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甘一把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大叫出来。石触与马相惊呆了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
石触猛地看向毋代:“你早就知道?”
毋代重重一叹:“我情愿不知道。这六个多月来,我哪日不是如坐针毡?”
石触痛心地看向单晴瑶:“娘娘为何不告诉老奴?”
“我已经让林大夫担心了半年,不想让你们三人再为我担忧。而且越少人知道,孩儿才会越安全。”
石触叹道:“娘娘是故意让帮主误以为你怀的是北地王的孩子?”
单晴瑶怅然地点点头:“若儿郎知道,他只会更痛苦。而且不知他会做出什么傻事。”
“娘娘已经有了安排?”
“我生辰一过,北地王就会离开王庭前去笼城祭天,少说要十天才会回来。北地王一走,我会喝下催产药。孩子出世后,会带离王庭交给儿郎。”
石触问:“孩子由何人带去给帮主?”
单晴瑶看向马相。马相身子一震,双目怒瞪:“娘娘是要侯爷把孩子带走?”
单晴瑶点头。
马相喘息了半晌,忿忿不平道:“娘娘这些日子对侯爷的用心,就是为了引诱侯爷冒这弥天大险?”
单晴瑶眉间泛起了凄苦:“马相,我别无选择。只有侯爷才能不动声色地把孩子带出去。”
马相忿慨道:“娘娘,侯爷对你做得够多了。你在侯府休养半年,他就抛下一切陪你半年。为你的一句话,他就不远千里赶来。如今你就算要他去送死,他也会不顾一切地冲去。娘娘,你的人,你的心都不在侯爷那,却如此利用他的真情,你于心何忍?”
单晴瑶心头涌起无尽悲凉:“我欠侯爷的,这辈子若还不了,下辈子必会做牛做马,还他此生的恩情。”
马相凄怆重叹:“侯爷为何总是对错的女人动情,真是泥足深陷,万劫不复啊!”
石触与毋代对视一眼,再看了看痛苦哀恸的单晴瑶,无奈地摇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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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休息了一晚,龙依莎来到单晴瑶的主帐时依旧略显疲累,双颊因风雪吹袭,现出皮肤撕裂的红丝。
单晴瑶心有恻然,叫丹甘把东西送上来后,把帐中的侍女都遣退。丹甘也默默地退到帐外守着。
“侯爷辛苦了。吃一碗姜汁汤圆,去去身上寒气。”
龙依莎静静地吃下汤圆,他边吃,单晴瑶边道:“好吃吗?是我亲手做的。我欠侯爷的生辰寿面寿包还没机会还,就先做一碗汤圆聊表心意。”
龙依莎看见她眼中的期许:“娘娘如此重的礼,不知我该怎么还?”
单晴瑶咬咬唇:“汤圆,团圆。我想求侯爷送我一份团圆。”
龙依莎眼中浮出悲凄:“怎么送?”
单晴瑶紧紧地看入他的眼眸:“送我的两个孩儿去与他俩的父亲团聚。”
龙依莎身子猛然震动,纵然他已猜出一二,由单晴瑶亲口证实依旧是锥心的震惊。
龙依莎眸中的风起云涌单晴瑶全看在眼里。她咬咬牙,伸手抚在龙依莎的手背上:“侯爷,你会帮我的,对吗?”
龙依莎倏地攥起拳头,一字一顿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单晴瑶凄苦道:“侯爷不帮,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龙依莎冷锐地盯着她:“唐知是死路你也要走?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亏欠儿郎太多太多,腹中孩儿是我唯一能给他的。”单晴瑶双手紧紧拢住他紧攥的拳头:“侯爷,青云,你帮我把孩儿带给他。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无尽地落寞,哀恸把龙依莎牢牢网住,他深深凝视单晴瑶溢满了期许的眼眸,沉寂了半晌,幽幽地道:“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要你的心,你给吗?”
单晴瑶的身子霎时僵住,双眼涌起无边无际的痛楚。
龙依莎忍不住伸手把她搂入怀中,双眼波光闪动:“如果当初我为你停下来,带陆皓去求医,一切会不会不同?”
单晴瑶靠在他怀中,脑子空白一片:“我,我不知道!”
龙依莎轻轻托起她的脸蛋:“我的爱,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日里想,夜里想,望夜空唐月时想,身在漫天风雪中想,醒时想,梦里想。”
单晴瑶身子颤栗起来,震得两人的心都绞痛难当:“你唐知是不可能的,我不值得你如此。”
龙依莎的头越垂越低:“我想这样抱住你,想了很久很久。”他注视着她的樱唇。既然早已沦陷,就继续沉沦下去吧。
“我想亲你,想了很久很久。”他的唇紧紧地贴在单晴瑶的唇上。单晴瑶如被闪雷击中一般,整个身子在酥麻中颤抖。
他的唇热似火,像要把单晴瑶溶化在他怀里,融入他的心中。多少个日夜里的相思,多少次面对时的念想,都倾注在此时缱绻悱恻的热吻中。纵然下一刻会直坠悬崖,粉身碎骨,也换不回此时的唇舌交缠,甘苦交织。
单晴瑶的泪水滴落到两人交缠的唇边,滑入他的口中。苦涩在口中扬起。龙依莎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轻轻擦拭她眼角的泪珠,凝视着她的泪眼朦胧。过了良久,悠悠道:“你知道我是不会拒绝你的。”
龙依莎冷凝地看向毋代:“你打算怎么办?”
毋代道:“我以为娘娘试药的名义,在帐中养了几名奴隶孕妇。北地王离开王庭后,娘娘和奴隶孕妇都会喝下催产药。娘娘生下孩儿,孩儿就交由侯爷带离王庭,我会用其中两名妇人生下的孩儿顶替。在离王庭以西两个时辰路途中,有一个小部落,我安排了两名乳娘在那候着。侯爷的马队去到那,便可把孩儿交给乳娘一起去敦煌城。”
“娘娘喝下催产药会有危险吗?”
毋代脸色微沉:“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与天拼命的事。催产药的确会把危险多加几分。这药娘娘上次难产时喝过,希望此次会再蒙上天庇护。”
龙依莎陷入了沉思。
石触忍不住问:“如何可以把孩子带出王庭?娘娘生产,就算北地王不在王庭,太后的线眼必然会紧盯。”
毋代道:“我会给孩子下点安神的药,让他俩睡上两个时辰。可以在侯爷的披风内做两个内袋,把孩儿放在里面。”
龙依莎道:“做两个小竹篮,出了王庭后,孩儿便可以放小竹篮里。如今草原积雪很深,行走极为不便,两个时辰恐怕到不了部落,让两名乳娘扮成侍卫跟在队里。此时前去敦煌城少说要十来日,冰天雪地,长途跋涉,最怕初生孩儿受了风寒。林大夫,准备多些药丸,若孩儿生病可以立即给乳娘服药,再喂给孩儿。”
石触蓦地跪在龙依莎面前:“这两个孩儿可能是帮主此生仅有的骨肉。侯爷的大恩大德,帮主此生必会谨记。”
龙依莎冷哼一声:“你别误会,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滕连虎。如今最重要的事是确保娘娘平安生产。”他望向毋代:“留在王庭的孩子如何处置?”
毋代犹豫片刻:“娘娘用孩子来对付太后。”
龙依莎眉头锁成了山川:“这事非同小可。太后不是善类,贸然嫁祸,稍有错失,恐怕会打不到蛇,反被蛇咬。”
毋代无奈道:“娘娘决意如此。雪公主惨死,她对太后恨之入骨。这次是个绝好的时机把两名顶替王儿的死推到太后身上。她不会放过!”
龙依莎在帐中慢慢踱步。嫁祸太后虽是极为冒险,但此次两个孩子的死的确是撂倒太后的绝佳机会。太后不除,单晴瑶在王庭的日子不会平安。
“林大夫,用‘钩吻’。丹干的母后就是被这毒折磨近三年才离世。对孩子下这毒,丹干就更笃定是太后下毒无疑。找个孩子哭闹的借口,让娘娘向所有妃子拿各王子小时候的衣裳给孩子压惊。把毒下到洛天秦朗送来的衣裳里。太后和左夫人营帐都有我的人,马相,吩咐他们把毒放在两人的营帐中。”
龙依莎凝视三人,目光灼灼,不容置喙:“王子公主中毒身亡的消息一传出,我就会借机重回王庭。在我回来之前,若丹干起了任何疑心,千万别轻举妄动,要娘娘哭闹来拖延,一定要等到我回来,明白知晓吗?”
正月初一,单晴瑶生辰当晚,天清气朗,无风无云,烟花腾飞而上,在如墨般浓稠的苍穹下,绽放一朵朵银花。光与暗的起落,银与黑的交替,单晴瑶的脸庞忽隐忽唐,起伏交错,一如她心中千丝万缕的忐忑。
丹干把单晴瑶轻搂入怀:“今日是你十八岁生辰,夜空为你开十八次银花,你喜欢吗?”
单晴瑶莞尔地点头。丹干轻吻她:“以后每年我都会陪你一起看夜空银花起起落落。不同的是身旁会越来越多王儿。很快是三个,再来四个,五个,六个……”
单晴瑶娇颦道:“北地王当我是什么?母猪下崽吗?”
丹干笑道:“我的我的爱美若天仙,聪明绝顶,自然要把这样的美貌才智传承下去。王儿当然是多多益善。侯爷,对不对?”
龙依莎胸口拧成一团,却云淡风轻道:“北地王所言极是。”
“侯爷也该多讨几房妃子妾室,多生几个王子。我看领舞的那女子身姿曼妙,美貌出众,送给侯爷做个小妾如何?”
龙依莎淡漠道:“北地王美意,本侯心领了。这女子不合我心意。”
丹干郑重地看向他:“侯爷尽管说,怎么的女子才入得了侯爷的眼?侯爷说得出,我就找得到。”
单晴瑶半颦半嗔道:“北地王为何总要为侯爷做媒?要找美人是为了侯爷还是为了北地王自己?这领舞的女子北地王若看中了就要了去,何必弄这些虚虚实实的举动”
丹干忙握住她的手道,急道:“我是一心为侯爷牵线,反倒被我的爱怀疑。侯爷的事,我不敢再管了。”
龙依莎轻笑而起。她如今已懂得如何应对丹干。若即若离的牵引,真情假意的混杂,恍惚间,真让人以为她的心已落在丹干身上。这一切竟然是为了腹中滕连虎的孩儿而布的局。丹干不知身在局里,因而乐在其中。自己呢?自己唐知身陷她的局中,唐知是一杯穿肠破肚的毒-酒,也甘心喝下。
单晴瑶娇哼一声,别过脸去,目光对上龙依莎的星眸,千言万语,千情万绪,尽化成此刻的交汇。
丹干轻吻她的脸颊:“我的爱,林大夫说你再过半个月就要临盆,城主他日就启程前去笼城,十日后一定赶回来陪你。”
单晴瑶点点头:“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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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丹干就带领大队启程。一日后,石触,马相只留下几名可靠的侍女,稳婆和乳娘在帐中侍候,其他都被遣出去做事。毋代把准备好催产药拿入寝帐中。龙依莎入帐,看见案几上的药,沉声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和娘娘说。”
众人步出后,龙依莎走到单晴瑶面前,凝视她半晌,深重道:“你确定这么做?孩子出来后,他们不会知道母亲是你。只要你是楼兰阏氏,你就绝不能与他们相认。你,明白知晓吗?”
单晴瑶惨淡地点点头:“我明白知晓。”
“你以后的孩儿……”
“我以后不会再有孩儿。”
龙依莎震惊地注视她。单晴瑶唇边浮起丝丝凄苦:“我不会再怀上丹干的孩子。我不能再看着我的孩子成为他手中一颗颗棋子。”
龙依莎眉峰深锁:“滕连虎打算如何带你走?”
单晴瑶怅然道:“我是楼兰阏氏,他可以如何带我走?”
龙依莎一把握住她的手,眼中尽是滚烫的渴求:“你既然知道他要把你带走难比登天,你为他生下孩子就算是还了他的情。不要再纠缠下去了。景帝登基,大唐朝廷就更无我容身之处,我留在王庭的时日会越来越多。如果我一直留在王庭,你会愿意留下吗?”
单晴瑶惊愕地看向他,过了半晌,凄凄地道:“我们是不可能的。”
龙依莎双手把她搂入怀中:“为何不可能?我可以等。丹干五年不放你,我就等十年。十年不放,我等二十年。我会留在王庭陪着你一起等。”
单晴瑶心潮汹涌,泪花翻腾:“侯爷,这辈子,我心里只会有儿郎一人,你不要……求你,不要再让我亏欠你。”
龙依莎凄怆地笑了笑,轻抚她的发丝:“我的爱,你没有亏欠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单晴瑶俯在他怀中悲哭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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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晴瑶喝下药后,小半个时辰,肚子开始阵痛。一个时辰后,疼痛越来越频密,也越来越尖锐。稳婆叮嘱道:“忍住别叫,省些力气,时候到了把孩子生下来。”
丹甘拿来了纱布,让单晴瑶咬在口中。痛楚越来越尖刻,她的肚子仿佛要被挤压得爆开。
龙依莎在帐外忐忑地踱来踱去,马相上前道:“侯爷,娘娘生下孩子还要一些时辰。外头风大,侯爷还是去主帐等吧!”
又一阵挫挫地痛叫声传出。龙依莎脸色变了,眉心锁成了“川”字,痛心之情溢于言表。
马相无奈地摇头叹息:阏氏痛得撕心裂肺地为别人生孩子,侯爷的心就陪着一起痛,一起苦,真真是老天作孽!
两个时辰过去了,终于传出了婴儿的哭声。龙依莎绷得快要断弦的心终于放松了。
丹甘跑出禀报:“是位王子。还有一个,快要出来了。”说完又跑入帐中。
石触泪水盈眶地跪在地上,向天空三叩拜:“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一刻钟后,又传出一阵婴儿的哭声,丹甘哭着跑出来:“生下来了,是位公主。”
单晴瑶虚弱地看着两个孩子,热泪滚滚而下。毋代拿来烧得通红的铁铬,印在两个孩子的手臂上。两个孩子立即痛得大哭。
单晴瑶轻拍孩子的胸口,柔声安抚:“承儿,诺儿。以后你俩就与爹爹相依相靠,娘虽然不在身边,但娘每日每夜都会惦念爹爹和你俩。”她在两张哭得通红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泪水滴落在孩子的脸上,似甜还苦。
龙依莎步入帐中,坐在榻边,看着她虚弱苍白的脸,再看了看两个婴孩,汉人的脸,根本无法隐藏。他轻轻地拉出他们被铬烫的手臂,一个“承”字,一个“诺”字。
单晴瑶看向龙依莎,微弱道:“哥哥叫子承,妹妹叫君诺。”
龙依莎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孩子平安带去敦煌城,还了你对滕连虎的承诺。”
单晴瑶泪水簌簌而下:“他俩是我的命!”
“那我就以性命守护他们。”龙依莎斩钉截铁,眉宇间尽是坚执:“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千言万语凝结成世上最沉重,最铭心的两个字:“谢谢!”
龙依莎轻轻地擦拭她脸上流不断的泪:“安心养好身子,我会尽快赶回来。”
丹甘匆匆而至:“太后和左夫人快来到了。”
龙依莎立即披上貂皮披风,把已昏昏入睡的孩子放入左右两旁的布袋里。
石触,马相从竹篮中抱出两个孩子,交给乳娘。
“孩子的母亲处理好了?”龙依莎问。
马相点头道:“已处理好。”
龙依莎轻轻地把披风拉近身子,双手在披风里轻柔地抚摸两个孩子。小小的生命,软弱得一碰就会失去,却也珍贵得要拼尽一切去守护。
太后入帐时,看见龙依莎略有诧异:“没想到侯爷比本太后更早前来看望阏氏。”
龙依莎淡淡道:“本侯是来向阏氏娘娘辞行。本侯收到王府急函,要尽快回府。万幸是娘娘已平安生下龙凤双生儿,本侯就可把此大喜消息带给陛下。”
太后走向乳娘,看了看两个孩子,悻悻道:“阏氏真是好福气,竟然产下龙凤双生儿,真乃楼兰之大幸。”
洛天秦朗瞄了孩子一眼,满脸的酸涩与忿然:“臣妾看这两个孩子瘦小,如今正值寒冬,真要小心照料。双生儿难生,也难养。”
龙依莎凛然地扫了洛天秦朗一眼:“左夫人此话若出自他人之口,那人定会被北地王腰斩。”
太后瞪了洛天秦朗一眼,看向单晴瑶:“左夫人只是关爱心切,绝无冒犯之意。”
丹甘扶单晴瑶半躺在榻上:“外面冰天雪地的,太后既然如此用心赶来看王儿,要不要抱抱王儿再走?”
太后犹豫片刻:“王儿出世不久,经不起折腾,还是过几日本太后再抱。本太后看阏氏气色不太好,就不打扰阏氏休息了。”
“臣妾恭送太后。”
太后意味深远地扫视龙依莎一眼,与洛天秦朗翩然离帐。
石触冷冷道:“孩子才出世不过一个时辰,太后就来了。看来阏氏营帐里已有了她的线眼。”
龙依莎道:“她来看过就更好。”
他转身深深地凝视单晴瑶一眼:“孩子出事的消息传出后,我就会赶回王庭看你。”
单晴瑶看向乳娘怀中的孩子,面容浮起了凄楚与不忍。
龙依莎坚定道:“记得我说过:杀人安人,杀之可也。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
单晴瑶点点头:“我明白知晓,侯爷路上小心。我等着侯爷回来。”
龙依莎双手暗暗扶住孩子,毅然出帐。王庭里一片银白苍茫,辽阔无边的刺寒滕瑟,注定了前方一条艰辛难行的路。纵然雪虐风饕,也要义无反顾地向前。
陆皓从大风雪中策骑到梧桐殿,滕连虎忙命人奉上热马奶酒。
陆皓扫打身上的雪花:“今年冬天的风雪特别大。本想借风雪锻炼新兵,但如果风雪太大那就不是锻炼,而是要命了。”
杨龙英点头道:“也是,这天气在外头,不一会就被雪埋了。还是等雪缓一缓再操练吧!”
滕连虎问:“新兵情况如何?”
陆皓道:“这些新兵大部分是羌人,他们是惯于游牧,却不惯于听从命令。是要下点功夫让他们明白知晓何谓军纪。”
滕连虎道:“有劳杀将。我希望今年可以增兵至十万人。过了冬天,杨城主会加快招募新兵,练兵方面就拜托杀将了。虽然风雪很大,但请杀将挑选一些精兵,进行特别雪地操练。以后,我们要打的是一场雪战。”
陆皓和杨龙英对视一眼,陆皓问:“总门主想要训练出多少雪地精兵?”
“至少两万!”
陆皓眉头微紧:“那可能要多招羌人。他们常年在冷寒地区游牧,耐得住严寒。”
滕连虎郑重地看向陆皓:“雪地一战会是胜负的关键。”
陆皓肃然颔首,重揖道:“杀将必定竭尽全力。”
侍卫从外匆匆跑入:“启禀总门主,城外有一队人马要求进城。说是楚靖侯龙依莎有要事求见。”
滕连虎面容一紧:“立即放行。”龙依莎?他为何会来?难道王庭出了什么事?
“王庭最近有没有消息?”滕连虎急问。
杨龙英回道:“这段日子风雪太大,信鸽根本无法飞行。”
滕连虎在殿中踱来踱去:算一算,快到我的爱临盆的日子。难道我的爱出了什么事?
龙依莎带了两个几乎全身被包裹住的妇人入殿。他的面容极为疲惫憔悴,脸庞上有明显的冻伤。他冷锐地看向滕连虎,眼神中有忿恨,有伤痛,有无奈。他开门见山道:“滕连虎,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滕连虎一挥手,殿中的侍女侍卫全退出。
龙依莎看向依旧在殿中的陆皓和杨龙英。滕连虎道:“侯爷但说无防。”
龙依莎掀开紧围着随行两人的披风,从其中一人手中接过一个包裹,小心翼翼地抱捧在怀中。他看着怀中的包裹,深冷的目光隐隐透出缕缕温情。他的身子顿了顿,迟疑了一瞬,向滕连虎走去。
滕连虎感到龙依莎身上浓重的寒意迎面袭来,当龙依莎把包裹递到他面前,一张熟睡的小脸蛋跃入眼帘。滕连虎困惑讶异地看着龙依莎。
龙依莎凄怆道:“单晴瑶怀的是你的双生儿,这是哥哥,子承。”
滕连虎如被闪雷击中,震惊得无法言语。
他颤颤地接过孩子,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小脸,脑袋像是被飓风袭卷而过,只留下一片迷惘的空白。
这是自己的孩子?这是我的爱为自己生下的孩子?
滕连虎猛地抬头望向正抱来第二个孩子的龙依莎,颤不成声:“你,说的,是,真的?”
龙依莎把另一个孩子放入他的怀中:“这是妹妹,君诺。子承,君诺,是单晴瑶为孩子取的名字。”
滕连虎左右环抱着两个孩子。他的眼中只有两张红扑扑的小脸,他的脑海里只有两个软绵绵的身子。他的一切思绪都覆盖在四个字中:子承,君诺。
“这,是,真的?真的?”他的身子渐渐簌簌直抖。
“除了毋代,单晴瑶瞒住了所有人,包括石触和丹甘。她哄骗丹干去笼城为孩子祭天祈福,要我答应在她生辰时前去王庭。冒险喝下催产药,安排好孩子的替代。滕连虎,单晴瑶倾尽心血,花尽心机,不顾生死地护住你的孩子。无论她曾欠你多少,这两个孩子算是还给你的情。你以后,不要再纠缠她。”话至此,龙依莎脸色因激动而泛红。他身子一个踉跄,不支倒地。
大夫为龙依莎把完脉后道:“这位公子是受了重风寒。瞧他脸上,手上,脚上的冻疮,应该在外冻了好些时日。身上的热应该烧了好几日,幸得他身子底好,才能强撑下来。喝完药,休息几日就会见好。”
大夫再看了两个孩子:“这是谁家的孩子?双生儿,真是好福气。两个孩子月份有些不足,才出生不到十日,身子却很扎实,是两位健壮的孩子。”
大夫走后,滕连虎仔细地端详孩子手臂上的烙印。子承的手臂上是“承”字,君诺的手臂上是“诺”字。
陆皓感慨道:“公主从小心里就藏不住秘密。不藏则已,一藏竟是如此惊天的秘密。”
杨龙英道:“只是没想到龙依莎竟然冒着大风雪亲自把孩子送来。我去查问了龙依莎的马队,一行人原来有一百人,一路过来时,风雪不断,在狂风怒雪中走了十日,冻死了不少马只和侍卫,来到敦煌城的只有五十人。”
陆皓看向陷入沉思的滕连虎:“公主会不会答应了龙依莎什么条件,他才肯冒险前来?”
滕连虎胸口泛起苦涩,默然无语。过了好一阵子,缓缓道:“小心安顿龙依莎的马队,绝不能让他们与外人接触。龙依莎醒来后,立即通知我。”
滕连虎看着两个正在熟睡的孩子:“杨城主,去找两位乳娘。我要她们是哑巴。”
杨龙英点头应允:“对外如何说孩子的身份?”所有人都知道滕连虎身边没有女人,突然多了两个孩子,传出去难免让人起疑。
滕连虎思索良久:“说是三哥在外头的孩子,母亲是敦煌城中的女子,生产完后体虚要休养。”
侍女为龙依莎更衣时,从他怀中掉出一个小竹筒,侍女忙拿去呈给滕连虎。滕连虎打开竹筒,拿出里面的布帛。
“儿郎,
生之所愿,两心相依;心之所念,白首不离。
子承君诺,何惧离殇。千山万水,相守相望。
月娘子”
滕连虎看了一遍又一遍,苦涩,甘甜在胸怀交织成密密麻麻的网,心海泛起的泪凝成了网中结。结结锥心,却刻骨铭心。
阏氏怀孕,北地王之子。
我的爱,我瞒了你一次,你也要骗我一回?骗得那么深,那么久,那么让我心疼!
滕连虎俯身,在两张小脸蛋上各亲了一口。他俩睡得那么安稳,那么平和,全然不知房外刮起了遮天蔽日的暴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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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晴瑶坐在榻上,喝下热汤,忐忑道:“不知侯爷去到哪了?”
丹甘点点头:“娘娘放心,侯爷一定会把事情办妥的。”
“北地王他日会回到王庭,打点好精神小心应对。”
丹甘回道:“在下明白知晓。”
单晴瑶看向石触:“石触,都安排妥当了?”
石触点头道:“都安排好了。孩子才八日,模样还没展开,再这十天半个月,就会看出端倪。他日北地王回来就要布局动手。”
单晴瑶黯然地看了一眼在摇床上熟睡的孩子,艰难地点点头。
石触略略踌躇,咬咬牙说道:“侯爷一事,娘娘要小心应对。太后似乎起了疑心,若北地王看出什么端倪,恐怕是灭顶之灾。”
“侯爷思缜密,谨小慎微,他不会越雷池的。”
石触无奈轻叹:“可惜,他已身在雷池之中。置身事外之人可以冷静从容,但若身陷其中,再沉着的人也会情难自拔。以后对他还是尽可能疏远些。”
单晴瑶禁不住自嘲地苦笑,疏远?他为自己拼死冒险去送子,最后得到的是“疏远”二字?
毋代步入,拍打身上的雪花,叹了口气:“今年天气太冷,不少新生儿都撑不住。他们把我当活神仙来拜,我也救不活啊!”
单晴瑶一震:“撑不住的新生儿是男是女?”
“男女都有,怎么?”
“中了钩吻毒,面容是不是会变得乌青,容颜难辨?”
毋代了然:“你真的还要冒险?找死去的孩子来顶替?”
“这是两个无辜的孩子,两条无辜的生命!”单晴瑶坚决。
毋代和石触对视一眼,感慨又无奈地点头。
丹干风尘仆仆地奔入单晴瑶的寝帐时,脸上挂满了兴奋的酣笑。他双手搂住单晴瑶,热吻纷沓而下:“我的爱,我的爱,是龙凤双生儿,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单晴瑶被他热络地搂得,吻得快喘不过气来,丹干才松开她,转身去看孩子。他左右两边把两个孩子抱在怀中,在两张小脸上亲了又亲:“城主的六王子,六公主。城主的龙凤双生儿。他俩长大后必成龙,成凤。我的爱真是城主的心肝珍宝。我的爱想要什么赏赐,城主什么都给!”
两个孩子被丹干弄得大哭起来,丹干一时手忙脚乱,只好把孩子交给乳娘。单晴瑶娇嗔道:“北地王说这样的话上天会嫉妒的。”
丹干哈哈笑道:“这对王儿可是城主向上天求来的。上天又怎会嫉妒?”
单晴瑶倚在丹干怀中,忐忑道:“我这几日夜里总做些不好的梦,心里不会为何堵得慌。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这几日,王儿睡得不安稳,总是哭闹不停。乳娘说或许是龙凤双生福气太大,招惹上天觊觎。北地王,我怕。”
丹干轻扫她的背,安抚道:“怕什么,有我在。你刚生产完不久,要多休息,少乱想。你若真的怕,我每晚都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北地王,乳娘说王儿不安稳,最好能穿上兄长小时候的衣裳压惊。”
“这有何难,我叫胡耶去拿祁阳,祁信他们小时候的衣服来。”
单晴瑶微笑地靠在他怀中:“有北地王在,我就什么也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