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微微一僵，墨若旖几乎是下意识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把推开了北澜璟，她的手腕纤细，力道微弱，好在北澜璟病得昏沉，她这么一使劲儿，折腾了一下倒是将他从自己身上推了下来。方才生出的那一丝悸动无法回溯，却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大半，墨若旖扶着床榻上的横木站了起来，云墨一般漆黑华美的长发倾落在她的脸颊两侧，踱步走到了窗边，她扬起白玉一般的双手将眼前的轩窗推了开来，一股夹杂的霜华的冷风便灌了进来，打在了她小小的脸上，越发显得她身子单薄，肌肤白皙，身上的温度凉了一些，心上的温度却是暖了一些，墨若旖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早该知道会是这般，北澜璟素来就不是个朝秦暮楚，三心二意之人，他心里一直怀揣着离清舞，她是知道的，就像是明知道是刀子，也愿意将一颗心递上去，结果被剜得鲜血淋漓，自作自受，她不怨什么，只是默默地觉得，自己的心思应该再藏好一些，最好是烂在心底，无牵无挂便能不痛不痒，脸上微微透出的些许粉色渐渐淡了，墨若旖兀自在窗前站着吹了好一会儿冷风，平复了心情才关上了窗子。

再度走回床榻边沿，墨若旖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微微垂了垂，敛去了眸中异样的情绪，北澜璟方才被她这么一掀，清瘦颀长的身子滚在了床榻内侧，身上的被褥盖了一半，另一半被他压在身下，一张苍白俊美的面容仍旧是双眸紧闭着，墨若旖动作轻柔地将那被褥帮他盖好，尔后伸出细软的小手覆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觉着掌心下的肌肤透出来的温度似乎是降下了一些，才如释重负一般微微松了口气，在这期间北澜璟没有任何动作，像是安稳地睡着了。墨若旖坐在床榻边沿，一垂眸便看见了他搭在被褥上那只修长而清瘦的手，苍白如纸，肌肤薄得可以清晰地看见青筋，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墨若旖记得夜雪尘常说，这世间上的因缘都是很公平的，得到了一些，就会失去一些，可是墨若旖自从遇见北澜璟，却在他身上看到了与之相反的际遇。北澜璟不曾得到什么，心爱的女子，丰功伟绩，扬世盛名......这些他一样都没有，反而是年纪轻轻便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她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只是很想很想留在他的身边，很想很想把世间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连她自己都觉得魔怔了一般。恰逢此时屋外传来几声敲门声，南星恭敬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进来，

“璃公主，奕王殿下来了。”

匆匆将身上的衣裳褶子抚平，墨若旖继而语气淡淡地朝门外应了一声，“进来吧。”

屋门被推开，一袭绛紫色锦袍的男子走了进来，有着与北澜璟如出一辙的面容透着几分硬气，少了一些柔和，显得棱角分明，明晔如神。犹如雪狼一般倨傲的黑色眼眸微微扫了扫床榻上沉睡的北澜璟，北澜奕微微朝墨若旖拱了拱手，“璃公主有礼。”

“奕王有礼。”声音温浅地回了一句，墨若旖微微起身站了起来走到一侧，好让北澜奕走近一些去看北澜璟，小扇子一般浓密的睫羽微微动了动，她忽然道：“奕王近来似乎很忙。”

微微挪动步子往前走了两步，北澜奕眸光沉沉的黑眸注视着北澜璟熟睡的面容，蓦然听见墨若旖自身后传来的声音，温浅的语调，七分疏离，三分嘲弄，他不由得微微勾了勾唇角，不解地回望她问道：“公主何出此言？”

“不忙的话，又怎么会抽不出半点儿时间去探望自己未来的奕王妃？”粉嫩精巧的嘴巴微微扬起了一抹极浅的弧度，墨若旖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溪玉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跃动着几分冷意，“又或者说，奕王对自己未来的奕王妃根本不是很上心。”

眼底似有幽泉流动，目光流转之间，北澜奕眸中不解之意愈浓，墨若旖这话听着像是在为离清舞打抱不平，实则不然，其实从初见墨若旖的那一天起，北澜奕便知道她这人看似待谁都温和，实则待谁都很疏离，分明是一样的话，但她唯有对着北澜璟的时候才是十足十的真心实意，是故北澜奕不觉得她这是在为离清舞出头，略微思量过后，北澜奕仍旧想不出个所以然，便随口应道：“本王与郡主，是一桩御赐的婚事，无论本王上心与否，她都会是本王的王妃。”

闻言，墨若旖的眸光骤然冷了下来，一双澄澄湛湛的眼眸似染上了寒霜一般，“奕王这话当真说得妙极了，好一句御赐的婚事。”她原本以为，北澜奕多少应该对离清舞有些意思才应承了这桩婚事，可是原来他对她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可是就因为一句御赐婚事，北澜奕便可以这般轻易地夺去了北澜璟放在心尖上的人，让他郁郁寡欢却置若罔闻，而北澜璟为了保住他，甘愿牺牲自己代他出征，如若不是遇上了她，只怕北澜璟早就做好了一死的打算，为人兄长者，当真狠心，怒火如同狂风一般席卷了她澄澄湛湛的眼眸，墨若旖唇角扬起了几分冷冷的笑意，

“北澜奕，阿璟究竟欠了你什么，你要如此待他？”

北澜奕不明白墨若旖突如其来的怒意和针对是何意，乍一听到牵扯到了北澜璟，他素来冷肃的面容似乎有着片刻的呆滞和茫然，仍旧是一头雾水地望着墨若旖。

“......阿璟这么喜欢离清舞，你若是不喜欢，为何偏偏要抢了他喜欢的？”温浅的声音轻轻的，雪絮一般，却是如同千斤大锤落在了北澜奕的心头上，不偏不倚正中心窝狠狠而重重地敲了一下。

“......你，你说十三喜欢，喜欢离清舞？”黑沉如水的眼眸惊起了层层涟漪，北澜奕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看着墨若旖充满了质问和怒气的眼神，好半晌才愣愣地低语了一声，“他从未跟我提过......”

莫说是喜欢的女子，哪怕是喜欢的事物，他也从未向他提过。仔细想想，似乎从小到大，北澜璟都没有主动提出自己想要什么，都是别人给了什么，他便接受什么，别人要什么，他便将什么递出去，得了没有欣喜，送出去没有不舍，渐渐的，北澜奕也习惯了他这个性子，习惯了觉得他无欲无求，习惯他淡泊俗物，没想到习惯久了，却成了坏事。

北澜奕进来时并未关上屋门，屋外不知何时起风了，深秋的细风带着一股霜气溜进来，凉得将屋内的暖意压下了几分。心头的怒火发泄完了，墨若旖眸中的冷意也压下了几分，虽说不知者无罪，只是望向北澜奕时她仍旧摆不出什么好脸色，“以前不知，现在知道了，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万不能......”

未说完的话语蓦地被一阵细微的咳嗽声打断，墨若旖当即闭上了嘴巴，忙不迭地走近床榻，看见北澜璟修长墨黑的睫羽微微颤动着抬起，睁开了一双宛若黑曜石般乌泱泱的眼眸，待眸光清明了之后，他便朝着她扬起了温润的笑容，

“怎么了？我方才好像听见你在与大哥争执。”

“没有的事，你病糊涂了。”墨若旖跟着他一起弯了弯唇角，左右晃了一下摇了摇头，看起来十分可爱，“都病出幻觉了。”

扶着墨若旖递过来的双手坐起来，北澜璟被她那可爱娇憨的模样逗笑了，乌泱泱的眼眸笑意转深，他忍不住伸出修长的手指刮了刮她小巧挺拔的鼻子，带着几分宠溺说道：“老是胡说八道。”说罢，他便微微歪了歪脑袋朝墨若旖身后的北澜奕说道：“大哥，小旖年幼不懂事，无拘无束惯了，你可莫要用你的那一套来教训她，欺负她。”

护犊之情可见一斑，北澜奕一双眸光沉沉的黑眸情绪淡淡，目光静静地在二人身上转了转，最终也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句：“好，看见你并无大碍我便放心了，军中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晚上我回来与你一起用膳。”

“好。”北澜璟靠在床榻的竖板上，微微仰起乌泱泱的眼眸望着他，笑着轻轻地应了一声之后便目送着北澜奕离开。

北澜奕走后，南星送来了第二剂汤药也退下了，北澜璟的面容苍白，即便是笑着，看起来也是十分虚弱，墨若旖看着忍不住叹了叹气，低头用勺子搅动着手上有些烫人的汤药，一张初雪般灵动清丽的小脸愁眉不展。

“怎么了？还在生大哥的气？”瞧见墨若旖一副情绪低落的模样，北澜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心，缓声安慰道：“大哥此人便是这般，一板一眼，对着谁都是没有好脸色，你莫要放在心上。”

他真是完完全全以为方才他们争执是因为北澜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恼了自己，墨若旖微微抿了抿粉嫩精巧的嘴巴，罢了，那些话也不必和他说。墨若旖嘴角微微弯起一抹小小的弧度，将手上搅得没那么烫的汤药递给他，“我没有放在心上，你快些喝药吧，这样很快就能好了。”

“无妨，我习惯了。”北澜璟淡淡笑了笑，乌泱泱宛如黑曜石般的眼眸眸光温润如玉，将那碗中的汤药如数喝完之后，他望着墨若旖华美如云墨般的长发顺着单薄的肩胛倾泻而下的模样，乌泱泱的眼眸微微多了几分温柔和内疚，他低声道：“让你费心了，这般急着来看我，下回我让南星注意一些。”

“注意什么？不要麻烦我？不要告诉我？”素来温软的声音微微低了几分，墨若旖仍旧是仰着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看他，只是一双玛瑙清溪般的眼眸眸色黯了黯，她一听若谷说他病了，便急急忙忙地跟着南星出宫来看望，很多都是自然而然的反应，就像她在屠洪叶手上救下他一般，本能使然，她并不需要北澜璟做些什么来回报，甚至有时候她很希望北澜璟不要这般跟她见外，可是原来，他心里面仍旧是把她当成外人，无论她做什么，他总是记着欠了多少情分，往后怎么偿还，“北澜璟，你若是真的那么害怕承了我的情，直说无妨，我也不是傻子。”微微起身，墨若旖似欲退离他。

“不是的，”瞧见墨若旖一瞬间黯下去的眼眸，北澜璟的心尖仿佛是被扎了一下，他有些失态地抓着她细细的手腕，胸腔因为着急解释而微微起伏着，“不是这样的，小旖，我从未这般想过。”

小扇子一般浓密的睫羽在眼睑下投下了明明灭灭的阴影，听着北澜璟说的话，墨若旖沉默了半晌，闷闷软软的声音才缓缓响了起来，“阿璟，我们以前见过的，只是你忘了。你可以不用记起来，但是你要知道，我待你的这些好，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你是北澜璟，世间上独一无二的北澜璟。所以往后，你莫要再说这些客套话了，好吗？”她扬着浓密的睫羽，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望着他，干净得不染一丝杂质的眼瞳眸光浅浅，盛放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明媚温暖。

一股异常温暖的感觉忽然自心口蔓延，像是滚烫的火种忽然落到了霜气重重的冰湖上，冰湖裂开了，渡入了暖意，让人分不清楚是好还是不好，北澜璟怔怔地望着墨若旖白皙如雪的面容，过了好一会儿，他怔愣的眼眸才缓缓染上了几分笑意，在墨若旖的注视下轻轻地应了一声，“好，往后不会再说了。”说罢，他扬手指向了床榻一侧的屏风后面，道：“去把那玉骨梳子拿过来吧。”

墨若旖依言取了玉骨梳子交到他手上，北澜璟却是将她小小的身子一转，扶着她在床榻边沿坐下，墨若旖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到垂在脸颊两侧的墨发便被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挽起，北澜璟梳得很细心，一下一下的，生怕弄疼了墨若旖，因为是头一回替人绾发，他的手指显得有些笨拙，如墨的青丝在他清瘦修长的指上缠绕，就是怎么也不如他愿挽好，墨若旖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安安静静的模样显得格外乖巧。梳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梳起，北澜璟的额头上忙活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时，才终于替墨若旖挽好了一个像样的发髻，顺手将自己的乌木簪别在那发髻上，他如释重负一般，语气微微染着几分愉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