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若旖瞧着这仗势,实在是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未等她上前询问个究竟,三四个奴仆装扮的中年男人忽然跑了过来,行至秋雪主仆二人跟前,为首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恶狠狠地对着秋雪道:“你这个青楼妓子莫要不识好歹,我们家老爷能娶你做五房夫人那是你的福气,若是再这般给脸不要脸,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来人,把她给我带回去。”
他一声令下,其余两名奴仆便双双上前抓住了秋雪,一人一边连拉带拽地将她拖走了。
眼看那女子被家里人带走了,若水微微叹了叹气,捡起地上的蓝色外袍,他朝墨若旖拱了拱手,“墨姑娘,天色不早了,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得先回去换一身衣裳,改日再聊。”
墨若旖也朝他点了点头,“若水先生再会。”
许是因为秋雪的哭声过于悲痛凄厉,与若水说完了话之后,墨若旖眉头不由得微微蹙了起来,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微微抬了抬,她朝北澜璟望了过去,“阿璟,你还记得那个女子吗?”仿佛是怕北澜璟一时想不起来,她特意补充了一句,“就是当初跟司徒靖离开画舫的那个歌姬,”
乌泱泱的眼眸眸光微微动了动,北澜璟略微沉吟了一下,似乎是想了起来,他点了点头,道:“秋雪姑娘。”
“说来奇怪,方才我听见她的丫鬟唤她五夫人,难不成,司徒靖有很多个妻妾了?”
“司徒靖尚未婚配,府上也没有一妻半妾。”凝神思量了片刻,北澜璟眸光微微动了动,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他一边抬手轻轻替墨若旖拂去发梢上淡淡的霜水一边说道:“先前听南星说起城中的大事,说那吏部侍郎不久前才迎娶了第五房夫人,坊间一直有传闻,这五夫人之前似乎与司徒靖相好,二人早已私定终身,奈何司徒齐横刀夺爱,如今看来,那秋雪姑娘便是那个五夫人了。”
如意郎君变成了义子,难怪秋雪要寻死呢,墨若旖微微抿了抿粉嫩精巧的嘴巴,想起方才秋雪哭得凄厉的模样,着实觉得真是天意弄人啊。
夜影阑珊,星辰渐淡,月色如白霜。
长巷之中,月影笼罩的低矮墙头下,年轻男子修长的身躯倚着朱漆大门而立,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手中把玩着一根长长的的狗尾巴草,神色惬意而悠然,静待须臾,朱漆大门被人从里面拉了开来,一袭紫衣,身段娇娆的女子走了出来。
微微颔首,舞倾城低声开口道:“尊主,事情进行得不太顺利,苏遥寻并未买下我,买下我的,是那个东墨公主。”
手中的狗尾巴草轻轻晃动了两下,男子低柔而慵懒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无妨,在她身边更好,如此一来,你便可以亲自去接近墨绯璃了,倾城,莫要辜负了本尊主的一片苦心。”
魅惑人心的凤眸微微眨了眨,舞倾城敛眉肃然应道:“是,倾城定然不负尊主厚望。”
夜色寂静,墨若旖与北澜璟行至宫墙柳下,一边走一边晃着手中的水墨花灯,灯火映照出花灯画布上的山峦连绵起伏,在清冷的月色下微微透着几分缥缈虚浮的感觉。
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北澜璟蓦地开口问道:“小旖,方才下水救人的那个少年便是你说的若水吗?”
“对啊,”墨若旖点了点头,微微朝他扬了扬手中的花灯,“这花灯便是方才在他的花灯摊子上面看中的,他说他平素就是卖卖字画摆摆小摊,今夜碰巧见了两次,算上上一回借伞,我们一共见了三次。”似乎是觉得北澜璟无端端问起若水有些古怪,墨若旖微微扬了扬长长的睫毛,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好奇地望着他,“阿璟,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温润的黑眸微微染上几分浅浅的笑意,北澜璟唇角轻轻弯了弯,“不过是看着觉得他有些面生罢了。”
“原来如此,”墨若旖不以为意地跟着他弯了弯嘴角,“想来是你平日太深居简出了,说不定南星就见过,改日还是我跟你一道去还伞吧。”
“也好。”轻轻抬手替墨若旖拢了拢锦裘上的帽子,北澜璟眸色温柔地望着她,“回去早些歇着吧,手指上的伤记得让若谷给你换一换药,我明日入宫来看看你。”语罢,他从衣襟内取出一个小油纸包,将它递到了墨若旖跟前,“北澜没有蜜酿棠梨,这是蜜饯糖子,你看看喜不喜欢吃。”
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微微仰着,墨若旖有些怔然地接过了那小油纸包,似乎是觉得有些意料之外一般,她好一会儿没有动作,直到那宫门墙上传来大风刮得树枝晃动的声音,她细软的手指才微微收紧了一些,将那小油纸包放进了衣袖中。此时宫门的守卫正好换值,北澜璟轻轻拍了一下墨若旖的脑袋,温声催促道:“快些回去吧。”
墨若旖朝她挥了挥手,尔后便独自入了宫门。
月夜静谧,庭院虚影如水。
墨若旖回到清心殿的时候,若谷难得没有出来迎驾,倒是看见了多日卧病在床静养的素雪,一看见墨若旖,素雪便连忙下跪行礼请罪:“素雪叩见公主,请公主责罚。”
“责罚什么?”墨若旖一头雾水地望着她,“若谷不是说了你还需静养一些时日,为何这么快便起来了?”
提及若谷,素雪的身子似乎是抖了抖,两行清泪霎时便流了下来,她一边伏地一边抽泣着道:“素雪,素雪不下心弄伤了若谷掌事,公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我以为若谷掌事要害您,我,我情急之下,便拿花瓶砸破了他的脑袋,公主,公主,请你相信素雪,素雪真的不是有意的......”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微微垂了垂,墨若旖蹙眉俯视着她,“什么叫若谷要害我?”
“今日我腿上的伤好了一些,想要去寻公主说明当日失足跌落台阶的情形,去到公主屋内,我,我在屋外看见若谷掌事在公主的药膳里面加了一些,一些东西,一时心急,便砸破了他的脑袋,后来穆侍卫出现,”素雪嗫嚅着开口,语气极为恐惧,“奴婢,才知道,才知道那些东西是,是墨王吩咐的,公主,求您向墨王求求情,让他饶过素雪这一回......”
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墨若旖了然,感情这素雪大半夜哭得稀里哗啦不是害怕若谷出事,而是害怕被墨绯璃降罪,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微微抬了抬,墨若旖望了望素雪还缠着绷带的双足,轻轻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缓缓道:“你先回去养病吧,此事我会跟墨王说的。”
好不容易打发了素雪回去,墨若旖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墨绯璃的偏殿去了。夜色冰凉,长廊上的灯笼微弱的点点烛光映照出了纸窗上年轻男子颀长清隽的身影,穆炎笔直的身影站在殿门前的台阶上,神色肃然。瞧见墨若旖来了,他微微躬身抱拳行礼,“卑职叩见公主。”
提着青白色的斗篷裙摆缓缓迈上台阶,墨若旖望着纸窗上的身影,溪玉一般澄澄湛湛眼眸眸光微微动了动,问道:“墨王,在做什么?”
“圣上正在用晚膳,圣上吩咐,若是公主来见,直接进去便可,无需通传。”穆炎如是说道。
“这么晚了,才用膳吗?”墨若旖略微有些讶然。
稍稍犹豫了一下,穆炎轻轻道:“圣上等了公主很久,一直到方才,才动筷子的。”
闻言,墨若旖溪玉般的眼眸惊起浅浅的涟漪,略微怔然了一下,她轻轻说了一声“我知道了”,继而挪动脚步走到了屋门前,细软的手指轻轻覆上了门框,她稍稍用力,屋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屋内灯火通明,梨木圆桌旁,宛若清月一般孤傲清冷的男子正在独自用膳,墨若旖推门进来的时候,他节骨分明的长指正举起筷子,不紧不慢地夹了一根素菜放在了手边精致的小玉碗里。听见墨若旖的脚步声,墨绯璃微微抬了抬眸,一双眸光潋滟的缎墨眼眸神色淡漠,眸色宛若浓得化不开的云墨,让人看不清楚是什么情绪。二人相顾无言,墨若旖略微抿了抿唇,尔后率先轻轻开口道:
“皇兄,我是来替素雪求情的,你莫要责罚于她。”
金玉筷子微微一顿,墨绯璃潋滟的黑眸眸光幽幽,让人看不真切那浓墨颜色中的任何情绪,“我还以为你会来问我,究竟吩咐若谷在你的茶水里放了什么东西。”他淡淡说道,清冽的声音如同碎裂的冰块,几分冷几分清。
嘴角微微牵起一丝嘲弄的笑意,墨若旖微微垂了垂浓密的长睫,“横竖你也不会告诉我,问了有何用,更何况,”声音微微一顿,她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蓦地染上了几分绝望的笑意,“你若是要给我下毒,我会很感激你。”
比起眼下做一把刀一支箭去替他血刃无辜的性命,早早地结束了她这条命,墨若旖还觉得痛快些。与北澜璟重逢的这些日子里过得太快乐,静下来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无法忘却当年的卫林越,她虽然也憎恨卫林越惊恐厌恶的眼神,但是从未想过要取他性命,更何况他最终还是因为她落得了个满门抄斩,挫骨扬灰的下场,这一场噩梦,她这一辈子也走不出来,全都拜墨绯璃所赐。
沉默了良久,墨绯璃还是一如既往地避重就轻略过了墨若旖的话,望着她的目光也还是权当她只是不懂事的孩子胡闹一般,“夜深了,若是无事便早些歇着吧,那个宫女是你的人,我不会责罚。”
得到了墨绯璃的允诺之后,墨若旖没有片刻的眷恋想要离去,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身后蓦地又想起了墨绯璃清冽淡漠的声音,
“明日是北澜皇举办百花宴的日子,你若不喜欢去便不去,但是莫要答应墨祁㬚任何事情,苏觅儿与他的事情势在必行。你既然说了想让我放过墨祁㬚,那么他只要他安安分分在北澜做个驸马,不再回东墨,我便不会对他如何。”
若是苏觅儿与墨祁㬚成亲,北澜渊必然会册封她一个公主的名号,如此一来才能与墨祁㬚门当户对。作为一个毫无实权的驸马爷,背井离乡待在北澜,确实不会掀起一丝一毫的风浪。仿佛是怕墨若旖与他争辩一般,墨绯璃将最后的后路都给堵死了,言下之意便是只要墨祁㬚一日待在东墨,他对他的猜忌和打压都不会少,哪怕他只是个草包没有任何的实权,依旧会受到他的监视,这让墨若旖无法与他再辩驳什么,因为是她自己提出来要墨绯璃放过墨祁㬚的,如今他也确实给出了答复。只是这答复,让她心里面对他的厌恶又更多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