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之下的细软手指微微握紧了些,墨若旖眉眼染上凌厉的怒色,她转身挪动步子走到了墨绯璃跟前,垂下了浓密的长睫望着他极盛而潋滟的眉目,她轻轻道:“墨绯璃,我真后悔昨夜救了你,你这般处处算计的性子,当真是本性难移。”
墨若旖不想去计较她跟墨绯璃之间究竟谁欠谁更多,反正算来算去也是一笔糊涂账,只是她此时此刻,的的确确真真切切地发现自己昨夜动了那一丝恻隐之心救了他究竟有多愚蠢。
缎墨般漆黑得望不见底的眼眸眸光浅浅流转,宛若琉璃一般淡得没有任何情绪,墨绯璃仿佛对墨若旖说的那些话置若罔闻,而是主动说起了别的事情,“你这几日都很晚归来,若是你真的喜欢那北澜璟,我便帮你一道说亲了,好歹也是东墨的公主,不必为了一个小国皇子丢了身份。”
这话若是旁人说,墨若旖还真不觉得什么,可这些偏偏是从墨绯璃嘴巴里面说出来的,看似为她着想,实则尖酸刻薄,落入墨若旖耳中她只觉得每个字都刺耳无比。明着面是为她做主,暗地里却是在责备她不顾廉耻,当真是字字如刃。
“不劳烦皇兄费心,我与阿璟眼下不过是普通朋友罢了,即便是要谈婚论嫁,也无需皇兄操心。”语毕,墨若旖像是极度厌恶再听到墨绯璃的声音一般,不待他回应些什么便转身往门外走去。
庭院晚风穿过长廊,墨若旖挪动步子走出屋门,看不见墨绯璃的模样听不见他的声音闻不到他的气息了,才觉得心里稍微痛快了一些。北澜璟之于她的的确确是很特殊的存在,只是这种情愫是否关乎风月,她不想说得那么仔细,北澜璟心里怀揣着离清舞,这并非是一朝一夕的心灰意冷可以磨灭掉的,眼下她很喜欢他的这份温柔细致,也很喜欢二人相处的点滴,她不想破坏,至少,那些话要等到北澜璟愿意说出来了,她才敢去流露自己的喜欢,她可以为北澜璟豁出性命,但是不愿意给他任何烦忧,在墨若旖的心里,倘若她的喜欢于北澜璟而言只是纷扰,倒不如什么也不说,反正这世间上,也不是什么事情都非要刨根问底,明白个究竟,就像她从来不会去想她跟墨绯璃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横竖也是无法回头了,便索性走一步是一步了。
墨若旖一边思量着一边抬步往自己寝宫走去,耳边蓦地响起了穆炎的声音,
“公主。”肃然的声音唤住了她。
墨若旖闻声步子一顿,循声望去,只见穆炎仍旧是站在方才她进去时看见的那个位置,身躯没入阴影里面,悄无声息,若不是他出言,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到那里站了个人。
“何事?”她温声问道,对于墨绯璃的影卫,墨若旖素来没有偏见。
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穆炎最终还是拱手躬身朝她请求道:“圣上这几日都睡不好,常常批阅奏折至深夜,若是可以,公主能否帮着劝劝。”
穆炎是武将,自小便不善言辞,而且影卫最好是越无声越好,一番话说下来已然是绞尽了脑汁。墨绯璃虽然为人心狠手辣,行事极端,但是底下的心腹却是对他死心塌地,忠心耿耿,譬如眼前这个穆炎。
溪玉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眸光粼粼如水,墨若旖静静地望着眼前玄衣肃然的男子,这还是穆炎头一回以这般请求的姿态与她说话,平素他虽然得了墨绯璃的命令对她恭敬,尊称她一声公主,只是性子里终究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从不轻易对女子这般低眉顺目,略微沉吟了片刻,墨若旖摇了摇头,
“穆侍卫,此事,我帮不了你。”她与墨绯璃并没有传闻那般兄妹和睦,更何况,墨绯璃那般自私冷血的人,最好是累死了就不会作怪,她才不会去关心他的生死。
“公主,”穆炎似乎还是不死心,“圣上一听说公主涉险便立刻赶去了静子崖,公主看在这份上,至少,帮着劝一句,一句便好。”
最后这一句,让人听着有些烦心了,凭什么墨绯璃自顾自给的那些恩情,她就必须得一一受着,他也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让他救啊,墨若旖微微打了打哈欠,似乎是有些不耐地朝穆炎摆了摆手,“穆侍卫,别的事情兴许还有商量,此事本公主真的帮不上忙了。”
话已至此,穆炎也知晓了墨若旖的意思,他微微欠身,依旧是神色肃然地道:“是卑职越矩了,还望公主见谅。”
墨若旖没有再应他,小小的身影转出长廊很快便消失在了拐角处。
墨若旖回到寝宫的时候,若谷还没有歇下,掌一盏小琉璃灯在殿门外等候着,屋内烛光点点,暖意融融,她一踏入那门槛,便觉得一身的风霜都化了,扑面而来的暖意像是三月的微风,细细碎碎的,异常温和。
“公主,喝些姜茶驱驱寒吧。”墨若旖还未从这股子不知何来的暖意里面缓过神来,耳畔便响起了若谷温顺的声音。她微微抬了抬宛若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映出了若谷白净的面容,他的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额角上还微微渗出一丝红色,本就白净的面容似乎显得苍白了一些,他仍旧是低垂着眼眸,乖顺得如同一只小狗,墨若旖看着他挺得直直的脊骨,却又分明从这一副低眉顺目的皮囊里面嗅到了一丝冷硬高傲的气息。
轻轻抬手接下了若谷奉上的姜茶,墨若旖粉嫩精巧的嘴巴微微翕动,随意问了一声,“你额头上的伤严重吗?需不需要回去休养几天?”
“无妨,”若谷摇了摇头,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不过只是一些小伤罢了。”
“你不怪素雪?”浅浅的疑虑在眼底盘旋,墨若旖坐了下来,微微仰着长睫,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在烛光下宛若繁星点点的幽泉,“素雪丫头如此鲁莽,不分青红皂白便伤了你,你虽然不是我的人,但是公道还是要给的,你想怎么惩罚她,我都依你。”
若是在此前墨若旖还当若谷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话,过了今夜便不能了,她需得知道若谷心里面究竟效忠于谁,毕竟若谷的的确确是最能够接触到她饮食起居的人,要下绊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就拿这一次他在她的茶水里面放东西来说,幸好此事是墨绯璃安排的,若是苏玉婉或者是苏遥寻安排的,那性质便完全不一样了,苏家的人可是最喜欢用这些低三下四的手段,尤其是那个绵里藏针的苏遥寻。
“素雪姑娘也是无心之失,奴才不碍事。”若谷轻声回绝了墨若旖的好意,低敛的眉目仍旧是一贯乖顺的模样,须臾之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难得主动提了起来:“公主可还记得,与太子殿下的茶约?”
乍一听到若谷提起了北澜誉,墨若旖恍若玛瑙清溪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微微染上了几分茫然,片刻的思量之后,她才想起了那一日北澜誉寻她不在,她知晓之后似乎是跟若谷说了改日会亲自去拜访,只是后来都被其他事情耽误了,她便彻彻底底忘了这茬,如今听见若谷提了起来,她才记起确实有这么一约,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尴尬的笑意,她点了点头,“现在记得了,何事?”
瞧见墨若旖那模样,若谷似乎是微不可闻地暗自叹息了一声,温和的声音徐徐回道:“太子殿下身边的小宋子今日差人来问,公主何时有空移步养心殿得以一聚,上好的玉露雪水难得,再拖几日怕是要坏了。”
墨若旖本来也是顺口一应,没想到北澜誉这么放在心上,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若谷竟然也这么放在心上,她犹记得若谷是北澜誉安排过来的人,说不定,若谷背后效忠的人就是北澜誉,北澜誉是苏玉婉的亲儿子,但是他与苏玉婉究竟是不是一伙的,这个似乎有待考究,片刻的思虑过后,她顺着若谷的话应道:“我知道了,此事我来处理便可。明日便是百花宴了,你也早点儿歇着吧,额头上的伤多上些药,不够便去太医院取,就说是我吩咐的。”
眼看着墨若旖一笔带过了北澜誉的事情,若谷眼底似乎染上了一丝着急,只是最终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仍旧是一贯乖顺地垂了垂头,低声行礼道:“是,奴才告退。”
夜太静了,墨若旖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之前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可是一使劲儿去想,整个人就犯困,最后她也忘了自己究竟有没有想起来。
浮生阁内,
笙歌落尽,曲终人散,待那些宾客一一离去,楼上楼下空空如也的时候,苏遥寻回头看着尚在庭楼上悠然自得的舞倾城,眉眼蓦地一跳,“你怎么还在这里?”
舞倾城支着腮帮子的手腕微微一翻,薄如蝉翼的紫色衣袖便落到了手肘处,露出了一截宛若白藕的玉臂,隔着薄薄的面纱,她妖娆的面容似乎透出了一丝倦意,即便是再简单不过的姿态,也令人觉得销魂至极,“很显然,那小公子把我忘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