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排除法,先后排除了村民鬼跟石像鬼王,那么这些鬼叫魂的声音,就只剩下赖布衣跟老和尚口中议论的那个人了。
我十分清楚身后绝对有未知的凶险在等着我,所以就算我的脑子被天安门挤过,也绝对不会回头去看的。
除非身后有个浑身不着寸缕的阿依洛紫在等我,我才有可能回头去看。
阿依洛紫此刻正躺在生门小屋中,等着我把她丢失的魂魄带回去呢,所以最后一种可能也就排除了,我咬紧后槽牙,毅然决然地迈进了柳树林。
刚刚走进柳树林范围,那股彻头彻尾的寒意立刻浓郁了起来,空气在这一刻似乎都被冻僵了,如果不是天罡幻龙旗之上散发出来的纯阳气息让我感觉通体舒泰的话,恐怕此刻已经被冻成冰雕了。
我逐渐相信这面令旗应该是呂祖吕洞宾留在人间为数不多的法宝之一了。
吕洞宾道号纯阳子,只有他的气息才是纯阳气息!
柳树枝上挂着一层层冰霜,摇曳的时候看起来很炫目,也很诡异,像是在欢迎我走进这片柳树林似的。
夜幕下寂静无声,到处静悄悄的一片,像是在播放一场无声电影,观众只有我一个人。
我清晰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以及牙齿打颤的声音。
我咬了咬舌尖,让大脑变得清醒一些,迈着艰难的步履向树林深处缓缓走去,每一步迈出都感觉像是跨越了一整个世纪般的漫长。
随着越来越深入,天空中的月色已经完全被阴云所笼罩,投放下来的光芒仅剩黑暗,为整片柳树林增添了浓重的诡异气氛。
这时候我眼前已经看不到任何景物了,柳树的影子早已消失,我伸手看了一下,结果惊讶地发现,我连自己的手指都已经看不到了。
妥妥的伸手不见五指啊!
这回我彻底慌了,现在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到,别指望能顺着这片树林返回景尔屯中去了。
比起这片柳树林来,景尔屯反倒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这一刻我肠子都快悔青了,早知道进入柳树林会面对这种局面,还不如拿着天罡幻龙旗掉头杀回去了呢。
这面令旗既然是呂祖留下来的法宝,想必一般的妖魔鬼怪是不敢靠近的吧,说不定上面绣着的两条金龙会把一切妖魔鬼怪都给打跑。
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卖,现在一切都晚了,即使我想回去也找不到路了,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中,我能保证自己不撞树上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挪着小碎步向前摸索了一阵儿,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发现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内心才逐渐安稳下来。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柳树林里,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左右吧,也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一个来小时。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地方实在太黑了,已经黑到我全完记不住了时间。
我想表达的是,在这种模糊的时间观念中,我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闪过一道乌光。
不久前在祠堂中的时候,石像鬼王出现那一刻也曾出现过这种乌光,我终于明白这片树林为什么会如此安静了。
动物世界里讲过,老虎狮子这种大型猛兽出没的地方,通过是不会有小动物出没的,因为小动物们不敢,害怕自己为成为大型猛兽的腹中餐。
眼前这片树林同样是这个道理,假如石像鬼王就在这里的话,那么附近是绝对不会有小鬼出现的。
妈卖批的,难怪会这么安静。
此时此刻,每一秒钟对于年仅十二岁的我来说,都无异于煎熬,发现这道乌光的时候,我都差不多已经要走出柳树林范围了,一想到石像鬼王有可能在前方等着我,我浑身肥肉顿时颤了又颤。
我深吸口气,打算换个方向出去,结果刚迈出一步,脚底板不知踩在了什么玩意儿上面,立刻感觉脚下一滑,身体向前倒了下去。
我衣服里揣着招魂幡,这要是压扁了,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所以在倒下去那一瞬间,我努力控制着身体让后背着地。
阿弥陀佛,幸亏招魂幡没坏,这要是摔坏了,我哪还有脸回去见阿依洛紫啊。
然而站起身之后我又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
赖布衣交给我的天罡幻龙旗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既然这面令旗是呂祖留下来的宝贝,一定是值很多钱的,把我们家房宅地卖了估计都赔不起。
赖布衣要是知道我把天罡幻龙旗给弄丢了,还不得气得杀了我啊?
小时候的想法单纯,以为什么都能用钱来衡量。
我跪在地上,努力向前摸索着,试图找回天罡幻龙旗,冰天雪地里冻得我双手冰凉,摸了半天依旧没有发现令旗的影子。
我感觉很奇怪,从我刚才摔倒那一刹那的力道来判断,天罡幻龙旗应该不会掉出太远,可我为什么摸了半天都没找到呢?
我不敢远离摔倒地点,在周围慢慢摸索着,不久后终于摸到了一个东西,下意识将其抓在手中,连忙往起来拿,结果却没拿动。
天罡幻龙旗虽然被称为是呂祖留下来的法宝,但终归是面令旗而已,整体重量还不到三斤,现在我手里这个东西既然拿不动,就说明不是天罡幻龙旗。
我十分很好奇这东西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要不怎么就说好奇心会害死猫呢,连拥有九条命的猫都能害死,何况是人?
我又抬了一下手里边的东西,还是没抬动。
我继续往前摸索,又摸了两下发现已经摸到头了,这东西似乎是往上延伸的,于是我又往上摸。
结果我往上这么一摸,吓得我三魂七魄都差点离开了身体。
我左右手各自摸到了一块布料,布料里面包裹着两条硬邦邦的东西,好像是……
人腿!
如果我摸到的是人腿,说明第一次摸到的东西应该是鞋子!
“啊!!!”
我惊叫了一声,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也没敢看被我摸到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撒开腿向后方散发着乌光的地方跑去。
然而我刚刚跑出两步,忽然感觉脚下好像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下意识伸手去抓,这才发现原来是我苦苦寻找的天罡幻龙旗。
我当时也顾不得思考天罡幻龙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心想既然是呂祖留下来的法宝,即便对付不了石像鬼王,对付一般的邪祟怨灵还是应该不难的吧。
我哇哇大叫着朝适才的方向摇晃起天罡幻龙旗,一下没打着,好像那边从来就没出现过什么似的。
不对呀,我刚刚明明摸到了一双小腿来着,为什么突然不见了?
在这种鬼地方,连天罡幻龙旗都失效了,难怪琥珀项坠会起不到任何作用。
胡思乱想的当口,树林某处倏然传出一道女人的诡笑声。
“喋喋喋喋喋……”
果然是个不惧怕道家法宝的怨灵。
我顾不上用天罡幻龙旗去打她,掉头向着乌光方向快去冲去。
我宁愿被石像鬼王弄死,也不要死在这种永无止境的惶恐中。
我感觉自己挺悲哀的,上次为了救渣渣师傅,我在山沟子里经历了九死一生,这次为了阿依洛紫小姐姐,我应该是要面临十死无生的局面了吧。
田小胖儿啊田小胖儿,你逞个卵子的英雄哦。
刚才那位女鬼大姐挺好玩的,你来都来了,直接弄死老子就得了,居然还有心思先用脚把我绊倒,这是再跟我玩捕食前的调戏么?
身后女鬼的诡笑声越来越近,似乎就在我耳旁,若有若无的阴气时不时便会在我后脖颈子上吹打一下,吓得我头皮都快炸了。
我没敢直接面对乌光,因为那很有可能是石像鬼王,所以特意偏离了一点距离。
眼看着即将跑出柳树林范围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有人从我身后用力抓住了我的防冻服,差点把我拽倒。
我以为拽我的家伙是刚才那位发出诡笑声的女鬼大姐,倏然回头一看,却惊讶地发现原来是赖布衣。
“什么都别问,不想死就闭嘴。”赖布衣尽量压低声音,表情十分严肃,似乎遇到了棘手的事情。
我一听这话连忙捂住嘴巴乖乖闭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能让赖布衣露出这种神色的东西,十有八九是石像鬼王。
不过同时我又感觉很好奇,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呢。
不是说为阿依洛紫招魂只能由我一个人来吗?
我内心一片茫然,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落到此刻这种局面。
赖布衣没有领我跑出柳树林,而是蹲在一处漆黑的地点中,凝重地看着前方。
我们身处的位置属于柳树林边缘地带,天空中的月光已经能够照射进来,借助朦胧的月光,我看到一个身穿红色戏服的女人,此刻站在我刚才的位置上,四处打量着,似乎在寻找我的身影。
女人身穿的戏服有点像京剧里面那种大花脸,头发特别特别的黑,皮肤特别特别的白,手指上延伸出来的指甲足有十厘米长,散发着黝黑的雾气,看上去十分渗人。
深更半夜看到这样一位怪女人,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害怕。
因为她是背对着我的关系,我看不到她的正脸,不过我已经断定她正是我适才摸到的那双腿的主人。
同样因为她是背对着我的关系,我迫切想要看清她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我总觉得她的身材跟我姐有点像。
景尔屯中的邪祟怨灵该不会把我姐弄过来了吧!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已经强烈到让我暂时忘记了恐惧,微微站起身,正准备走出去一看究竟的当口,身后的赖布衣忽然按住了我。
“别乱动,想死吗你?”赖布衣的语气十分严肃。
我回身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在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身穿戏服的女人。
那个女人在我刚才的位置上茫然转悠了两圈,发现什么都没有之后才含恨离去。
我见她终于走了,内心总算是松了口气,长吁了一声问身后的赖布衣:“赖…赖师傅,你怎么来了呀。”
“还不是因为你。”赖布衣的语气越来越严肃,完全把我当成了累赘,似乎这趟景尔屯之行是为了我来的,而不是因为他们有求于渣渣师傅。
“对不起。”我像个熊孩子一样低下头,给了赖布衣道了一句歉,然后我仔细一想,适才我因为摔了一跤的关系,差点把呂祖留下来的天罡幻龙旗给弄丢,这件法宝对赖布衣来说无疑是特别重要的。
这么一想,我连忙将天罡幻龙旗递给他:“赖师傅,这面令旗还是还给你吧,搁在你那比搁在我这儿的用处大多了。”
“别给我。”赖布衣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他沉吟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一脸警惕地对我说:“先放你手里,我有保命的手段,你比我更需要它。”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他的语气有些颤抖,似乎对天罡幻龙旗有些抵触情绪。
我暗道一声奇怪,这把令旗明明是他的看家法宝,他为什么会害怕自己的东西呢?
我那会儿年龄太小,遇到问题需要一定的思考时间,短时间内想不明白这其中究竟犯了哪些忌讳,只能茫然地点点头,然后轻哦了一声。
“哎……”赖布衣见我收回天罡幻龙旗,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说:“若非我及时赶到,你真的没救了,刚才一旦你跑出这片树林,等待你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不会吧。”我凝视着他,指着乌光方向狐疑地问了声:“那边不是出口吗?”
“你年龄还小,虽然是灵童子,但阴阳眼发育的时间周期并不长,很容易被外物迷惑。”赖布衣说话间从包裹里拿出一个蓝色的玻璃瓶,倒了几滴液体在手上,然后往我眼睛上胡乱一抹,再然后我就感觉自己的眼睛清凉了一下。
“睁开眼睛仔细看看吧。”赖布衣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我怀着满心好奇把眼睛睁开,看清前方景物那一瞬间差点把我吓炸毛。
乌光方向哪是什么柳树林出口啊,分明是一片乱坟岗。
一片比黄仙小庙规模还要大上几倍的乱坟岗!
我终于意识到赖布衣为什么会说出刚才那番话了。
假如我刚才不要命似的往前跑,看似跑出了柳树林范围,实际上却是一头扎进了乱坟岗。
那边如果不是埋葬景尔屯村民的地方,就是石像鬼王修炼的场所。
赖布衣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摇摇头说:“刚才那个女鬼不想让你后退,才会出现在你身后拦住你的退路,她这么做的目的是想把你引到乱坟岗那边去,如果你被引过去了,我想后果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呼……”
我长出口气,心想幸亏赖布衣赶来的及时,要不然胖爷这回真是要扑街了呢。
同时我又在想现在的女鬼真会玩,既然发现我了就直接动手呗,干嘛还要跟我玩猫捉耗子呢,这不是闲的蛋疼吗。
哦对,女鬼好像没有蛋,应该说是闲到圈圈疼。
“赖师傅,现在该怎么办呀。”我完全没了主意,将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在了赖布衣身上,由他带着我,一定会把我带回生门小屋去的,到时候与老和尚汇合,分分钟救回阿依洛紫。
“你一天至少问三遍这个问题了。”赖布衣似乎有些不耐烦。
“人家害怕嘛。”我撅着小嘴撒了个娇。
“先等等看吧,看看那个女鬼会不会回来,确定安全了咱们再走。”赖布衣的目光始终注视着那片乱风岗。
“好。”我点点头,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不敢过于靠近,因为我总觉得身后的赖布衣有些怪怪的,具体怪在哪里我又说不上来。
大约过去了十来分钟吧,适才离去的那位大姐果然重新回来了。
她的身体离地大约一尺左右,就那么直勾勾的飘到了原先的位置上,左看看右看看,踅摸了一圈仍然没发现什么,夜枭般的尖锐声音冲着夜空‘喋喋’诡叫了几声,最终又一次含恨离去。
她似乎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东西’。
我心里很清楚,她想找的东西其实就是我。
难怪渣渣师傅常说所有怨灵都会惦记我,果不其然啊,从胖爷走进景尔屯那一刻起,所有鬼魅都把我当成了捕食对象。
我招谁惹谁了我!
亲眼目送女鬼大姐又一次离开,我转过身问赖布衣:“赖师傅,她走了,咱们…咱们可以回生门了吗?”
“现在还不行,在等等吧。”
赖布衣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眉宇间流露出一副很兴奋的样子,好像他等待的猎物马上就要出现了似的。
他这种举动让我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
赖布衣这个人虽然高傲了一点,但还没达到饥不择食的程度,为什么我刚才会从他的目光中感觉到不安呢?
今天的赖布衣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跟平时安全不一样,以往他连废话都懒得说一句,这会儿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么多话?
等等!
这一瞬间我仿佛捕捉到了什么。
此刻的赖布衣,或许……不是我认识的那位赖布衣。
如果他不是我认识的那位赖布衣……
想到这里我顿时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快炸了,内心的恐惧感加上长时间的蹲姿,令我感觉双腿有些发麻,下意识伸出双手去扶了一下地面。
结果这一摸让我摸到了一圈像是马尾巴般的物体。
在这种耗子流泪的地方,显然不可能出现马尾巴的。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我刚才摸到的东西是——头发。
赖布衣的确留着长头发,但只是男人的那种长发,他此刻蹲下身能让头发拖到地面,说明已经达到了长发及腰的程度。
同时也说明此刻的赖布衣的确不是我认识的赖布衣。
而是一个女人!
想到这里,我全身上下的毛孔全部竖了起来,呼呼往外冒着凉气。
我一脸惊诧地看着赖布衣,内心想起了他曾对我说过的一番话。
为阿依洛紫招魂的过程中,如果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回头去看!!!
刚才赖布衣抓住我的时候,虽然没有叫我的名字,但我的确是回头了!
种种情况已经证明,我眼前的赖布衣有问题。
他会是谁呢?
我深吸口气,下意识向后退出三步,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
赖布衣连续向前迈出三大步,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站到了我身后,双手往我肩膀上轻轻一搭,我顿时感觉像是被两座巨山压在了肩头似的,双腿在一瞬间便陷入到了雪地之中。
两股阴冷的气息顺着压在我肩头的手掌涌进体内,顷刻间把我冻了个透心凉心飞扬。
我有心回头看看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压住了我,奈何那两股阴气实在有些浓烈,连天罡幻龙旗上传输过来的纯阳气息竟然都无法抵御,就更别说琥珀项坠跟紫色平安符了。
我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像是要被冻僵了一样,抬抬手指都感觉十分吃力,手中的天罡幻龙旗因为失去了力量的支撑,‘噗嗤’一声掉在了雪地之中。
这下完犊子了,身后的东西先弄掉了天罡幻龙旗,接下来恐怕就要针对琥珀项坠跟紫色平安符了吧。
照这么发展下去,不出一时半刻我必将扑街啊!
我不能等死,必须赶在他破掉琥珀项坠和紫色平安符这两件法宝前想出对策!
琥珀项坠挂在我胸前,紫色平安符被我放在了腰包中,以我此刻这种状态,想去拿这两件法宝显然是不可能的。
危机时刻我只能把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在天罡幻龙旗之上,因为刚才我把这件法宝递给赖布衣的时候,他好像很畏惧。
我一点点、一点点蹲下身体,试图将掉落在雪地中的天罡幻龙旗重新捡回到手中。
然而我刚刚将身体蹲下一半,一双冷冰冰的手掌忽然从我身后绕了过来,像巨蟒般死死缠住了我的双手,然后我就感觉到一大圈丝状物体徒然缠绕在了我的脖子上面,差点没把我给勒死。
强烈的求生欲望,迫使我伸出双手去抓缠在脖子上面的这团东西,拽开一点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是一缕黑色长发。
“啊啊啊……”
我哇哇大叫着,使出浑身解数去抓脖子上的头发。
伴随头发的越拽越越多,一张惨白的脸颊慢慢从我身后探出了半个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