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记得那人离去的方向,所以墨若旖带着墨祁㬚绕了一会儿路后便远远地再度瞧见了那把芙蓉花骨伞。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无法辨认出那人是昭月殿的何人,只是依照身形判断是个女子。那人绕了几道小路,最终停在了一处破败的宫殿前,墨若旖和墨祁㬚利用草木和宫墙作为遮掩,两人暗暗探出一只眼睛窥望,恰好吹来一阵夜风,那人抬步走上台阶之时斗篷的帽子被吹落下来,尔后又被迅速戴上了。
匆匆的一瞥之后,那人的身影便迅速没入了落了漆的朱红殿门,墨祁㬚还欲追上去,墨若旖却伸手挡在了他身前。
“怎么了?”垂眸望着墨若旖如初雪一般清丽稚嫩的小脸,墨祁㬚疑惑地猜测,“你认得那人?”
“认得,”方才那人的帽子掉下来时的那一瞥,墨若旖便认出了她是谁,“是昭月殿的柳芊芊,离清舞的贴身侍女。”
“果然跟离清舞有关。”一听那人是离清舞的近身侍女,墨祁㬚的眉头便拧得更紧了,“还磨蹭着作甚?”若是那第三方的人真的和离清舞有关系,那北澜奕不就危险了,要娶这么一个心思深沉的女子进门,一想到这里,墨祁㬚神情便极为焦急。
“那里是林如萋生前的宫殿,一直闹鬼闹得很凶,很多宫人说看见殿门总是有很多水脚印,说是林妃死不瞑目,想要找替死鬼还魂。”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墨若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压得极低,轻软的声音像是拂过耳畔和脖颈的夜风,无端端让人听了觉得背脊发凉。脸上的焦急之色还未完全褪去,墨祁㬚漂亮狭长的桃花眼微微染上了几分惧意,却是强装镇定地用手肘撞了一下墨若旖的手臂,低声疾色地警告道:“墨若旖,你莫要吓唬人。”
“不信你自己便进去瞧一瞧吧,看看我有没有唬人。”墨若旖靠着身后的宫墙环手而立,仰着一双澄澄湛湛的眼眸眼底带笑地望着他,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迈出去的半步又退了回来,墨祁㬚转身垂眸瞪着墨若旖,清风霁月一般清俊细致的面容一派愠怒之色,却仍旧是努力克制着怒气问道:“那我们现在要回去吗?”
“不回去。”墨若旖极为欠揍地摇了摇头,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笑颜灵动。
“不回去在这里作甚?”夜里的风似乎有些大了,墨祁㬚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天冷了,起风了。”
环着的双手微微松开替墨祁㬚拉拢了一下松散的衣襟,墨若旖粉嫩精巧的嘴巴微微翕动吐出一个字:“等。”
“等什么?”墨祁㬚一边问着一边将双手叉在腰间,不动声色地为墨若旖抵御吹来的夜风,墨若旖的身子骨单薄,墨祁㬚此刻看见她站在夜风里十分糟心,若不是不能动粗,他都想直接将墨若旖打晕了扛回去,这丫头疯起来真的是不分场合不分时辰,只不过这终究只是想想罢了,他若是真的对墨若旖动手,说不定就不能活着看见明日的太阳了,墨绯璃虽说是在闭关,可是墨祁㬚总觉得他无处不在,可怕得很。
凝眸望了望头顶一片茫茫的夜色,墨若旖若有所思地道:“二更天了,这个时辰早该睡了,柳芊芊深夜来此,必然不会是一个人,那宫殿我进去过,是有些邪门,若是她去赴约,那个人还未进去,我们站在这里便能看见,若是那人来了,他们二人离开时我们在这里也能看见,所以我们还是要等上一等,看看与柳芊芊会面之人是人是鬼。”
林如萋的宫殿,她来过两回,一回是自己来的,被一个黑影袭击然后不省人事,第二回是和北澜璟一道来的,二人便是在那内殿看见了离清舞,倘若今夜柳芊芊披霜来此当真是离清舞授命,那么便可以说明,当初和离清舞在这里的那一场偶遇,是别有内情了。
墨祁㬚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能明白墨若旖要在此地守株待兔,等那个与柳芊芊会面的人出现,漂亮如星河一般璀璨的桃花眼跃起几分狐疑,墨祁㬚抿唇问道:“若是那人不走大门呢?”他亲眼瞧见过北澜奕穿梭檐落之中来去自如,可见这路不一定是在地上,在天上也说不准的。
单薄的肩胛微微舒展懒懒地靠在身后的宫墙上,冰凉的温度透过不厚不薄的衣裳落在脊背上,墨若旖恍惚着又想起了墨绯璃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指尖,那一双仿佛是浸透在十二月霜雪里,没有一丝温情的缎墨眼眸,待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粉嫩精巧的嘴巴微微一弯扬起点点笑意,墨若旖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方才墨祁㬚的问题,“不走大门,那么我们这一夜便虚等了呗。”
如此简单,如此粗暴,就像是墨若旖一贯的行事作风,看似狡诈算计,实则心思简单,墨祁㬚叉在腰上的左手微微握拳,食指和中指屈起似欲要在墨若旖漂亮的脑门上狠狠敲上一下,只是不待他有任何动作,墨若旖忽然举起右手竖在了二人中间,侧耳凝神听着什么,末了才压低声音道:“墙根有声音。”
轻软的话语落下的那一刹那,仿佛是要验证墨若旖的话一般,不远处那破败的宫墙上忽然飞出一抹黑影,晃动起了落在树梢上的月色,几个起落便往西北方向去了。
不过观察了一瞬,墨若旖与墨祁㬚便抬步追了上去,那人武功极高,鬼魅一般的身影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仿佛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着一般,他的身形忽然变幻莫测,一会儿在屋檐一会儿在树梢一会儿在地上,墨若旖看得眼花缭乱,加之身侧拖了个体力欠缺的墨祁㬚,三两个来回之后便把人跟没影儿了。步伐在一处院落门前停下,墨若旖仰着一双恍若玛瑙清溪般澄澄湛湛的眼眸四下张望,目光所及之处,看不见半点儿那黑衣人踪影,仿佛方才的追逐只是一场梦境一般。墨祁㬚跑了好一会儿好一会儿才追了上来,修长的手扶着门扉喘着气,他气息不稳地朝她开口问道:“如,如何了,那人,那人去哪里了?”
墨若旖没有回答,一双溪玉般的眼眸眸光幽幽沉沉,将视线从茫茫的夜色中抽离出来,继而投向了墨祁㬚扶着的那门扉上,门扉是新亮的黑檀色,门环是紫铜色的,在疏淡的月色下透出几分凉意,在往上看,鎏金的门匾龙飞凤舞地雕刻着三个大字——太医院。许是猜忌使然,墨若旖踱步走到了那门扉面前,细软如白玉般晶莹剔透的手指覆上那紫铜门环,提着它不重不轻地扣动了三下,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响。墨祁㬚骇然大惊,正要阻止时墨若旖已经将那三下都敲完了,他只得冲着她干瞪着眼,稍微平复了一下的气息仍旧带着几分喘意,“怎么了?你怀疑跟宋太医有关系?”墨祁㬚与那宋湛樾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是对他颇有印象,那个人温文尔雅的,倒不像是包藏祸心之人。
墨若旖侧目睨了他一眼,眉间凝起一丝笑意,“是有些怀疑,更何况来都来了,刚刚好追到这里看不见人影,不问上一问,终归是有些不安心。”
这话说得倒很在理,墨祁㬚凝眉望着她没有再说话,与她一齐等待着。
顷刻之后,门扉内便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一人提着灯笼拉开了门闩,从门扉一肩宽的夹缝中探出了一颗脑袋,模样秀气睡眼惺忪,正是泽漆无疑。泽漆的目光先是掠过了靠在门扉上的墨祁㬚,继而落在了墨若旖身上,眼底掀起一丝诧异之情,他敛了敛神,躬身行礼道:“泽漆见过璃公主。”
墨若旖朝他温浅一笑,“不必多礼,你家宋太医可在?”
“宋太医?”泽漆挠了挠头,继而左右晃动地摇了一下,“太医还未归。”仿佛是怕墨若旖听不明白一般,他解释道:“宋太医采药的那座山峰名为静子崖,距离这里有小半日的路程,太医时常去那儿采药,所以在静子崖设了一处草庐,若是采完药天色晚了,太医便在那草庐歇下,隔日再启程归来,有时候一去便是三两天,临行前他已经吩咐了外出期间太医院的大小事务都由薛太医和庐太医照看,所以不成问题,”末了,泽漆问道:“公主深夜来找宋太医可是有事情?若是事态紧急,我马上差人去寻太医回来。”
“不必了,不是什么大事,”墨若旖说着往墨祁㬚身侧挪动了一下脚步,暗暗在他腰上掐了一般,毫无防备的墨祁㬚当下便是一声怪叫,一张俊美细致的面容顿时痛苦地纠做一团,“不过是㬚殿下贪吃吃坏了肚子,想找宋太医要些治肠胃的草药吃吃罢了。”
这事倒是可大可小,今夜是薛太医在当值,此时墨若旖跟墨祁㬚是在太医院的后门,听见墨祁㬚身体抱恙,泽漆脸上立刻浮起一丝忧色,连忙将门扉拉开要请二人入内,“薛太医在院内,殿下快快请进。”
墨若旖点点头,细软的双手扶着墨祁㬚的一只手臂,趁着泽漆转身领路的时候暗暗朝他眨了眨眼,要求配合之意不言而喻,墨祁㬚只得恨恨将满腔的怒气吞咽回去,任她舞弄着带到了院内的屋子。
薛太医名为薛晋士,年逾四十,眉目和善一派儒雅之气,不卑不亢朝墨若旖和墨祁㬚行过礼了之后便取来软垫子替墨祁㬚诊脉,一边诊脉一边缓缓地捋着下巴上不长不短的胡子,越往下诊治,他的神色便越不对劲儿,开口询问了一下墨祁㬚今夜吃了什么,如何不适,凝着的双眉渐渐覆上一层疑色,指下的脉搏平稳得没有任何病况,可是墨祁㬚却叫唤得十分厉害,一时之间,薛晋士也拿捏不准是个什么情况,他心里自然很清楚这墨祁㬚十有八九是装病,只是为何装病却不是他能过问的事情,拆穿抑或不拆穿,倒是个值得考究的问题,一番思量之后,薛太医才模棱两可地徐徐说道:“㬚殿下脾胃娇贵,想来是深夜进食过急引发的腹痛,过一会儿便好了,一会儿开些消食的汤药喝一碗便无碍。”
墨祁㬚本就巴不得离开,眼下听见薛晋士这般说道,立刻停止了叫唤大喜过望着他道:“如此便真是谢谢薛太医了,太医不愧是妙手回春,本殿下觉得眼下好多了。”
撒谎也不打草稿,墨若旖暗自白了一眼墨祁㬚,好在泽漆那个机灵鬼不在一旁听诊,否则这般蹩脚的谎言一下子便被拆穿了,她的目光投向薛晋士时微微多了一丝耐人寻味的情绪,墨祁㬚根本没有病,这个太医却是得出了这样的诊治结果,一者是这个太医只有半吊子,根本不懂医理,二者是这个太医识时务,有心帮忙隐瞒一把,两种情况比起来,墨若旖更为倾向后者,不同于墨祁㬚的喜形于色,墨若旖只是敛了敛神色,淡淡地说了一句:“㬚殿下进食过急,传出去未免要闹笑话,还望薛太医保密,莫要让人借此取笑兄长。”
薛晋士心如明镜,当下便听明白了墨若旖是什么意思,诚惶诚恐地应道:“微臣遵旨。”毕恭毕敬的语气,没有过多的恭维之意。
辞别了泽漆和薛太医之后,墨若旖和墨祁㬚踏着疏冷的月色原路返回清心殿,走出了好一段之后,墨祁㬚忽然叹了叹气,“今夜算是白忙活了,什么线索也没有得到。”
“也不是没有的,”细软的手指勾着薛晋士开的药包的线轻轻晃来晃去,墨若旖转过身一边倒着走一边和他搭话,“至少你还多了一副药不是。”
“墨若旖!”墨祁㬚双眉一拧,停下步子生气地看着她,“你诚心拿我寻开心是不是?”一想起方才墨若旖那重手的一掐,他心里就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