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张猎户睡的极不踏实,断断续续起了好几次夜,出了内屋透过门闩借着月光往外瞧。确定了老虎还在,这才又往被子里钻。期间吵醒了自家媳妇几次,却也没受埋怨,反而还要被悄声问道还在不在。
老虎自然还是在的。
第二天张猎户难得贪了几刻钟才起,昨天绷紧了神经与虎谋富贵,身体一时还休息不过来。看着已经生龙活虎的大儿子,张猎户也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身强力壮的年纪了。这不前几天就在媳妇头上拔下了几根白发,想来自己头上也开始悄悄爬上白霜了。
穿好衣服,今天天色不错。张猎户看着放在院子里的虎尸,心里有了盼头,从门房拿出斧头,用抹布擦拭了几下,开始把已经血肉模糊的虎腿卸下。
这边还没剁了几下,就听门外乱哄哄的,期间还能清楚的听到村中的几个熟识村民的说话声。
“昨天你听见了吗,尔是山那边轰的一声,可把我吓了一跳!”门外人才说完,似乎觉得修饰的不够,又接口道:“那一声,整个大地好像都要裂开似的。”
说话的是邻居周盼春,也是个猎户,前阵子因为打猎的事儿闹了些间隙,到现在两人还没说过一句话。与他对话的张猎户也认识,是村里出了名的懒汉,到现在也没娶妻。那懒汉应了一句,嗓子提了提,叫道:“你是不知道,我昨晚看见尔是山那边红光一片,从里面飞出一张那么大的黑影,张牙舞爪的……”
后面的张猎户就听不清了,隐约听见好像有大队人马朝尔是山去了,路经村西,所以村子里的人才从自己门口路过。
张猎户松了口气,想着一会儿找村东孙老头划个主意,再借上一辆牛车,把老虎盖好拉到县里卖掉,以免夜长梦多。
这边才把血肉模糊的虎腿卸下来,那边就有人敲了门。张猎户手里一个哆嗦,虎腿险险掉下去,他张了张口,问道:“谁啊?”
门那边没回应,仍像刚才那样敲了三下。不知怎的,听到这敲门声,张猎户心里少了几分担心。将虎腿放在石碾子上,他打开门,映入眼前的是泾渭分明的两伙人。为什么说是两伙?一队男女皆有,身上穿的都是黑白相间的衣服,另一边可就不得了了,清一色的女娃娃,年纪看着都在二十左右岁,看的张猎户眼睛都直了。他们身后停了好几个村里人,在两伙人身后指指点点,大多是村里的男人,指点的大多是来自百丈崖的六月寒弟子。
敲门的李不玮伸手在张猎户眼前晃了晃,见张猎户回了神,这才咧开嘴,笑问道:“敢问这位大哥,此地是哪里啊?”
上下打量了一下李不玮,张猎户见其不是自家村民,相反的还安心了不少,咽下口唾液,说道:“这里是小洲村,你们是哪里来的?有什么事?”
李不玮笑笑,搓了搓手,“这不是有桩买卖要与大哥做一做吗。”
“生意?”张猎户抹抹手上的血迹,将大门往里合了合,“我这里可没什么生意和你做。”
李不玮扶住大门,“怪我没说清楚,我想买下你那头老虎。”
“我说的很清楚,没生意。”
“砰!”
李不玮回头一脸无奈的看着姜伯约,姜伯约眼见张猎户又把门合上,开口说道:“与你无缘,求不得。”
李不玮点点头,“不求便不求,走吧。”说着跟上姜伯约,一路往东走。
慕容容容凑在陆亦筠身边问道:“他们俩在说什么啊?”
陆亦筠背负霜影剑,“论及数术,从来都是冲虚派执掌牛耳,我又如何得知。”
慕容容容又回头看了一眼张猎户家门口,春联门楣下两尊门神崭新平整,拱卫着有些破败的木门。想不通就不想了,慕容大小姐紧走了两步,赶上陆亦筠。
张猎户关上门,正好看见自家小儿子不知什么时候钻到了老虎脑袋里,圆墩墩的小屁股一晃一晃的。张猎户急忙喊道:“冲儿,你在干什么。”
出生时特意请了邻村一位老先生拿捏名字的张家小儿子张知冲慢慢从虎头里钻出来,回过头看着自家老爹,嘴上叼着一颗珠子,含进嘴里慢慢咽了下去。随即瞪大了眼,奶声奶气的问道:“爹爹?你叫我啊。”
李不玮此时已然出了村子,摇头晃脑的笑道:“求不得啊,求不得。”
慕三容一度觉得这个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比自己足足高了两个辈分的李不玮失心疯了。
泸沽历九十年,祥平二十八年正月十三。
温咏言坐于红棕马上,身边是换了便装的张敦卢,随行还有五个同样换了衣装化作护卫的姜虞地奇。
又变成张德义的老太监身穿绸衣,做工考究;腰带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白玉,是成色上好的次荆道芽玉,怎么看都像是过年回乡访亲的富商。从新河州止此,已经出了阳青道地界,过了一道桥,温咏言一行人便算是到了冀中道最北垂的灵秀府朔州境内。
不见任何忧虑心思的张德义坐在马上春光满面的一语不发,自北向南而下,照着这个速度,不出半个月就能回到安蓟城。
左手边一条笔直的镇元河支流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面,路边有位老人,坐在木质的矮方凳上,凿开冰窟窿探勾弄鱼。老人似是无意的回过头看了沿途经过的张德义一行人,又似是无意的扯开嗓子喊道:“上好的河鱼。几位要不要看看。”
张德义放慢了马速,后面家丁护卫装束的锦红衣赶上来,张德义朝几人看了一眼,缰绳一抖,胯下白马顺从的停在了大路一边。
将缰绳交给一名地奇,张德义挺着微隆的肚子,双手放在身后搭在一起,走到了老人身前,蹲下身,笑着问道:“这位老丈,这鱼怎么卖啊?”
一路上总有许多看似普通平民打扮的男女老少过来与之攀谈,张德义也总是笑眯眯的一一应付。若是有那聊的兴起的,更是相聊甚久,每次都远远观望的温咏言不禁暗暗称奇,这不才到了冀中道地界,就遇上了这么一位。
凿冰采鱼的老人抹了抹附着在双手上化为冰碴的水,“不知道这位老爷是想问草鱼,还是问鲫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