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夜雪尘意料,那人听闻他这样的语气,眼中的怀疑打消了几分,却也还是神色警惕地望着他,“那你倒是说说,皇城里面哪些个人物的事情你是知晓的。”
夜雪尘敛了敛笑容,垂眸低声如数家珍一般道:“这皇城里面最大的就是皇帝,皇帝最宠的就是太子,太子的生母是西宫皇后,但是朝臣们喜欢的却是奕王,是故太子与奕王势成水火,明争暗斗,只是近来这奕王立下了军功,被皇上赐了婚,大雪之日便要迎娶当朝的昭月郡主离清舞为奕王妃,届时举国同饮,四海同欢,就连东墨的墨王陛下也特意前来恭贺。”
说到墨绯璃,那人眼眸神色异动,夜雪尘适时地住了嘴,那人似乎意犹未尽,一脸不解地望着他,“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再说下去,可就要银子了。”夜雪尘露出一副市井小民的贪财模样,修长是拇指和食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做出了一个数银票的动作。
那人也十分上道,当即便取出了白银五十两放到了夜雪尘的手上。得了银子,夜雪尘便欣然一笑,语气越发殷切地问道:“贵客还想问些什么,小的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瞧着夜雪尘这副谄媚的模样,那人似乎十分受用,当下便压低声音提出了要求,“我想像你打听这东墨墨王的事情,听闻他有一个同父胞妹,名号璃公主,此番来北澜,这小公主是否也跟着一道来了?”
除了北澜渊一家子以及苏遥寻父子,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墨若旖是假冒墨祁㬚先来的北澜,外界也是仅有少数的人知道她此番是跟随墨绯璃一道从东墨出发到北澜,如今这么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异族人来打听墨若旖,倒是让夜雪尘心生疑窦,只是银两已经收下了,若此时表现出什么反而令那人生疑,夜雪尘思绪百转千回,最后挑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告诉他,“璃公主确实跟着墨王一道来了北澜,如今便住在北澜皇城内。”
似乎是打探到了自己想要知道了,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尔后和夜雪尘寒暄了几句便拎着那坛子酒走了。夜雪尘望着那人离开的背影,妖冶的深紫色眼眸渐渐浮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这北澜要热闹起来了,来了东墨的人不说,如今连异族人也开始不安分了。夜雪尘一边抛着手边上白花花的银子一边细细思索着这其中可能的内情,身后冷不丁地响起了凤九倾的声音,
“你方才絮絮叨叨的是和何人说话?”
夜雪尘被这一道柔柔婉约的声音拉回了思绪,他站直了身子,顺手将手上的银子塞到了凤九倾的白皙的柔荑上,“喏,我方才卖酒的钱。”
凤九倾虽然目不能视,但是掂量了一下手上沉甸甸的银子也知道是笔不小的数目,秀美清婉的面容非但没有一丝欣喜,反而秀眉轻蹙起来,声音里面透着几分担忧之意,她问道:“这里的银子如此多,你到底卖了多少酒?”
“不多,”夜雪尘垂眸瞧了一下一眼方才他卖出去那酒的名字,语调漫不经心地应道:“就一坛子不入梦。”
闻言,凤九倾眉头皱得更深了,“怎么可能?这不入梦充其量也不过是四两三钱,往贵了卖也不过五两银子,你到底使了什么诡计?”这容不得凤九倾不多想,她自救了夜雪尘以来,便越发觉得这男子很不简单,他的身份他的武功,甚至是他的为人,她都不怎么能看透,若不是他执意要留下,怎么说都不离去,她这般防备心如此之重的人是断然不会主动留他的。
瞧着凤九倾抿唇蹙眉的模样,夜雪尘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他自然明白凤九倾这样怀疑他的心思的从何而来,经过方才那三个人的闹腾,他大抵知晓了这女子的身世,这世间上的人待她都不是那么好,乡里邻里总是瞎子瞎子地喊她,父亲的好友也对她算计,她举目无亲,孤苦无依,防备之心自然要重些,只是凤九倾的防备心远比夜雪尘想得还要重,他长指扶额,声音透着几分无奈的笑意,“你非要把我想得这般心怀鬼胎吗?不过是来了一个异族人,我瞧着他面生,又想起你有许多债务要偿还,很需要银子,便索性将价钱开高了些,他问了一些事情,我如实回答了,他一道给了我一些赏银罢了,何来诡计之说?九倾,你可真是伤了我的心啊。”他这最后一句话语气忽然变得幽怨万分,像是故意说出来的一般,真真假假,让人难辨真伪。话音落下之后,夜雪尘露在外面的一只妖冶的深紫色眼眸暗暗地注视着凤九倾的面容,细细地观察着她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
只见凤九倾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似乎是因为自己无端误会了夜雪尘的一片好意,她秀美清婉的面容浮起一丝愧疚,抿起的胭脂唇微微动了动,她道:“是我不好,没有问清楚便对你横加指责,只是下回你莫要这样做了,这酒该卖什么价格便卖什么价格,卖贵了若是坏了千里醉的名声,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回来。”说罢,她将手上的银子递回给夜雪尘,“那些赏银是你的,莫要给我,账目还是要分明些。”
夜雪尘瞧着凤九倾执意将这些账目分个明白的模样,心下也了然她便是这般固执死板,强塞给她指不定又要惹她生气,索性便自己先收着,于是当下便爽快地应了一声,“好的,我拿好自己的那一份,余下的便给你。”
闻言,凤九倾才如释重负一般松了一口气,叮嘱了几句夜雪尘卖酒的事宜,得到他再三保证说会按照明码标价来卖酒之后才转身回了后院继续酿酒。
夜雪尘凝眉望着她徐徐离去的身影,终是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真不知这女子的性子是怎么养成的,明明年纪轻轻,性子却固执得近乎迂腐。相比之下,墨若旖那个狡诈丫头便聪明多了,只不过仔细想想,那丫头虽聪慧过人,但是太恣意妄为,不知天高地厚,也太不识好歹,也亏得墨绯璃能够养着她这性子,长此以往,始终是个祸害,妖冶的深紫色眼眸眸光明明灭灭,夜雪尘凝眸沉思了良久,决定还是尽快寻个法子将今日遇到这个异族人的事情告知墨绯璃。
入夜,万籁俱寂,檐上落下了霜珠,窗边凝结了月华,凉意微微入骨半寸。
墨若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今日午膳之后她喝了泽漆送来的药膳,昏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偌大的寝宫内一灯如豆,微微伸了伸懒腰掀开了被褥,她望着殿门外似乎有人影伫立,轻软的声音便微微朝门外喊了一声:“素雪?”
站在寝宫外的人影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抬手便推门走了进来。
深绿色的衣袍颜色如同宫阶上的绿苔痕,来人约莫二十岁,身形瘦削,面容白净如月,眉目温顺而柔和,一个模样十分谦和而陌生的太监。
“奴才若谷叩见璃公主。”那太监双手交叠身前,朝着墨若旖直直一拜,端正的姿态如同书生一般。
“你是何人?素雪呢?”墨若旖站在床榻前,顺手扯了身侧屏风上的一件披风披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如墨的长发顺着她单薄的肩头倾泻而下,越发显得那张恍若初雪一般白皙清丽的小脸小巧剔透,额上小小如朱砂痣一般的月牙形印记鲜红如血,无害之中平添了一股妖邪的诡异之感。
若谷躬身应她,声音如同拂过杨柳岸的三月风,“奴才是太子殿下派来接替少言的掌事,即日起便负责公主的起居饮食。素雪在膳房为公主温粥,一会儿便过来了。”
原来如此,听闻这若谷是北澜誉派来的人,墨若旖微微垂眸多望了他几眼,继而问道:“虚怀若谷,这名字倒是起得好,是何人帮你取的?你先前是在哪个宫殿当差?”
“奴才的名字是家父起的,奴才原本是个官宦之子,因家父获罪入宫为奴,此前一直在翰林院当差。”三言两语,便简单而周到地交代了自己的来历。
来自翰林院的,便是与后宫无关了,墨若旖凝眸沉思了片刻,实在想不通北澜誉找了个翰林院的当差太监给她做掌事有什么用意,尔后才朝若谷抬了抬手,“平身吧,内殿有素雪伺候便行了,你下去吧。”
“是,奴才遵命。”若谷微微抬头望了墨若旖一眼,看清楚她的面容之后神色微微一怔,复而垂首躬身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素雪便端着膳盒走了进来,伺候了墨若旖梳洗了之后,她将膳盒里的小粥和菜点端了出来,一碗玄参雪莲粥,三鲜龙凤球,砂锅小排骨,明珠豆腐,墨鱼羹......大大小小共计八品小菜。墨若旖坐在桌案前,一面吃着那玄参雪莲粥一面和素雪打听那新来的掌事若谷,“那若谷你以前可认得?”
“奴婢听过,但是与他并不熟识。”有了前车之鉴,素雪只是中规中矩地回答了一句,并不敢妄加多言其他。
手中的银勺子顿了顿,墨若旖朝她莞尔一笑,嘴角的小梨涡看起来十分温软无害,“再多说一些吧,这些我问旁人也能知道。”她明眸皓齿,一张灵动的笑颜宛若灼灼桃花。
素雪看得愣了愣,瞧着墨若旖似乎又恢复到了往日温和的模样,她这才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是,奴婢也是道听途说的,若谷掌事以前好像是翰林院侍郎的长子,后来他父亲因罪下狱,好像是贪污之罪,之后他便被送到了宫里面当太监,约莫是七年前的事情了,本来宫里的太监都是由司礼监统一取名字的,但是当时他死活不肯改,后来受了刑罚,还挨了三十一鞭断骨鞭,在床榻上足足休养了一个月。”
墨若旖听得兴起,不由得出言问道:“那后来为什么又不用改了?”
“据说是因为太子殿下说了一句他的名字很好,后来那司礼监的首座便不敢再在这件事情上为难他了。”
素雪话音落下的时候,墨若旖正好挑了一颗丸子咬了一口,“还有吗?此后太子殿下是否有格外关照他?”
“没有的,太子殿下甚少在翰林院走动,都是由太傅亲授学业。”素雪一边说着一边为墨若旖布菜,蓦地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连忙道:“公主,㬚殿下回来了,眼下正在内殿歇着,殿下交代奴婢若是公主醒了便告知一声,他在偏殿等你。”
“如此,那这里便麻烦你收拾一下了。”墨若旖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听见墨祁㬚在偏殿等自己,便匆匆喝了几口粥便拿了个果子出门去。
墨若旖推开墨祁㬚偏殿大门的时候,他正躺在紫檀长榻上抱着一本书浅眠,细致的眉眼在烛光下显得线条柔和,修长的睫羽下微微透着几分淡淡的青色,似乎是几夜没有阖眼一般。听见细微的声响,墨祁㬚修长的睫羽微微颤动着抬起,瞧见了墨若旖的身影,他一只手撑着长榻坐了起来,眼中难掩倦色。
“你这几日在奕王府睡得不好吗?为何一副被吸干了精气的模样?”墨若旖拉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支着脸颊笑着打趣道。
“不是,只是近来事情有些多罢了,”墨祁㬚揉了揉眉心,目光渐渐恢复清明,“你怎么了?为何素雪说你吃了药睡下了,你身子抱恙吗?”
“不过是一些小病小痛罢了,水土不服,”墨若旖笑着带过了这件事情,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了,“你还未回答我近来是不是睡得不好?”虽然墨若旖与墨祁㬚不是一道长大,但是天性的血脉相连使得他们二人感情极好,虽然不常在一道玩闹,墨若旖嘴巴上说着不认这个小皇兄,但是于她而言墨祁㬚无疑是最重要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