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小女孩在哭喊,边上的人就惊恐万分地喊:“快把娃儿嘴巴捂到起,要把飞机引过来了大家都得陪到死!”
母亲也没意识到这话的荒诞性,慌乱中就用力把孩子的头按在胸口处。就在此时,又是几声剧烈的炸响,像是有几个响雷落在了防空洞的入口处。令人窒息的爆炸声停息后,原本挤在洞口看热闹的人转身又往里边挤:“炸死人啦,炸死了!”
往里挤的人满身是血,也不知道是自个的,还是别人的。有个年轻人,应该是被炸弹击中,脑袋上的血窟窿比小孩的拳头还大,血肉模糊还露出森森白骨,那阵仗吓人得很。
外面的人拼命往里挤,里边的人又想为自己多保留点空间,两股力量碰撞并压缩在一起,瞬间变成一股要人命的力量。那些原本已被闷得只剩一丝气息的老人和小孩,一个接一个的倒地,没容得人施以援手,就被一双又一双慌乱的脚踩在了地上……
窦天权和谭老四弓起身体,双手用力撑住防空洞的石壁,私图把身体变成阻挡洪流的人墙:“乡亲们,莫要挤,莫要挤啦!”他们的喊叫瞬间就被淹没,两人的身体也被失控的人群挤到了洞壁上。
两人搭建的人墙坍塌后,护在身后的妇女也跟着一个跄踉,和孩子一起倒在地。眼见那小姑娘脱离母亲的双手栽倒在地,并被那惊慌的草鞋皮鞋布鞋的主人胡乱踩踏着。
“啊!”窦天权发出一声嚎叫,像一只愤怒的雄狮扑开人群。终于,大眼睛姑娘,被他从人堆里找到,并高举过头顶。然而,此时的小姑娘已毫无生息,她双目紧闭,鼻子、嘴巴上全是淤血,小嘴更是张得大大的,像是在向周围的人呼叫。孩子母亲仰头看了女儿一眼,头一歪就晕了过去。
当时,窦天权觉得那心脏,像是被无数巨手同时拽住,想呼吸又呼吸不了。在又一声歇斯底里号叫后,窦天权的眼泪夺眶而出:“小日本,我日你先人!”
窦天权这声怒喊,就像一针含有巨大能量的镇静剂,很快,四周拥挤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有人主动往一边靠,还有人上前帮窦天权维持秩序,都想给那些晕厥的、踩伤的、被炸伤的人腾出点空间来。
解除警报响起的时候,窦天权看了一下时间,是下午两点三十五分,也就是说,整个轰炸持续了差不多两个钟头。早就闷得晕头转向的人群听到警报解除,就像黑压压的蚂蚁一般从防空洞口涌出,原本狭窄的马路很快变得拥堵不堪。
而这个时候,街道两旁的房子已烧成一片火海,并正随风势往前快速推进。那燃烧后的灰烬飞得漫天都是,竹结构的柱子在火烧后发出鞭炮一样的噼啪声。被大火肆掠后的房屋塌的塌倒的倒,剩下一堆未燃尽的黑木头和遍地的瓦砾。路边原本郁郁葱葱的黄桷树也被摧毁得不成样子,炸断的树枝散落一地不说,在树的枝上还挂有烂缕布片、带血的帽子、血糜的肉块、花花绿绿的肠子,甚至还有穿着丝袜的断腿。总之,那惨状,就和世界末日来临差不多。
涌出防空洞的人群,在短时间的惊愕后,有的开始喊,有的开始哭,有的瘫在地上呼天抢地。更有甚者,嘴里叫着亲人的名字,不要命似的往燃着熊熊大火的房子冲去。
重庆城,已变成了火海。
窦天权已不记得是从哪里开始施救的,更不记得柳逵是何时带防护团来会合的。他眼睛都红了,心里想的是救一个算一个,于是一回又一回,从烧得快要坍塌的吊脚楼里往外救人。那些伤员,有被炸弹炸的,有被燃烧弹烧的,有被倒塌的房子压的。有许多的人,没被鬼子的炸弹炸着,却是被坍塌的房子要了命,还有的人更是可怜,没被炸伤也没被东西压着,而是生生被大火烧成了人炭。
天黑了。除了大火还没扑灭的片区,其它地方都黑黢黢一片。老远的地方,都能看到防护团的灯笼和手电筒发出的光点在黑夜中快速移动。在民房集中的的马路两边,堆满了抢救出来的锅碗瓢盆,还有那些幸运捡回条命的人。被救出来的人大多像是吓傻了一样,都目光呆滞地望着已变成灰烬的家。他们想不明白,千里之外的日本人,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追到中国来杀人,而且杀的大多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丧心病狂的日军,应该是研究了重庆城里吊脚楼易燃的特点,往民房区丢的燃烧弹比炸弹还多。本是竹木搭建的房子,还用那么多添加了大量助燃剂的燃烧弹,狗日的日寇就是想屠城!从防空洞逃命出来的人们,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没能被扑灭的大火借助风势,像残暴的火龙一样从一条街窜到另一条街。后来,据当时在南岸的人说,站在远处看,感觉整座城都烧起来了,连长江也被映得通红,像是被烧开的水一样。
那个晚上,窦天权觉得整个世界都乱哄哄的,女人在哀号,男人在呼叫,小孩在歇斯底里大哭,失去亲人的则呼天抢地。数十万无家可归的人,或是相拥坐在路边,或是孤零零一个人望着星空等天明……
连续十几个小时的施救,同庆防护团的兄弟们,全都累得瘫倒在地。而这个时候,从千厮门、凯旋路方向燃起的大火,正以合围的态势向商业区步步逼近。“前边不远处,就是数十家银号和无数的商铺,还有英法等使馆。要让大火烧过去,重庆城就完了!”前来动员的政府官员对累得瘫在地上的防护团成员说。
本来,在敌机离开之后,由市政厅消防队和警察局组成的官方防护团都已全员出动。可是,因为设备简陋,人员有限,又加上自来水管网被炸断,救援效果极不理想。显然,要靠他们那点力量去阻止大火逼近商业区,根本就不现实。
“兄弟们,跟我来!”窦天权率先从地上爬起来:“拆阻燃带!绝不能让大火烧过去!”兄弟们得了令,都强打精神从地上起来。
那天晚上,同庆防护团的几百号老少爷们,就凭着一双手和现场少量能用的简陋工具,硬是在天亮之前,在商业区的边上,灭火扒房,拆出了数百米宽的阻燃带。只是阻燃带还没完全形成,窦天权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