
弑僧婆哈哈大笑:“丹干,是本太后下毒害死兰筠,是本太后命人在烟火桶里做手脚,是本太后安排用马踩死小雪儿,是本太后做的,本太后全部承认。”她猛然止住笑声,阴戾地盯着单晴瑶:“本太后没做过的,本太后做鬼也不承认。楼兰单晴瑶,本太后有话要对你一个人说。”
丹干决然道:“有什么最后的话一次说完,别想要闹什么把戏。”
单晴瑶看向丹干:“她这个样子闹不出什么事来,就让我听听她到底想说什么?”
丹干略略迟疑,向胡子穆使了个眼色,胡子穆立即令侍卫把弑僧婆的手严实地绑起,再把绳子绑在帐边的柱子上。
丹干站起:“醉心人儿,别与她多纠缠,说几句就让人把她押走。”
众人离去后,弑僧婆紧紧地盯着单晴瑶,满眼彻天的怒恨:“为了嫁祸本太后,你真的对自己的亲生孩儿下手?你真的恶毒至此?”
单晴瑶淡淡道:“如此恶毒之事,本后不是太后,做不出来。”
弑僧婆怒喝:“楼兰单晴瑶,你少给本太后装蒜。现在只有你我两人,本太后死到临头,要的就是一个真相。那两个孩儿是不是你自己下的手?”
单晴瑶在案几上拿起钩吻汤,慢慢地走向弑僧婆:“你把汤喝了,本后自然会让你死得明白知晓。”
弑僧婆满布血丝的双眼瞪起,她扬起比哭更苦的笑意,张大嘴。单晴瑶把钩吻汤一点不剩地倒入她的口中,看着她咽下。钩吻汤一喝下,半盏茶的功夫,人必死无疑。
“你可以说了。”弑僧婆的话如利箭一字一字射出。
单晴瑶蹲在她身旁,在她耳边低语:“你猜得没错,死去的王儿不是北地王的骨肉。我的双生儿还好好地活着。”
弑僧婆双目瞪得眼玉竹都快要跳出:“你真的与龙依莎私通?是龙依莎偷偷把孩子带出王庭?”
“你猜对了一半。不错,你在我帐中见到子爵时,孩儿就在他的披风里。我的孩儿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离开的。”
弑僧婆的脸色大变,嘴角涌出了血。
“不过,你错了。我与子爵绝对清清白白,孩子不是子爵的。孩子是我的夫君的。”
血从弑僧婆的嘴角缓缓流下,她的脸色越来越狰狞:“你的,夫……君?是谁?”
“我的夫君叫滕连虎。”
弑僧婆心中极为痛快,她想笑,但面容已开始痛得扭曲:“你,真是养不熟的贱人。好,太好。丹干花尽心思宠一个为别人养孩子的女人。好,太好了!”
单晴瑶冷冷道:“我本就是滕连虎的妻,是北地王硬把我抢来。我心不在王庭,根本无意争夺后-庭之权,是你不惜一切地迫害,逼我不得不出手回击。”
弑僧婆伏倒在地,凄惨地呻-吟:“没想到,本太后竟然,死在你手里。”
“我花了半年布下这个局,为了把我的孩子带离王庭,也为了替小雪儿,仙芝报仇。你手上鲜血淋漓,被你杀害的,被你嫁祸的,多不胜数。不是我杀你,是你自食恶果。”
弑僧婆全身颤抖,鲜血从口中不断涌出,她努力地抬起头,看向单晴瑶,眼中尽是愤恨:“本太后对你下了那么多次手,你都死不了,你真是呼洐族的克星。你放心,本太后下到地府,一定求阎王保你长命百岁,丹干宠爱有加。让你一辈子都留在王庭,你一辈子也见不着你的龙凤双生儿,见不着你的夫君。”一口气说完,双眼一瞪,倒在地上痛苦打滚,鲜血与白沬一起涌出口腔,眼神渐渐涣散。
单晴瑶的胸怀却被悲苦压得气息难喘,她冲出偏帐,守在帐外的丹干急忙一把拉她入怀:“醉心人儿,怎么了?弑僧婆是不是乱说了什么话?”
单晴瑶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呜咽着:“她说我是呼洐族的克星。她诅咒我,她要我一辈子痛苦。”
丹干震怒吆喝:“来人,把弑僧婆处死,尸首用火烧了,不许入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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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三日,弑僧婆,洛天秦朗被处死,于阗贵主,月仙王和沙渊被幽禁,被贬,被流放。丹干要为两个王儿举行最隆重的丧礼,发昭要所有族王前来王庭奔丧。两个活了不过十来天的孩子,王子被追封为左贤王,公主被封为王庭中最尊贵的祁月公主。丧礼在冰天雪地中举行了两日,随后两个王儿入葬皇陵。
想起自己与双生儿相见无期,单晴瑶禁不住悲从中来。她这段日子的悲伤倒真不是装出来的。王儿入土为安后,单晴瑶的精神略见好转。寒冬悄悄而去,在帐中休养了近两个月,单晴瑶趁着天清气朗,由丹甘扶着到院子中走走。
“躺了这么久,骨头都硬了,腿脚都像是不听使唤了。”单晴瑶慨叹道。
丹甘笑道:“多走走就会好的。再过些日子,北地王带娘娘去小蓝月王庭玩,娘娘一上了马,肯定跑得比谁都快。”
单晴瑶轻轻一笑。
“娘娘好些日子没见到王子了,要在下去把王子接来吗?”
单晴瑶微微一怔,怅然地看向无垠青空:“不用了,他在毕落那很好。”
丹甘轻叹道:“王子从打出生以来,几乎每天都留在毕落娘娘身边。如今见到毕落娘娘比见到娘娘还亲,母妃母妃叫得可亲了。”
单晴瑶怅然地牵了牵嘴角:“亲点就好!毕落怀不了孩子,北地王待她不冷不热的,有玉儿相伴,她也就不会寂寞了。”
“可玉儿毕竟是娘娘的亲骨肉啊!”
单晴瑶幽叹:“现在终于明白知晓何为造化弄人。不想要的,挡不住。想要的,求不来。毕落得不到北地王的心,连个孩子也没有,她在王庭会何等孤苦?”
丹甘感叹:“是啊,毕落娘娘对王子的用心彷如亲娘一般。”
“让玉儿留在她帐中吧!你待会带些点心去,对毕落说,我身子不好,精神不佳,烦请她照料玉儿。”
“是!”丹甘想了想,忍不住道:“雅娘娘也总爱把四王子往毕落娘娘营帐中送,说两位王子一起有玩伴。雅娘娘待北地王冷得像块冰似的,连自己的王儿也往外推,真是不明白知晓。”
单晴瑶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人各有志,雅姐姐想练仙成佛你难道不让?”
丹甘俏皮地挑了挑眉,在她的耳边低语:“在下看雅娘娘才不是想练仙,只是心另有所属。”
单晴瑶心头一震,低声喝道:“别胡说!这话传出去,可是会掉脑袋的。”
丹甘吐了吐舌头:“在下见身旁没人才和娘娘说的。以后再不提就是了。”
单晴瑶秀眉紧蹙,凑在丹甘耳边:“你留意到什么?”
“每次雅娘娘在帐中时,处密杀将巡庭经过时,在下就留意到雅娘娘和杀将彼此相看的眼神有些,怪怪的。雅娘娘对人一向很冷淡,只是对杀将却会有笑脸。在下这才胡乱猜想的。”
单晴瑶焦急地问:“那桑苗,白雁有没有看出什么?有没有说过什么?”桑苗,白雁虽是她的贴身侍女,相处两年多,对她算是忠心耿耿。但她们毕竟是丹干派来的人,最终的主子还是丹干。若她俩看出什么端倪,那可就不得了。
丹甘细细回想:“她俩倒没提过。”
单晴瑶肃然道:“这事就你我知道,绝不可对任何人提起。若桑苗,白雁起了疑心,立即让我知道,明白知晓吗?”
丹甘垂首回道:“在下明白知晓。”
单晴瑶坐在院子的木凳上,心还在为邱平蝶与处密忐忑不安时,丹干与龙依莎缓步走来。看见龙依莎略见苍白的脸庞,单晴瑶的胸口不由然泛起一阵刺痛。毋代把孩子和龙依莎的情况如实告知后,单晴瑶呆愣了许久。他竟然不惜自残身子来护她跨过这一道火坎。过去一个月在病榻上的悲痛,有对孩子的思念,对滕连虎的相思,也有对他的愧疚。
“醉心人儿,你怎么出来了。外头有风。”丹干一个急步上前,把她的手拢入掌心,剑眉赫然紧皱“手怎么那么凉,快回帐去。”
单晴瑶撅嘴道:“我看日光和暖不灼,想出来晒晒。整日待在帐中,人都发霉了。”
丹干仔细端详她的脸:“脸色是好了些,不过还是没胖起来,要多吃些。再不胖起来,三个月后就不带你去小蓝月王庭。”
单晴瑶瞅了他一眼,无奈道:“我要是再闷在这,就要变白骨了。”
丹干脸色一沉,搂住她的肩:“胡说什么?好了,不捉弄你。我已为你找到一匹好马,三个月后,你身子好起来就可以与我一起骑马去小蓝月王庭。那里有山有水,是个好地方,我陪你好好玩上些时日。”说话中,手一紧,把单晴瑶往怀里送,在她的脸颊上扎实地亲了一口。
单晴瑶脸色霎红,轻推了丹干一下,娇嗔道:“子爵还站着呢!”
丹干轻笑而起:“子爵他日就离开,此次是前来向你辞行的。”
单晴瑶微笑道:“子爵这些日子辛苦了,回府后要好好休息才是。”
龙依莎嘴角微扬:“不辛苦。阏氏娘娘凡事放宽心,福祸相依,祸尽福至。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单晴瑶点点头:“本后明白知晓,谢子爵提点。子爵进来坐坐吧!”
龙依莎微笑地摇头:“本侯还有事与左谷蠡王商谈,就不叨挠北地王与阏氏娘娘了。本侯告辞!”
单晴瑶的目光掠过他离去的身影,英挺却孤寂,逸洒却沉重。她脸上挂上浅浅的一抹笑容,心中却波涛汹涌。太后诬陷私通一事虽水落石出,但单晴瑶感觉到丹干对龙依莎起了忌惮。她在病榻中的日子,他再不让龙依莎前来看望。此次竟是龙依莎来王庭后见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她多希望能留住他,亲口对他说声“多谢”。可如今他俩身旁早已线眼密布,多看一眼,多笑一分,都会成燎原之火。
冬尽春来,白去绿长。五月的敦煌城祭天又到了。启明远一如去年要跟随丹干前去敦煌城,单晴瑶一如既往地要石触和马相随行。处密依旧留守王庭,每日巡庭,每日与邱平蝶相视一眼,这一眼中有深情,有惆怅,有执着,有凄怆。
单晴瑶看向邱平蝶:“六月是太兰王的七十大寿,北地王从敦煌城回来后,就会带上我们一起回小蓝月王庭为太兰王祝寿。到时,姐姐就可以看望母后了。”
邱平蝶微笑地点点头。
单晴瑶在她耳畔细语:“杨婉儿是你的八妹?她长相为人如何?”龙依莎临走时,给为他看病的毋代留下这个名字。
邱平蝶微微一怔:“她的阿母原是我母后的侍女。杨妹妹今年才十五岁,长相人品都是出众的。只是她阿母的位份不高,要配给北地王恐怕够不上。”
单晴瑶淡然一笑:“我说够得上就够得上。雅姐姐,你再多忍耐些时日。去了小蓝月王庭,我会认杨婉儿为妹妹,把她接回王庭。她怀孕生子后,无论是王子还是公主,我都会让北地王晋封她为贤妃。到那时,再寻个错处把你给废了,你就可以离开王庭,与杀将双宿双栖。”
双宿双栖?邱平蝶禁不住恍惚起来,思绪翻飞而起,彷如回到小蓝月王庭时,两人一同策马追赶在天空翱翔的阿灵,欢颜笑语,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入夜后,突然刮起狂风暴雨。邱平蝶与单晴瑶用完晚膳后,走回营帐时才走到斗武场,就遇上这飘天大雨。邱平蝶与侍女只好走到斗武场的庐帐去避雨。庐帐中有灯光,侍女向内叫唤道:“兰娘娘遇上风雨,来这避避雨。”
帐帘唰地掀起,处密从帐内走出,垂首向邱平蝶行礼:“杀将也因风雨困在此处,请娘娘入帐避雨。”他强压下心头的震动,声音却隐隐颤抖。
邱平蝶的心跳如擂鼓,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对侍女道:“春华,这雨也不知会下多久,你去阏氏营帐向阏氏娘娘说我与处密杀将被风雨困在这,向娘娘借辆马车。”
春华垂首应允,冒雨冲出。
两人一入帐,帐中油灯如豆,映出两人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
“哥哥!”邱平蝶颤颤地低唤,处密的身影投入她的杏眸,泛起圈圈泪花。
“蝶儿!”呼唤中,处密双手紧紧地把邱平蝶搂入怀中,不由分说地热吻在她的唇上。上千个日夜的相思,倾注在这浓稠火热的深吻中,早已苦得发痛的心,终于泛起了期盼已久的甘甜。
处密松开邱平蝶,转身去把帐帘扣紧,急步把邱平蝶抱到内帐的软榻上,俯身把邱平蝶紧紧地抱在怀中。
“哥哥,阏氏已有安排。两个月后北地王带我们回王庭,阏氏会为八妹牵线。八妹来了王庭,若顺利怀上王嗣,阏氏会晋封她为贤妃。到时,便会寻个错处把我废了。”
处密身子因激动也颤栗:“阏氏真的会帮我们?”
“阏氏说过你不仅救了她一命,还对她有极大的恩情。为了你,为了我,她一定尽全力让我们可以在一起。哥哥,我们会等到那一天的,对吗?”
处密动容激荡:“一定会的!蝶儿,我会带去你辽西,白日牧羊,夜里看星。我们会生下一窝孩子,每天阿耶,阿母地叫。”
邱平蝶娇羞地埋在他怀中,处密低头亲吻着她的微烫的脸蛋。邱平蝶抬首,双手环抱他的脖子,紧紧地贴上他的唇。
帐中缱绻悱恻,辗转缠绵,在不期而遇的时刻,两人纵情地享受偷来的短暂欢悦,忘却帐外狂风飕飕,暴雨瓢泼。
邱平蝶靠在处密肩上:“我猜阏氏派的马车要过些时候才会到。阏氏说北地王不在王庭,她会找机会让你我相聚。”
处密紧搂她的纤腰,感慨道:“太后一向对小蓝月恨之入骨,幸得一路有阏氏护住你。如今太后和左夫人都没了,后-庭就是阏氏的天下,她以后可以随心所欲,你也能过得更安心。”
邱平蝶凄婉地慨叹:“阏氏没了两位王儿才换回今日的太平,太惨痛了。虽然没见她大悲大哭,她却常常一个人呆呆地望天,神情凄凉得让人心酸。她的心,真的好苦!”
“阏氏还有太子,丧子丧女之痛会慢慢消淡。”处密探问“蝶儿,若你离开王庭,可能此生再也见不到祁圆。你,舍得吗?”
邱平蝶无奈一笑:“阏氏答应我,只要她在,她必定会照顾好祁圆。更何况,还有毕落妹妹。有她俩照看他,祁圆会过得很好。”
处密把邱平蝶的双手拢入掌心:“我已在辽西买下了一个小部落。你离开王庭后,我便带你去那。那里没有北地王王庭尊荣,也没有小蓝月王庭华丽,只能委屈你了。”
“你知道我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只要和你在一起,就算住草篷也是开心的。”
处密眸子轻颤。十二年前初见她的那一眼,他的心就被她星烁的眼睛和灵动的笑靥勾住了,只是她是小蓝月公主,他仅是名侍卫,对着两人云泥之别的身份,他除了望月兴叹,还有什么可想?那夜大雨滂沱,她全身湿漉漉地抱着一只垂死的白雕来向他求助,她那双渴望的明眸眨啊眨地看着他,就像是看到了希望。两人一起偷养白雕,为白雕取名阿灵。
情苗子不知在何时萌发。是在他被阿灵啄伤,她为他包扎时?是在他降服阿灵,让阿灵为她振翅高飞时?是在他偷看她,竟对上她向他飘来的目光时?是在他被责罚,她流下伤痛的泪水时?润物细无声中,情苗子从泥土中绽放攀延,向云端蜿蜒而上。
七年前的雨夜,他要离开小蓝月王庭,情怯怯地向她表白时,她扑入他怀中,在他的唇上深下一吻。这一吻火一般烙在他的心尖上。七年的梦萦魂牵,有了那一吻,他的身子虽是空的,心却是满的。
马车在半个时辰后才姗姗而至,来的不是邱平蝶的侍女,而是丹甘。
丹甘向两人行礼后道:“春华来到时全身湿透了,阏氏娘娘留下她在帐中喝碗姜汤,便派在下来送兰娘娘回帐。既然处密杀将也在,不如劳烦杀将送兰娘娘回帐,在下可以回帐伺候阏氏娘娘。”
处密点头道:“照看阏氏娘娘要紧。杀将会把兰娘娘送回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