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新河州州尹黄升姗姗来迟。

与其说姗姗来迟，倒不如说尔是山地形确实崎岖难行，以至于昨夜亥时便得到消息的黄州尹直到第二天辰时三刻才出现在了张敦卢身前。

虽说尔是山匪患严重，失察甚久，但黄州尹怎么也不记得尔是山中有过这么一条横亘南北的狭长裂缝，以至于心中思衬着昨夜刚到山脚看到的种种异象，使得黄州尹看向在场的每个人都带着深深的敬畏。

自然是畏大于敬多了些。

张敦卢自然没心思关注黄州尹的表情变幻心思活动，表明身份后便吩咐他带着带来的人收敛黑甲轻骑以及尔是山匪众的尸体。可怜文官出身的黄州尹什么时候见过这等惨象，巨大裂缝两旁躺下的尸体数以千计，全都被抽干了血液，成了一具具干尸，裹在本来合身的衣服里。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空气中夹杂着刺鼻的气味，即使被冬风吹袭了一夜仍旧存留甚重，黄州尹皱了皱眉头，强忍着没把昨夜的酒菜吐出来，赶忙又让人去附近再叫些人手过来，顺便请上几个大夫。好在这是深山，不然恐怕整个新河州乃至周遭州府都要遭受到一场瘟疫。

各门各派的弟子尸体在昨夜就已经收敛完毕了，孑然一身来此的火云府万山泉整个人好似裹在一团愁云惨雾里，根本没有一个二八少女该有的样子，她站在裂缝的终点，眼前所见大地一分为二，中间盘桓着深渊，幽暗无声。与之无二的还有流云派姚新桃，双眼空洞无神，注视着早已没有血茧的拂晓天空。

“师妹。”

处理完派中弟子的张义方挡住了姚新桃遥望天空的视线，姚新桃不发一言，双眼依旧。张义方蹲下身，凝视片刻，这才微微的轻叹口气，脱下沾染血迹的白袍，披在姚新桃身上，转身离去。

刘余逸帮着收敛好黄梦玲的尸体，只着素白内衣的他沿着裂缝朝黑渊中看去，双拳紧握。经过昨晚这一役，刘余逸旋照期修为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前身黄天教的黎烟馥显然对他们没什么兴趣，不然自己这些上了山头的修为低微的弟子恐怕很难存活下去。从小就不显什么忧虑的刘余逸第一次有了对力量的渴望，若是昨夜自己能够再强些，强到有可以与黎烟馥、万山泉这一众人对话的修为，甚为珍重的聂旧符可能就不会落得此下场。刘余逸有些不敢面对姚新桃，即使此番聂旧符遇难不在自己，但那种无力感也只能愈加加深心里的愧疚。

糊里糊涂跟着逛了一圈的温咏言感受着周遭肃穆的氛围，也不好说些什么，更何况整场下来自己都好像丈二的和尚一般，就更难以启齿了。余奇锦红衣站在温咏言身后两尺间，于她而言，只要这个新科状元没有大碍，管他什么黎烟馥、万山泉，于己无关。

“各位同修。”休息一阵的张敦卢也有了些力气，闻声看去的各门派弟子显然也算是尊重这位前辈，纷纷抬头看来，张敦卢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此番全仰仗各位同修帮衬。新河州魔教与恶疮狮驼寨皆被连根拔起，虽然跑了主犯，但想来也能震慑魔教宵小许久。咱家斗胆做个主，代朝廷上禀火云府，于各派弟子谋些好处，火云府也不会亏待各位才是，又有万山行使从旁佐证，定然给各派一个交代。”说着躬身稽首，“劳烦列位了。”

百里成纪第二日早早的起床用了膳。

自打昨日带着小妹百利鸿雁看了柳条巷那位魂牵梦萦的刘家女子之后，太子殿下第二天就迫不及待的找上了百里鸿雁的住处。百里鸿雁自小颇受宠爱，除了被百里昌宏赐予的封地外，就连在安蓟城这寸土寸金的地界也有一座占地极广的宅子。太子殿下下了马车，门口奴才早早的就跪在地上口呼‘殿下’，生怕出了一点岔子，百里成纪摆摆手，三步并两步跨进了府中大门。

这当儿百里成纪坐于大厅椅子上，屁股怎么也坐不严实，这次借着出宫看小妹的借由，百里成纪早早就结束了早朝。各部官员的折子也让康德一并收敛在一起送去初荫宫，留待稍后办理。谁知道自家这妹子到现在还没起床，就只能在大厅干等着。想想如今能让顶着监国二字的太子殿下老实等待的也就只有这个骨肉血亲了。

“来这么早做什么？二哥。”

百利鸿雁双手高举，摆晃着纤细的腰肢从后厅走出来，双眼就好像没睁开一般，显然还没睡醒。百里成纪看小妹出来了，赶忙站起来，问道：“昨天你应下来的事儿，怎么样了？”

“什么事儿？”百里鸿雁坐下来，饮下一口清茶，精神这才好了些，眼珠转了转，问道：“你是说南城墙下小巷子里的那位姑娘？”

“不然还有谁？”百里成纪也学着妹妹喝下一口清茶，才入口便觉不同，不由得多品了品，顿觉唇齿留香，香气萦绕间，早朝的疲惫也一扫而光。他放下茶盏，茶水只留下浅浅一层，勉强没到茶叶，“说起来也是哥哥心急了些，想来问问你有什么头绪。”反过头招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一边的女子说道：“你再来添些水。”

乔未应了一声，走上前拿起茶壶为百里成纪添上八分水，虚掩好茶盖，又站了回去。

百里鸿雁砸吧砸吧嘴，咽了口口水道：“昨日你说那姑娘的父亲肚子里还有些文墨。我便差人去吏部打探了下，正巧有个从七品下的宣德郎退了下来，虽然品阶低了些，却是个清闲的位子，平日里也没什么紧要事，二哥你觉得如何？”

百里成纪想了想，“你说来我倒是有些印象，应该是新科状元温岚让出来的位置。”他扬起嘴角，从侧桌上拿起茶盏，低了头试了试水温，“也不知天官怎么想的，直接就提到了正五品。还是随军参议这么个不文不武的官职，跟着一千新建编制去了仰天府。”

“是了。那二哥意下如何？”

太子殿下含下温吞的茶水，“就这样吧，麻烦小妹了。”站起身，百里成纪长舒口气，说道：“我还要回去批阅折子，再不做恐怕就要堆到桌案下面去了。真不知道这帮官员哪来的那么多事，都要我来拿主意。”

“一国权柄岂是儿戏？你回去忙，我去准备一下。”百里鸿雁应付完二哥，转身要去睡个回笼觉，就听那边百里成纪转过身叫道：“那个……刚才喝的清茶，送哥哥几斤怎样？”

百里鸿雁偏过头，见乔未轻轻颔首，这才伸出两根手指，“二两，回头差人送进西皇门。”

吃了个不大不小的白眼，百里成纪也不在意，有这二两，还愁找不到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