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鬼讲鬼故事这种情况,整个天下恐怕也只有赖布衣一人能做到了吧。
若换做渣渣师傅在此,绝对会直接了当地将整件事来龙去脉说给韩春明等人听,假如他们因为不信而激发了体内怨气,那么既然劝不了就只能打了。
劝鬼度鬼杀鬼,渣渣师傅从来不含糊。
程建军听后用鄙视的目光看了一眼赖布衣,说你讲的是什么故事哦,这不浪费我们时间呢吗,我们可要赶回去给老村长汇报工作呢,没心情跟你们扯淡。
赖布衣摇头微笑,挥挥手指,说既然各位都听出来不是故事了,还请恕我直言,我给你们讲的真实事件,我在想我究竟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他们相信自己已经死了这一事实。
“行了朋友。”韩春明拄着手里的农具说:“你说的那些都是封建迷信,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要打倒一切牛鬼摄生,这要换成前几年,你非被批斗不可。”
一旁的苏萌眨着大眼睛,说我倒是觉得世上真有鬼,要不然你说人死后究竟去了哪儿?不过他这个故事我不太信……
赖布衣听后点点头,似乎找到了突破口般的说道:“这位女士,假如这件事确实是真的,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理才最为妥当呢?”
“很简单啊。”苏萌将簸箕背在身后,摊开手掌对赖布衣说:“凡事都讲证据,只要你拿出证据能证明他们的确已经死了,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
“万一…我是说万一。”赖布衣沉吟片刻说道:“万一他们接受不了怎么办?”
“有什么接受不了的。”苏萌将簸箕放在地上,皱着眉说:“不就是变成了鬼了吗,又不是魂飞魄散了,反正还有意念在,我觉得你就算将实情告诉给他们,他们也不会不信的。”
赖布衣听后昂首挺胸,向前跨出一大步,说既然如此,那就请恕老夫直言了,生死轮回乃天道纲常,我们活在世间不能做有违天道纲常之事。
说到这里,他忽然伸手指了指老和尚,继续说道:“三位别怕,我这位朋友是大悲寺得道高僧,随时可以超度你们前去阴司轮回转世。”
这番话让我感觉很好笑,要说重瞳子是和尚我相信,但要说他是得道高僧,那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相信的,因为怎么看重瞳子都不像得道高僧,反倒是跟渣渣师傅有一拼,像个地痞流氓。
“什……什么?”
程建军听完赖布衣的话,眉头扭成了麻花,露出一脸戏谑表情,他不相信赖布衣是在和他们说话,更不相信己方三人已经死亡。
这种情况也不能完全怪他,换做谁恐怕也不会相信的吧。
然而当他转过头,看向自己两个伙伴的时候,却忽然发现韩春明和苏萌的脸上,同时露出了十分震惊的表情。
“朋友,你这是在咒我们快点死吗?”韩春明比较有修养,尽管内心很愤怒,但嘴上还是很客气的。
赖布衣指着苏萌,说如果有人跟我说我已经死了,我也会跟你们一样不信的,但这位姑娘说得对,假如有人能拿出证据证明我的确是死了,那我一定会接受的。
“证据?呵呵……”程建军笑道:“你拿来出我瞧瞧,如果你能拿出来我就相信,但你要是拿不出来,或者证据不足,就别怪我对老人家无礼了。”
苏萌得知自己已经死亡的消息后,紧紧拽着韩春明的衣袖不松手,弱不禁风的身子颤抖个不停。
“我这就拿证据给你们,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赖布衣绕到三人身后,手起掌落,以极快速度在三人后脖颈子上轻轻拍打了三下,然后我就听到韩春明三人同时低吟了一声,好像受了内伤似的。
“你们体内积蓄的怨念已经散去,现在无法控制自己了,你们马上会变成自己死亡那一刻的模样,仔细看看吧。”
赖布衣说完重新走回三人身前,捏了个兰花指诀向身前轻轻一弹,旋即,一副无比恐怖的画面呈现在眼前。
看到这幅画面我差点将早餐都给吐了出来,下意识向后退出三大步,紧紧挨着老和尚,又担心他们三个会变成厉鬼报复我,只能狠狠捂住嘴巴,强忍着脏腑内的翻江倒海。
但见韩春明三人同时向对方看去,下一瞬间又同时呆成了木鸡。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又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混身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很多地方都已经皮开肉绽。
程建军的脑袋开了花,像是下坠时砸到了什么东西似的,脑浆流得满脸都是。
韩春明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左半边肩膀消失不见,伤口中流出不少内脏,至于苏萌……若论身体的完整程度,她比两个男同伴要好些,但两只眼睛里却插着树枝……
下一瞬间,三人同时回过神,诚惶诚恐地抚摸着自己的伤口,韩春明甚至将另外一只手伸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将心脏给拿了出来,捧在单手里还‘噗通噗通’地乱跳着,但流出来的鲜血掉在地上以后,却诡异的消失不见了。
他们无法感觉到伤口带来的痛楚,这一点已经证明了一切。
苏萌第一个接受了现实,猛然将贯穿自己双眼的树枝拔出,连带着眼珠子都跟着掉了出来。
她愤恨地将眼珠子丢出老远,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个失恋的小女孩一样哭了起来。
程建军将自己的脑浆抹了一把,一边看着手中白花花的粘液,一边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喃喃自语道:“我…我们真的死了?”
韩春明最先发现问题,捧着自己的心脏呢喃道:“我想起来了,那天我们三个干完活准备回家,路上遇到了一只发疯的狗熊,我们三人没命似的跑,最后被逼跳下了悬崖,我的肩膀被一块巨石刮到了,苏萌的双眼……是在下落的过程中,被树枝扎到的。”
经过韩春明的提醒,程建军终于想起了他自己死亡那一刻的场景,颓然地坐在地上,颓然地说道:“我死了…没错…我是死了…我的确是死了…”
他似乎很在意自己的死亡,某个瞬间倏然抬起头,用无比怨毒的目光凝视着赖布衣。
我们都以为他这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马上便要怨气爆发变成冤魂厉鬼,然而却听他忽然惊疑了一声:“既然我们已经死了二十年,变成了鬼,为什么黑白无常不来勾魂呢?”
“黑白无常乃阴司高层,一般情况他是不会亲自出马的。”赖布衣缓缓解释道:“不过按理说应该会有其他阴差前来勾你们的魂,但却没有,我猜应该是和玄阴穴有关吧。”
韩春明三人努努嘴,似乎准备开口询问什么叫玄阴穴,赖布衣却没有给他们发问的机会,挥手说了句:“你们三个在阳间停留的时间太久,不能再耽搁了,立刻去往阴司轮回吧。”
苏萌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眶分别‘看’了一眼韩春明和程建军,问赖布衣说:“先生,我们三个下辈子还能在一起吗?”
“这个赖某可不敢保证。”赖布衣侃侃而谈道:“六道轮回是天道循环,要因个人生前命运而定,你们三人能修来这一世福气已经很不容易了。”说到这里,他又转头对老和尚吩咐道:“现在就度他们去往阴司吧。”
“得嘞。”老和尚应了一声,转身从包裹里拿出木鱼和念珠,然后盘膝而坐,单手转动念珠,单手敲打木鱼,口中朗诵起晦涩难懂的佛经,我一句都听不懂。
不过三个鬼魂听后却立刻领悟了什么叫天地大道,恭敬地向老和尚拜了三拜,异口同声拜谢道:“多谢高僧搭救。”
大约十来分钟过后,三人的身影逐渐变得飘渺起来,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同时化作一缕轻烟,缓缓向西方飘远而去。
赖布衣见他们彻底离去,长吁了口气,老和尚从地上站起身,将装备重新收好,拍拍屁股说道:“还真没白来,这么容易就结了一桩善缘。”
赖布衣微微一笑道:“他们三个死去了二十年,加一起六十年功德,你我各占一半。”
通过赖布衣的解释,我总算明白了功德原来是这么计算的,我还一直纳闷渣渣师傅答应黄小雅送给她一千年功德,去哪弄这么多功德呢,原来是根据一个人变成鬼后停留在阳间多少年而定的。
“继续赶路吧。”赖布衣招招手,示意我们继续赶路。
踩在厚重的积雪上,年仅十二岁的我感觉那真叫一个举步维艰,这次行进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我便感觉腿肚子像是抽筋了一样,各种酸麻肿胀般的难受。
我一屁股坐在雪地上,不打断继续往前走了,除非赖布衣和老和尚背着我。
片刻后,后方的老和尚赶了上来,这让我感觉有些疑惑,因为我们都是用绳索拴着对方的,我位于中间,那么既然老和尚都赶上来了,说明前方的赖布衣并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与我一同停了下来。
难道又有情况?
这么一想,我忽然感觉没那么累了,与老和尚同时朝前走去,当我们走到赖布衣身旁的时候,立即发现地面上躺着一具颜色发黑的尸体,脸上保持着无比惊恐的表情,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看到了十分恐惧的一幕,从而令这幅表情保持了下来。
最主要的是,这具尸体的眉心位置上贴着一张漆黑如墨的符纸,上面写着四个殷红色的大字。
敕令尊吾!
刚才那三个鬼的模样远比此刻这具尸体恐怖的多,所以我并没有感到如何害怕,只是很疑惑这深山老林子里怎么会有个死人呢?
那张写着敕令尊吾的黑色灵符又是怎么回事?
灵符不都是黄色的吗?
赖布衣看待尸体的态度,好像看到的不是尸体,而是一块石头一样,从始至终脸上都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淡淡地说了声:“这人的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二十四小时,也就是说,在我们之前还有一个人,也可能是一批人前去了玄阴穴,其中一个是符箓界的宗师,看这尸体的状况,应该是被邪符弄死的。”
“这年头到底是怎么了嘞,玩邪符的越来越多,我听说蓝天阳不久前吞并了阴阳魔宗,那郎玄冥原属于阴阳魔宗的人,现在从蓝天阳叫来帮手不足为奇,如果真是他们,那可不太好办了,既然他们队伍里有个邪符师,一定知道玄阴穴才是附近最安全的地点,一旦我们到达玄阴穴,很有可能会与邪符师碰个正着。”老和尚的表情也有些严肃了起来。
“邪符师是什么玩意啊?要不…要不咱们回去吧。”我一听又是邪符师,又是阴阳魔宗,又是蓝天阳的,心里有点害怕了,看到那三个鬼和这具尸体我都不曾害怕过。
“你怎么跟猪八戒似的嘞,动不动就要分行李回高老庄。”老和尚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或许情况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邪符师也许是想吸纳景尔屯中的怨气,突破到更高境界呢,可能不是针对我们的。”
“但愿吧。”赖布衣点点头,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还是做两手准备的好,万一遇到危险,也不至于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