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绑在木桩上的和青山再次昏了过去,鲜血顺着被皮鞭抽烂了的衣服滴到地上,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
张三飞见了暗自打了几个冷颤,握皮鞭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没见过这么硬的汉子!他走到桌子旁端起一碗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把上衣一脱擦了把汗又扔在旁边,冲着几个手下叫道:“泼醒他!”
一个汉奸端起早就准备好的冷水,迎头泼了过去。
不大工夫,和青山悠悠醒了过来。他努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冷水与血水冲刷着绽开的肌肉,钻心的疼痛。疼过之后,全身忽又变得一阵麻木,感觉就像被人用刀子割开一道道口子,又放在火上不停地烤,每一根神经都在收缩。
张三飞走到和青山跟前,一把揪住头发强迫他抬起头,说道:“瞧瞧,咱们的和大排长!何苦来着,还没娶媳妇吧?挺俊的一张脸搞得人不人鬼不鬼,以后谁家闺女肯跟你?”
和青山张了张嘴,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说啥?”张三飞低下头将耳朵贴过去,终于听清了和青山的话:“少废话,给小爷来个痛快的!”
张三飞愣了愣,咬牙切齿地说道:“想当英雄?好啊,三爷今儿个成全你。不过你要想好了,英雄都没有好下场!片死了可没人知道,也没人给你收尸。只要你说出抗日分子的落脚地儿,皇军不但不杀你,还要封官加赏。”
和青山嘴角上扬,给了张三飞一个轻蔑的微笑,算是回答。
“看见没?”张三飞指了指桌子上摆放的一排削尖的竹片,“这儿虽然不是宪兵队,没有像的刑具,但是三爷我让兄弟们特意制作了一样玩意儿!”
张三飞一挥手,有人立马将竹片递给他。
“这玩意儿虽小,可顶用!知道干啥用吗?”张三飞眉飞色舞地比划着,“往指甲缝里一敲,指甲盖立马就能掀开。兄弟,那可是十指连心呐!”
和青山眯着眼睛扫视了一下,用力说出了一个字,这回屋里的人都听得真真的,那是一个“来”字!
“啥?”张三飞以为自己听错了,旋即恼羞成怒地咆哮起来:“真他娘的有不怕死的!来,让这小子尝尝厉害!”
几个汉奸立即拿起锤子与竹片,按住和青山的左手,准备楔入他的指甲内。
“等等!”张三飞忽然喝止了刚刚扬起锤子的汉奸。
“咋了大哥,不动刑了?”
张三飞歪着脑袋看了看和青山的两只手,然后指着他的右手说道:“换古手!这小子枪打得贼准,敲他的右手食指,老子看他以后怎么打枪!”
“好嘞!”
几个汉奸换到和青山的右手边,正要动手时,门“咣当”一下被踹开了,中岛领着两名日兵走了进来。
“中岛太君!”张三飞连忙迎上前低头哈腰地解释说,“这小子嘴巴硬得很,兄弟们正在动刑!您老稍等片刻,保管让他脱层皮!”
中岛看也不看张三飞,手一挥,两名日兵上前将几个汉奸推到旁边,七手八脚解开和青山身上的绳索。
“太君,这⋯⋯到底怎么个意思?”张三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中岛这是唱的哪一出。
“县城的干活!”中岛用生硬的中国话回了一句,头也不回押着和青山出了屋子。
院子里早就准备好了卡车,车头上架着一挺歪把子机枪。几名日兵放下后厢板,将奄奄一息的和青山抬到车上。
韩锋站在据点大门口,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此刻他的心里非常矛盾,不知道该不该救和青山。如果救,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显然不够。和青山是师兄六子的兄弟,如果坐视不理心中不忍,日后师兄若问起此事也不好交待。即使把这个消息送出去,自己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送。
中岛亲自带队,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日兵押送, 想救下和青山谈何容易?
据点里虽说有几个韩锋信得过的兄弟,如果真和鬼子翻脸硬干,大家都没有那个勇气。
汽车慢慢驶出据点,韩锋习惯性地冲着驾驶室里的中岛行了个军礼,眼睁睁看着汽车拐上官道,往县城方向驶去。
此时的韩锋多么希望师兄六子能够出现在眼前!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师兄能够得知和青山被俘的消息,带人在路上劫了卡车。
“师傅?”韩锋心里面一动,忽然想起了师傅,也许现在只有师傅能救和青山。但是韩锋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当初自己和师兄都是被赶出师门的,师傅又怎么会帮这个忙呢?
韩锋心烦意乱,一屁股坐在门口边的石头上,摸出烟卷却迟迟没有点上。
“大哥,想啥呢?”一名正在站岗的皇协军问道。
“哦,没事!”韩锋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站起身准备向院里走去。就当他一转身的工夫,目光无意中扫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韩锋回过头,只见官道对面一个人正远远的朝这边张望。仔细看了看,原来是面摊的老板。韩锋也没多往心里去,转身进了院子,一边继续盘算着如何找到师兄,把和青山被押往县城的消息告诉他。
正当韩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六子早已经回到盘龙山。
六子与郑玉梅回到盘龙山时,王建业得知父亲与舅舅被害的消息,悲愤交加的他发誓要血洗郑母据点。
众兄弟从六子口中听说和青山为了掩护他们两人逃出郑母镇,孤身一人引开鬼子,大家稍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根据六子的说法,赵明训判断和青山撤退的方向应该是县大队的地盘,他立即就想到了县大队大队长陈友道。
于是赵明训派李春生领着两个兄弟前往时家庄打探消息。
六子则被送到医护室包扎伤口,在医护室六子看到了正四仰八叉躺在病床上的黄修明。
“呀!傻大个,挺滋润啊!”六子坐在与黄修明相邻的病床上,一边接受医护兵消毒包扎,一边戏谑的说道。
黄修明扭头看着六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叫花子,还没死呢?俺这正寻思着你让狼叼走了!”
“你小子说这话可就没良心了!”听了黄修明的话六子一点儿也没感到生气,“要不是老子从狼嘴里救了你,你还能活到今儿?”
“拉倒吧你!要不是听了你的白话,俺能受伤?”黄修明鼻子耸起老高,“就你那点能耐,别人不知道俺还不知道?你小子就顺着嘴胡咧咧吧,还救俺?没把你自个儿搭进去就烧高香了!”
六子嘿嘿干笑了两声,伸出一根手指头挠了挠脖子,高声说道:“咧咧?知道俺祖上是干啥的不?”
“干啥的?讨饭的?”
“去!想当年闯王李自成手下十八员大将,头一号就是俺祖上!”
六子将胸膛一挺,眼睛却扫了扫低头清理伤口的医护兵,接着说道:“跟着李闯王一路过关斩将,一直杀到京城,老子这身功夫那可是祖传的!”
黄修明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么有能耐,那你告诉俺你姓啥?你祖上叫啥?连自己的姓都不敢说,吹什么吹?”
听到这话六子愣了愣,眼珠子转了几圈:“英雄走江湖,仗义不留名!你懂个球!”
“谁不留名啊?”随着清新甜美的问话声,郑玉梅端着一大碗汤面走了进来。她把面放在六子跟前,关心地看了看六子身上的伤,问道:“严不严重?”
医护兵包扎完毕,说道:“没事,都是皮外伤,休息几天就好了。”然后又嘱咐了几句端着器械离开了。
郑玉梅指了指汤面:“我亲自煮的,趁热吃吧!”
“给俺煮的?你咋知道俺饿了?”闻着汤面的香味六子也不客气,把袖子一撸,端起碗哧溜哧溜吃了起来。
看着六子狼吞虎咽的样子,黄修明心里一阵感慨,有人疼真好!再看看郑玉梅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神,黄修明忍不住想起了张寡妇。这眼神是何等的相似,也不知道她们娘俩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等着自己?
“烫,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郑玉梅大方地坐在六子旁边,笑盈盈地说道。
黄修明指了指六子,对郑玉梅说道:“叫花子出身,饿死鬼托生,就这副熊样!”
六子一筷子面填到嘴里,腾不出工夫反驳,气得拿眼镜直瞪黄修明。
郑玉梅这才注意到躺在病床上的黄修明,很客气地问道:“长官怎么称呼呢?”
黄修知道面前这位就是郑家大小姐,答道:“啥长官不长官的,俺叫黄修明,叫俺老黄就行!”
六子好不容易将面咽了下去,拿筷子比划着冲郑玉梅说道:“看见没?长得傻大黑粗的,你叫他傻大个就成!好记!”
“傻大个?”郑玉梅听了差点笑出声来,却把黄修明气得直翻白眼,索性转过身去不再理睬六子。
六子吃完面把碗往桌子上一推,用手抹了抹唇边的汤汁,巴嗒巴嗒嘟囔了一句:“真香!”
“吃完了?吃完了就赶紧躺下睡一觉!”郑玉梅说着把六子按倒在枕头上,又拉过军毯给他盖上。然后收拾起碗筷说了句“山里面夜风凉,小心着凉”,给了六子一个甜甜的微笑离开医护室。
留下一头雾水的六子斜躺在病床上,傻傻地看着郑玉梅的背影直发呆。这女人真她姥姥的怪!白天还像个母夜叉一样差点没把人吃了,这会儿又温柔的像个小羊羔。
“喂!”黄修明瞅着像丢了魂似的六子,轻声说道:“俺咋瞧着不太对劲啊?”
六子扭过头看了一眼黄修明,问道:“有啥不对劲?”
其实黄修明也说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说道:“俺瞧这丫头的眼神不对劲。”
“眼神有啥不对的?”
“八成是喜欢你!”黄修明仿佛有些肯定自己的判断。
“啥?别瞎说!让人听到了你还让老子咋混?”六子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肯定是!”黄修明一副过来人的表情,“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十有八九都是拿这种眼光看人。”
六子听了真咂嘴:“哟哟哟,瞅瞅你那熊样!这世上还有啥你不明白的?对了,你是不是看到郑家大小姐,想起你那个小寡妇了吧?”
这次轮到黄修明的眼睛瞪大了,盯着六子问道:“你咋知道的?”张寡妇的事情只有和青山一人知道,他从来没跟别人提过,毋庸置疑肯定是和青山告诉了六子。其实,知道此事的不仅是和青山与六子,当初卸石山之战后,和青山便将此事向赵明训作了汇报,但是赵明训并没有深究。
黄修明一拍脑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老和告诉你的吧?嘿,这小子啥事都对外嚷嚷!”
说到张寡妇,黄修明眼睛望着屋顶,思绪又飞到了卸石山下的那个小镇。六子仍旧一脑袋浆糊,理不清这位郑家大小姐的心思。忽然之间,两人都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儿,黄修明忽然说道:“叫花子,仗打完了打算干点啥?”
“啥也不干!”六子长长吁了一口气,“找个有山有水的清闲地儿,盖一套大房子,见天介玩!”
这句话其实说得蛮实在,六子已经挣到了足够多的钱,根本不用担心下半辈子的吃喝。自己是被官府明令处决的人,这条命几年前就应该了结了,这也是他从不对任何人提及身世的原因。等天下太平了,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悠闲地过完下半辈子,对他来说也许就是最好的归宿。
“你得小心!”黄修明又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
“小心啥?”六子显然没明白黄修明的意思。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黄修明眼睛不自觉地瞟了瞟门口,压低声音说道:“这个郑家大小姐是王团长没过门的媳妇,你可别犯糊涂!”
六子并没有感觉意外,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说了,老子又没打算娶她!”
“啥?”黄修明有些惊讶,“这么好的丫头你小子就不动心?”
六子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不知道,俺这辈子不能碰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