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轰轰轰!噼里啪啦……
阵阵紧凑有力的鞭炮声打破了京城一座院落前的宁静。紧接着,喧闹的人声和杂沓的脚步声便一齐奔这院子里而来。
院门处,徐成和父亲徐祖茂一面作揖拱手,一面笑脸将前来道喜的贵客迎进院中。
昨日,殿试大榜业已贴出。徐成——这个来自登州海边的青年,成为新学学子中第一个荣登一甲状元之位的人。
“哎呀!恭贺新科状元徐老爷!恭喜徐老太爷!”
“哪里哪里?诸位大人前辈真是折煞小生了!”
院子里,徐成对着各位朝中显贵派来道贺的代表们深施一礼。
连忙伸手扶起徐成,一位文臣打扮的官员道:“非是我等虚伪奉承,实乃相公才高八斗,学贯中西。先前历朝状元登科之后无非是个六品翰林院修撰,可相公这状元竟蒙得皇恩浩荡,封了农工商部的员外郎,五品乌纱,实乃开创我大越立国以来未有之先河啊!”
“嗯!不错!不错!”
这官员的一席话引得众人无不点头称赞。
“自我大越改制以来,这农工商部一直都由原来工部的人代管,换汤不换药,如今徐老爷身为该部第一位入堂的新人,又精通西洋新学之技法,想来他日农工商部的堂官也非徐老爷莫属了!”话音未落,一位乡绅模样的人又恭维道。
“是啊!是啊!徐老爷真乃人杰!”
“将来必定平步青云……”
……
众人的贺喜之声被旋即而来的鼓乐渐渐淹没……
掌灯时分,徐家人围坐在茶案前。环视着这间不大的矮屋,徐成百感交集。
徐家虽祖上为官作宦,但毕竟破落有年。自己能有今日金榜题名,与父亲的养育教诲密不可分。
自从很小的时候,自己便跟着父母举家迁入京城暂住。为了养家糊口,供自己读书,父母几乎花光了本就不多的家当,开了这么一间染坊,辛苦做工,换些米钱。
自己在学堂学了西洋洗染之法,用在染坊,虽能收益好些,但终是下作苦行。今日一朝登入天子门堂,也算苍天有眼,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了。
看了看身旁陷入沉思的儿子,徐祖茂和徐母对视一眼,语重心长道:“成儿,寒窗十载,一朝得中,想来这是你命里的造化和我徐家祖祖辈辈的阴德!”
“爹!娘!这里面还有你们二老二十多年来的含辛茹苦!如今孩儿中了状元,步入仕途,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二老的!”点头说着,徐成又握住了母亲那双有些粗糙的手。
看着已是啜泣的徐母,徐祖茂仿佛回想起了徐家祖上那一丝的荣光。那时先祖尽管官职不高,但好歹也是吃皇粮的,家中光景也定然不似眼前这般困难。如今自己的儿子高中状元,往后的日子一定大富大贵。
想必这就是光宗耀祖吧!
眨了眨眼,徐祖茂暗忖道。
“成儿,你虽有些文采和主张,但若是没了皇上此番天大的恩典,你也不会破格补上这五品的实缺。因此,你赴任后,一定要为官清廉,鞠躬尽瘁,不负圣恩!”
微微颔首,徐成想起皇帝开大越之先河般晋封自己为五品的员外郎,心中怎么也想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
自己满门布衣,亦并非富商巨贾,每年染坊所入不过二十两上下,漫说未结识过达官显贵,就是连皇宫和各王公大臣府上的下人也不认识,怎么就这么得了皇帝的青睐呢?
可当念头再次掠过那日院中的情形时,徐成的身子猛然微微一抖。那日那姑娘就是宫里的,看那众星捧月的样子,不会是有些来头的吧?
清澈的天空下,徐成背对着英华宫的大殿,缓缓地向宫外方向走去。
方才进宫谢恩,皇帝给他留下了几乎难以磨灭的印象。除去第一次单独面圣时的激动与紧张,他对皇帝便只剩下由衷的崇敬与佩服。
这种情愫不光源自于皇帝对他的格外加恩,更是由于君臣交谈时皇帝流露出的那份家国情怀和富国强兵,中兴社稷的理想。
倘若按照皇帝的谋划,大越不出数年便会傲视寰宇,屹立不败。那时,天下必然大定,朝廷政通人和,黎民安居乐业。虽秦皇汉武,怕是莫过于此。
抬头仰望天空,他甚觉明亮无比,就像自己染的绸布一般。自己所通唯有西洋之技法,赴任农工商部后,定要竭尽全力,辅弼皇帝,不负皇恩。
皇帝必定对自己这个首任新学状元有着莫大的期许。对奏之时,自己从皇帝的眼神中已然觉察到了。可令自己感到不解的是,那如电的目光里,除了期待和鼓励之外,似乎还表露出另一层含义。那样的眼神该是长辈对晚辈才会有的,这么多年只有父亲才会这么望着自己……
“哈哈!你终于出来啦!”
突如其来的笑声打断了徐成的思绪。蓦地驻足抬眼,他只见面前站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孩子。
“你……竟然是你……”在微怔片刻后,徐成终于认出面前之人就是那日在自己院中拿走绸布的女孩,“你怎么在这?”
“这是我家啊!”
“什么?你家?”只是略一闪念,徐成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敢称宫里是自己家的女孩子,绝不可能是一般的宫娥,除了太后嫔妃,那就只能是公主了。
外传皇帝只有一女,封为长公主,莫非就是眼前的这位?
“你就是公主殿下?下官施礼了。”
“是长公主殿下!”笑着受了徐成一拜,曦月满眼欣赏地望着面前的新科状元,“不错!果然才智非凡!不枉我在父皇那儿为你讨了个状元郎!怎么样?这下能抵得了你那些上好的绸布了吧?”
一丝消沉忽地跃上徐成的眉梢。原以为自己这个状元是靠真才实学搏来的,不想竟是不经意间攀上的长公主的裙带。
“哎呀!我随口说说的!”觉察到了徐成的神色,曦月忙改口道,“我听说你的这个状元啊,可是让学部的好几位师傅少有的意见一致呢!他们几个联名向我父皇推荐的你!”
这番巧妙的“谎言”似乎让徐成找回了些许颜面。木讷点点头,他脸上倏然挂满了虔诚:“皇恩浩荡!下官必定鞠躬尽瘁,不负圣上知遇之恩……”
“好啦!我又不是你的圣上!用不着在我面前赌咒发誓的!”忽一转身,曦月仿佛对他的唯唯诺诺颇有些不受用。
从小到大,身边几乎所有的人都对自己这般如此,好不容易在染坊遇见这么一个不卑不亢的,不想中了状元后也不能免俗。
看着曦月莫大不满的背影,徐成一时无所适从。他倏然感到,自己冥冥之中和这位长公主相识绝非萍水相逢那般简单。或许将来,或许就在眼前,自己和她定会有……
“你在想什么?”
瞧着曦月转过身来又是一句笑问,徐成赶忙道:“呃……呃……回长公主的话,下官没想什么……”
见徐成在自己身前自然而然地毕恭毕敬,曦月心中不免掠过些许失望。在内心深处,她希望这个大越新秀是自己身边的与众不同。
“长公主若无旨意,那……下官告退!”
“喂!”叫住躬身一礼后便欲离去的徐成,曦月柔声道,“那些绸布……你……当真送我了?”
“我就是喜欢他嘛!”
御花园的长廊下,曦月不顾中元羞笑的眼神,再次道出了心中的真情。
在宫里宫外的两次邂逅和殿试时的偷望,她已经完全爱上了这个大越的状元郎。在她心里,这个人比起身边那些不男不女的太监不知要挺拔多少,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父皇定然是比不上了,就连整日痴迷洋戏、气质高贵的四哥怕是也略逊一筹呢!
“真的认准他了?”
“嗯!”
“不再瞧瞧别人了?”眉毛一挑,中元故作正经道,“近来有许多的命妇进宫来向你皇奶奶提亲,其中不乏皇家水师的年轻军官。朕瞧着当中有几个英俊的……”
“我不要!我不要么!”一头扎在中元怀里,曦月肆意地撒起娇来。
“哈哈哈哈哈!这么说你是非他不嫁了?”
“对非他不嫁!”
望着女儿不容置疑的神情,中元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了。
常言道,女儿大了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可话虽如此,如今眼见着女儿有了心上人急着出嫁,他便如心头剜肉一般难捱。
曦月是他和晓遥唯一的骨肉,虽是个女孩子,可却也是他无法割舍下的。尽管那几个皇子在他面前小心伺候,但他在他们身前觉得自己就是个皇帝,整日除了江山社稷就是军国大事,而只有在率真撒娇的曦月身旁时,他才能体会到古今帝王家少有的父女之情。
记不清多少次,他只要一见到曦月稚嫩的面孔,便不由自主地想起晓遥,想起他们初见之时的许多往事……
如今女儿有了心上人,出阁在即,想必远在天堂的晓遥也会为此欣慰吧!
“父皇在想什么?难道不喜欢他么?”
“嗯?没有!怎么会?”将女儿搂在怀里,中元揽过她的一缕秀发放在鼻尖,那若有似无的木槿香味教他不禁心旷神怡,“他是朕钦点的状元,在大越的青年才俊里,他是朕最看好的一个了。你若真心喜欢,那朕即日就下旨选他当驸马!”
其实,他早已做了准备。当年的简亲王府已被他赏赐给了徐成做府邸,亦是他为曦月置办的嫁妆之一。
听到父皇这般夸赞自己的心上人,曦月不禁心花怒放。当然,自己看中的人儿必定是天底下最优秀的,否则又怎能配得上父皇母后给予自己的一切呢?
“那就好!”深深靠在中元的怀里,她若有所思地问道,“父皇,他会像您爱母后那样爱我吗?”
见女儿提起晓遥,中元心中又是一阵酸楚。曦月自幼没了娘亲,纵使得到黄雯百般呵护,但终究还是没有至亲在身边。自己这个当父皇的还没来得及好好疼爱女儿,她这就要出嫁了。
“父皇,你们男人为什么都要有三妻四妾啊?”并未觉察到中元脸颊上的沮丧,曦月依然陷在对未来的疑惑之中,“往后,他会不会也娶几别的个女人来呢?”
瞧着女儿已通了几分人事的模样,中元笑着起身揽住她婀娜的腰身,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走出长廊,漫步在御花园的奇花异草中。
“他敢!他若是对你有二心,朕砍他全家脑袋!”
“不要!”把这玩笑信以为真,曦月赶忙拦在中元身前。
在她心里,无论如何,徐成都要好好活着。
“哈哈哈!”望着女儿脸上的惊慌,中元再次把她拥入怀中。
纤细的甬路上,父女二人的身影被一抹斜阳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