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想要找回阿依洛紫丢失的魂魄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我最讨厌这种喜欢把话说半截的人,心急火燎地吼了一句:“这里怎么了,这里就找不回来吗?”
“能是能,只是……”老和尚再次把话说了一半。
“你到是痛快点说呀,只是什么啊只是,到底有没有办法。”我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向老和尚大吼。
他没有因为我的无理而发怒,直勾勾地盯着我说:“小胖墩,你想救回你的小姐姐,只有一个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做。”
没等我回答,一旁的赖布衣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拽了一把老和尚的衣袖,开口阻止道:“重瞳子,你是不是疯了,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找回被郎玄冥夺舍的孩子,现在孩子已经找到了,我们没必要再冒风险,况且他是查文良的徒弟,你这么做合适吗?”
“你别说话。”我对赖布衣本来就没什么好感,若不是看在他年纪大的份上,我会直接赐给他一句闭嘴,说完这句话我看向老和尚又说:“我愿意,只要能救活小姐姐,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让你死你也愿意吗?”老和尚用一脸戏谑的表情看着我。
这话听得我不禁一愣,不过我知道他这么说,是在向我证明想要救回阿依洛紫是需要付出一定代价的,而且这个代价有可能会很大,大到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前去才行。
老和尚见我有些愣神,不理会一旁嗔怒的赖布衣,直勾勾地看着我说:“怎么样啊小胖墩,现在你还愿意去吗。”
看到他这副样子,我不禁想起阿依洛紫在祠堂中,宁愿舍弃生命也不愿独自逃跑那一幕壮举,当下心头一暖,点点头,坚定地看着老和尚说:“我愿意,我非常愿意。”
“中啊小胖墩,有点修炼欢喜禅的悟性,佛爷看好你哦。”老和尚贱兮兮地看着我,对着我打量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不过你可要考虑清楚嘞,救活小姐姐是需要付出代价的,真有可能是生命的代价。”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已经没有退路可走,假如我现在退缩,日后回想起今天的情形我一定会后悔的,只能硬着头皮,拍着胸脯保证道:“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重瞳子,我看该考虑清楚的是你才对,你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赖布衣真的急眼了,说话的态度丝毫不客气,说到最后甚至揪住了老和尚的衣领子。
“你急个甚!”老和尚推开赖布衣的手,直勾勾地看着我说:“有点你师傅当年的虎劲儿,既然如此那我就把方法告诉你好了。”
他说完这句话转头看了一眼赖布衣,后者似乎还想劝阻,但不知为何却长叹了口气,最终沉默了下去。
“重瞳子师傅你快说,具体需要我怎么做。”我不顾赖布衣与老和尚之间的分歧,反正只要能救活阿依洛紫,其他都不重要。
老和尚没有回答我,从赖布衣手中抢过包裹,翻出了一块色泽暗黄的小木牌。
他咬破了自己的中指,用中指血在小木牌上写下来‘阿依洛紫’四个字,最后将小木牌递到我手中,然后告诉我说:“这是一块通阴的槐木牌,我把这小妞儿剩下的两魂三魄暂时锁在了身体里,你等会拿着这块木牌到村子里溜达一圈,小妞儿离体的魂魄感受到槐木牌的召唤,就会跟着你回来的,我跟赖永昌都不能陪着你去,因为我们身上的阳气太重,会冲撞到小妞儿离体的一魂四魄,所以这次任务必须由你一个人来完成知道吗,来此之前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所以没把部门里的招魂幡带来,要是那玩意儿在好嘞,村子里的阴魂鬼魅就看不到你了,现在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你必须拿着这块但凡是个魂魄就能看到的木牌在村子里溜达一圈,以求让小妞儿离体的魂魄看到你的召唤后,能跟着你一起回来。”
老和尚解释得已经很详细了,难怪他适才说这次的任务可能会要了我的小命,先不说刚才上了阿依洛紫身的东西究竟是人还是鬼,以及那个随时有可能会出现的石像鬼王,光是外面那群恐怖的村民鬼,就已经够我喝一壶的了。
而且听老和尚话里的意思,景尔屯是一个荒无人烟的山村,一旦我拿着槐木牌出去为阿依洛紫招魂,等于为自己点亮了一盏灯笼,也等于我在用行动告诉那些村民鬼:老子是个大活人,你们快来杀老子啊。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想到自己不久后很有可能被一群村民鬼用锄头活生生砸死,我就感觉小心肝颤抖个不停,下意识问了老和尚一声:“还…还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老和尚回答的十分干脆。
“那……”我沉吟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假如我这回要是真死了,你一定要告诉我师傅我是为了救人才死的。”
“放心吧我会的。”老和尚点点头。
“你还要告诉我爸妈,逢年过节要给我烧点纸钱,多烧点,因为我比别人吃得多。”
“好,放心。”老和尚欣然答应。
“对了,再告诉我姐,一定要努力考上大学,以后替我好好孝敬父母。”
“嗯!”老和尚拉了个长音,似乎已经不耐烦了。
“还有,你们一定把小姐姐和张晓光给带回去呀。”
“嗯……”老和尚彻底不耐烦了。
“还有还有,你们一定要找到黄小雅,把她和那个娘娘腔送到阴司去投胎。”
“嗯……”老和尚做了个深呼吸,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好!”
“还有还有……”
“闭嘴!”老和尚转身从包裹里翻出来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外形有点像雨伞,边缘位置垂落下来一条条白色小纸条,也不管我同意与否,一把塞进我怀里,并抓出一大把法米递到我怀中,面红耳赤地冲我吼道:“滚滚滚,赶紧滚,在墨迹信不信老子把你脑瓜子给削放屁喽?一会儿在路上要是觉得冷,就撒点法米出去,如果撒完一半了还没能把小妮子的一魂四魄召唤回来,你就赶紧自己回来,要不然真死了老子可不负责。”
“嗯,知道了,谢谢重瞳子师傅。”我委屈巴巴地点点头,撑起那个形似雨伞般的物体,又将法米揣进衣兜,转身准备往出走,去为阿依洛紫招魂。
“田行健。”
赖布衣忽然喊出我的大名,这让我感觉很不习惯,长这么大很少有人直呼我的大名,家人们都管我叫小胖儿,同学们的叫法也差不多,还有些人喜欢叫我胖子,小胖墩,胖娃娃,就是很少有人叫我大名的。
听到赖布衣直呼我大名,我立刻转身向他看去,只见他将手中那面号称呂祖吕洞宾留在人间的法宝,天罡幻龙旗递给了我,并嘱咐我说:“这东西你先拿着,遇到危险就摇旗,关键时刻能帮你抵挡三次致命攻击。”
三次致命攻击?
不久前阿依洛紫给了我一张紫色平安符,说是能帮我抵挡三次攻击,现在赖布衣又将天罡幻龙旗暂时交给了我,同样说能帮我抵挡三次致命攻击。
在祠堂中对战石像鬼王的时候,紫色平安符用掉了一次,也就是说紫色平安符与天罡幻龙旗加在一起还能帮我化解五次致命危机。
五次致命危机!
有这两样法宝在,胖爷我还怕个鸡毛啊!
“田行健,你一定要记住,出去以后要时时刻刻摇晃招魂幡,并且要不断叫她的名字,这样她才能感受到你的呼唤,如果你听到有人喊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回头,如果法米用完了,你就立刻摇晃天罡幻龙旗往回跑,千万不要意气用事,等回到这里我们再重新想办法,假如你发现招魂幡上面的纸条忽然卷曲了,说明她的魂魄已经汇聚到了招魂幡上,一旦五张纸条全部卷曲,你的目的也就算完成了,到时候保护好招魂幡,那里面装着阿依洛紫的一魂四魄,要是再弄丢就真的无力回天了。”赖布衣语重心长地叮嘱着我,不错过一丝细节。
说实话,从见到赖布衣的第一眼起,我就对他没什么好感,从始至终都摆着一张僵尸脸,看不到任何表情,好像谁欠他钱似的。
然而此刻我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丝亲切感,像是被亲人关怀着一样,不由得眼圈一红,开口问道:“赖师傅,你…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我不想对不起你师傅。”赖布衣嘴上这么说,我却无法判断出他说的究竟是不是实话。
石像鬼王,村民鬼,还有个上了阿依洛紫身的那个狗卵子,你们等着吧,胖爷这就来啦!
我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态度,迈着大步走出生门小屋,刚刚走出来我立刻感觉到一股迎面而来的阴气,冻得我直哆嗦,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夜色。
此时此刻的景尔屯,与方才已经是两幅画面了。
方才那会儿天空虽然阴暗,却能看到一轮月亮悬挂在天边,柔和的月光一道道弥漫下来,将雪地映射的十分明亮,可以清晰分辨出景尔屯中的每一条小路。
然而此刻已经有所不同,天边那轮圆月被阴云遮笼了大半,仅剩的一缕月光还没等照射进景尔屯,便被弥漫在半空中的怨气遮挡住了,导致我的视觉极为模糊,瞪大了眼睛甚至都无法看清路况。
换做平时,即使在老家我都不敢走这种夜路,何况这里还是凶险万分的景尔屯,我当时的心情只有我自己能体会。
不过当我遇到第一个村民鬼的时候,明白了我适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不知道是老和尚跟赖布衣对我做了什么手脚,还是天罡幻龙旗和招魂幡起到了作用,这时候我惊讶的发现那些村民鬼居然看不见我,对我视若无睹。
直到走出很远一段距离,我们依旧井水不犯河水地互相走在两条平行线上,我这才安下心来,想起赖布衣对我的叮嘱,需要呐喊阿依洛紫的名字才能把她的魂魄重新召唤回来这件事。
不知道我大喊大叫的同时,会不会被那些村民鬼发现。
“阿依洛紫……”
我宛如做贼心虚般的悄声喊了一句。
村民鬼们没有反应。
“阿依洛紫……”我把嗓门提高了一些。
村民鬼们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依旧有说有笑地溜达着。
见此情形我胆大了许多,提高嗓门大喊了一声:“阿依洛紫!”
话音刚落,与我保持平行的四个村民鬼立即转过头,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我,吓得我顿时打了个激灵,一股难言的寒意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急忙掏出一小把法米洒在自己的周围,这才让身体缓和了一些。
四个村民鬼依旧恶狠狠地看着我,宛如野兽般的怨毒眼神,在这种诡异气氛的衬托下,显得十分狰狞,格外恐怖。
我当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祈祷着他们千万不要发现我。
然而我的祈祷并没有什么卵用,四个村民鬼踮着脚,一下子飞到了我面前,四双怨毒的目光同时落在我身上,那种感觉真的很忧伤,也很蛋疼。
他们先围绕着我打量了一番,像是小狗闻食物一样,一会儿闻闻这里,一会儿又闻闻那里,不过他们似乎没发现什么怪异的地方,最后将全部将目光落在了招魂幡上。
要说我刚才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这会儿就是连气儿都不敢喘了。
我的天啊,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呢,我连阿依洛紫的一魄都没找回来呢,就被村民鬼们发现了,这要怎么才能坚持到找回她丢失的一魂四魄哦。
好在事情没有往我预料中的方向发展,四个村民鬼草草看了一眼我手中的招魂幡,便意兴阑珊地离开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我眼前,我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就跟灌了铅似的,每迈出一步都感觉无比沉重。
我不知道具体该往哪个方向走,只能漫无目的的瞎转悠,期盼能将阿依洛紫丢失的魂魄尽快找回来。
漆黑的夜色导致我有些看不清道路,加上对景尔屯的路况不是很熟悉,走着走着我忽然感觉脚下一滑,紧接着整个人摔了个四仰八叉,后背贴着雪地向前滑行而去。
大家能想到当时的画面吗。
一个十二岁的小胖子,一手举着招魂幡,一手拿着天罡幻龙旗,将两件物品高高举起,像哧溜滑梯一样不知滑到了哪里。
我站起来之后连积雪都顾不得去拍,立刻看了招魂幡一眼,幸好这件法器没有被摔坏,不然的话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我匆匆看了一眼滑下来的道路,发现这是一个小陡坡,能有一米来高吧,因为景尔屯长时间没有生人住过的关系,积雪早已结成了冰层。
我尝试着按照原路返回,结果还没等走到一半就又一次滑落了下来。
连续尝试了几次,最后我担心招魂幡会被摔坏,只好放弃了按照原路返回这个念头,慌忙打量了一眼四周,发现左前方有一条算不上道路的道路,有点像开阔地。
我寻思从这片开阔地重新往回走,然而走着走着我忽然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劲,因为我明明是按照来时候的方向走的,结果却是越绕越远,无论我怎么努力,景尔屯方向都始终与我保持着一定距离。
我不禁想起我爸当初在外滩被鬼蒙眼的那一幕,心想难道我也被鬼给蒙了眼吗?
应该不可能啊,我天生自带阴阳眼,假如有鬼在蒙我的眼睛,那么我一定能看到才对的。
想起鬼蒙眼,我忽然发现适才一直能看到的村民鬼们,这时候也跟着消失不见了,连一个都看不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彻底懵了。
面对村民鬼的时候我虽然害怕,但那仅限于害怕而已,而此时此刻,我心底却是十分慌乱,除了害怕之外还产生很多情绪,比如慌乱,震惊,茫然,心悸……
走出生门小屋时候,内心酝酿出来的那一抹豪情万丈早已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咧咧嘴,有点想哭,仔细想一想还是算了吧,因为哭也没卵用,在这种耗子流泪的地方即使哭成泪人也不会有人来救我,倒不如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该怎么才能走回景尔屯去。
就在我心底陷入一片茫然的时候,不远处,一道黑影以肉眼所不跟随的速度,快速向我冲了过来。
我以为是鬼魅怨灵想要害我,下意识用天罡幻龙旗去抵挡,结果那道黑影刚刚冲到我身边就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招魂幡上面的小纸条忽然卷曲了一个。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有一道黑影快速向我冲来,紧接着招魂幡上面的小纸条又卷曲了一个。
在我惊诧的目光注视下,如此反复了五次,招魂幡边缘悬挂着的五个小纸条全部卷曲了起来,我这才想起赖布衣对我说过的那番话。
如果招魂幡上的小纸条出现卷曲情况,说明我此行的任务完成了。
也就是说,阿依洛紫丢失在外的一魂四魄回来了!
奇怪,她的魂魄不是丢失在了景尔屯中吗,为什么会跑到村子外面来呢。
我打开防冻服,小心翼翼将招魂幡放在衣服里面保管起来,确定即使我摔个跟头也不会有所损伤之后,才转身思量起该怎么返回生门小屋这件事情。
现在不用拿着招魂幡了,我可以腾出一只手攀爬上那条冰面路。
然而就在这时我又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适才那条冰面道路居然找不到了。
我清楚记得我离开冰面道路并不远,严格来讲还不到一百米距离呢,为什么我已经往回走了一百多米,却没有发现那条路呢?
完犊子了。
老子迷路了!
我在开阔地中来来回回走了几次,越走越觉得陌生,而且时不时便能感觉到暗中似乎有一股阴气在向我袭来。
我不断向外洒着法米,都快被我用完了,依旧没有找到回去的路,迫不得已我只好摇晃起赖布衣给我的天罡幻龙旗。
伴随旗身的猎猎作响,那股隐藏在黑暗中的阴气减少了许多,一缕缕纯阳气息不断顺着旗杆涌到我手中,让我感觉暖和了不少,可仍然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走回去。
我小心翼翼保护着‘阿依洛紫’,茫然地走在开阔地上,希望能尽早发现那条滑下来的冰面路。
“田行健……”
某个瞬间,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能直呼我大名的人,除了赖布衣还是赖布衣。
我以为是赖布衣担心我会遇到危险,过来迎接我了,本能的想要回头去看。
将身体转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赖布衣曾叮嘱过我的一句话。
如果听到有人喊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回头。
我强忍着满心恐惧感,将转到一半的身体又给转了回来。
“田行健……”
鬼叫魂般的声音继续从身后传来,我心里很清楚这个直呼胖爷大名的人绝对不是赖布衣本人,也应该不是那些村民鬼或者石像鬼王。
因为村民鬼给我的感觉仅比游魂厉害一些,他们没什么灵智,不可能懂得鬼叫魂。
而石像鬼王又没有必要这么做,它想弄死我直接一巴掌呼过来就是了。
既然找不到回去的路,那索性一路向前好了。
我一边摇晃着天罡幻龙旗,一边向开阔地深处走去。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出了很远距离,眼前的开阔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柳树林,树叶早已掉得精光,一根根柳树枝被阴风吹打得不断扭摆,像极了午夜间游荡的凶灵。
景尔屯附近居然存在着这样一片柳树林,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直到我走进柳树林,身后的鬼叫魂声依旧在不断弥漫着,像天魔叫魂似的,诡异的声音在柳树林中此起彼伏。
声音主人似乎感觉到了我不会回头,开始改变策略,一开始只有赖布衣一个人的声音,后来又增加许多熟人的声音,比如老和尚,渣渣师傅,我爸妈,我姐,贺小夏,甚至连卖油娘那股特有的娘炮声都跟着传了出来。
许许多多熟悉的声音不断重叠在一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一刻我忽然在想,假如我突然回过头去,会看到怎样一幅画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