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视了一眼,开始上下其手,在黄衣道士的身上翻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两位,忙着呢?”傅青主凌空一跃跳到二人身后,迅速擒住他们的手腕。
“臭道士,少他妈多管闲事!”二人挣扎着想要挣脱傅青主的手。
“今儿这是贫道管定了!”傅青主运足功力狠狠地一掰,只听咔嚓一声,二人同时发出鬼哭狼嚎一般的惨叫声。
“你,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多管闲事?”其中的一位身材略瘦的男子说。
“贫道傅青主生平最见不得害人,今日就饶你们一次,还不快滚?”傅青主目光如冷剑一般发着令人恐惧的寒光。
“傅,傅青主,你,你给我好好等着!走!”说完,二人仓皇而逃。
此时,倒在地上的那位道士在傅青主的轻声呼唤下微微睁开了眼睛。
“道兄,你没事吧?”傅青主伸手将他从湿漉漉的地面上扶起来,关切地问。
“不碍事,就是头有些晕。多谢道长出手相救。”黄衣道人感激地说。
“道兄被人下了迷魂药,稍后我为你开一副解药便可清醒,现在,请告诉我你住在何处?”傅青主把了把脉说。
“我住在兴龙寺,烦劳傅先生了。”黄衣道人有气无力地说。
“道兄客气了。”傅青主搀扶着他,在微雨中缓缓前行。
回到兴龙寺后,傅青主为他开了一副解药,黄衣道人感激不尽,留他夜宿寺内。
正愁无处落脚的傅青主并推脱,当即表示恭敬不如从命。
一番彻夜长谈后,傅青主得知此人是兴龙寺的道士,名叫张应锡,提及被人跟踪搜身一事,他略微思忖了一下,说:“我身上有一套祖传的药方,或许那二人是为它而来吧!”
“原来如此。”
得知彼此都是习医之人,二人更加投缘,一夜促膝长谈到天明,仍觉意犹未尽。
次日,张应锡带傅青主到淮安白马寺拜访了阎修龄先生。阎修龄是明末的贡生,以辞章闻名,对傅青主的大名早有耳闻,忍不住说道:“久仰傅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器宇不凡,看这气度,不输杨先生啊!”
傅青主听着那久违的乡音忍不住问道:“莫非阎先生是太原人?”
阎修龄呵呵一笑道:“阎某正是太原人,说起来,你我还是老乡呢!”
傅青主顿时有了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虽然二人此前从未谋面,但那种一见如故
对于傅青主来说,能与同行切磋自然是求之不得,迫不及待地问道:“不知这位杨先生现在何处?”
阎修龄说:“杨先生是无锡人,因为规避乱世隐居于此,如果傅先生有兴趣的话,在下可以帮你引荐一下,你们二位高人相互切磋切磋。”
傅青主连忙施礼:“还请阎先生引荐。”
阎修龄笑着说:“那也得等你我酒足饭饱了再说!”
当天中午,阎修龄设宴款待傅青主,并邀请了当地的几位名士作陪,这一场与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的陌生人把酒言欢,让傅青主暂时忘却了此次金陵之行的失落感。
酒宴散场后,阎修龄带着傅青主与张应锡前去拜访杨先生。
三人走到附近的一家医馆时停了下来,这是一座简朴的二层小楼,楼上阳台处挂着一些清洗过的女子的衣物,应该是女医生一家的居所。
楼下是医馆,大堂内放着一张书案,书案前坐着一位气质温婉的女子,正在为一位中年妇女把脉。
该女子年约三十岁,面若银盘圆,眉比远山长,明眸皓齿,和颜悦色,虽然离着很远,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见此情景傅青主有些疑惑地侧过头去问阎修龄:“阎先生,莫非这位女大夫便是你所说的杨先生?”
阎修龄笑言道:“果然是得道高人,无需介绍一猜便中!”
说话间,一位女仆从医馆内走出来,张道士对女仆说:“麻烦转告一下杨大夫,有客人求见。”
女仆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三位大老爷们,皱着眉头说:“对不起三位,我家主人只接诊女眷,不见男客。”
阎修龄说:“这位可不是一般的客人,他是从山西来的朱衣道人,烦请通报一声。”
女仆猛然抬头,再一次将傅青主打量了一番,语气中略带惊讶:“你就是朱衣道人?”
傅青主微微一笑:“贫道正是。”
女仆嘻嘻一笑,说了一声三位请稍后,快步走入医馆,附在杨先生的耳边低语了几句,杨先生缓缓地将手从女患者的手腕处抽离,抬头看着门外的这位身着红袍气质出众的道人,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随后,缓缓起身相迎。
“你果真是傅先生吗?在下杨柳,对傅先生仰慕已久。”杨大夫含笑说道。
“贫道傅青主,冒昧打扰还请见谅。只是,贫道不知杨大夫只接待女客的规矩,若有不便,贫道离开便是。”傅青主说。
“由于我专修女科,所以平日里所接待的客人都是女客!”杨大夫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既然是傅先生来了,那这个例子必须破!”
“那贫道就多谢杨大夫了!”
说话间,杨柳已经指引着三位客人走入医馆。
落座后,杨柳就医家治病所需的辩证法对傅青主进行了虚心的请教:“医家治病需要辩证,而辩证需要分辨阴阳、表里、寒热、虚实。虽说道理好讲,但真的要分辨清楚则很难。不知傅先生如何分辨?”
傅青主说:“就拿女子经期提前来说吧,以往医家都认为是血热所致,其实,并不是血热这样简单。作为医者,我们还需要进一步分辨究竟是实证还是虚症?是实热还是虚热?”
杨大夫很认真地看着傅青主问:“傅先生可否指点一二?”
傅青主说:“以我多年的经验判断,大多数的月经提前且流量很大的都是血热的实证,反之若是经期提前,流量少的则是虚热。”
杨大夫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傅青主接着说:“如果一见到月经提前就认为是血热实证,那便会误诊,倘若对虚症也采用同样的方法去治疗,不但对身体无益,反而会加重病情。”
“傅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杨柳万分佩服……”
交谈间,一位年轻的男子搀扶着一位身材臃肿的孕妇走进医馆。
见有客人,杨柳连忙起身相迎。傅青主趁机打量了一眼,只见眼前的这位孕妇面部与身体都有明显的浮肿。
见来了病人,张道士与阎修龄连忙起身到外间屋子回避,傅青主也想起身离开,刚一站起来,杨柳大夫便轻声阻止道:“傅先生请留步!”
傅青主扭头问道:“怎么?”
杨柳莞尔一笑:“可否给我一个向您学习的机会呢?”
傅青主立刻会意,转而将目光投向孕妇和:“就是不知道病人是否同意?”
孕妇与她的书生官人对视了一眼,不知如何作答。
杨柳大夫赶紧介绍说:“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山西名医傅青主先生,也就是传说中的朱衣道人,今日到我这里来访。傅先生精通女科,能让他亲自为你们诊治是你们的幸运,请一定不要错过哦!”
书生连忙朝傅青主作揖:“您就是傅先生啊!久闻先生大名,内子若能得先生亲自问诊,实属三生有幸!怎敢有不同意之理?”
杨柳说:“我也可以借此机会向先生求教呢!请先生莫要推辞。”
傅青主说:“既然二位看得起,那贫道恭敬不如从命了。”语毕,便开始询问孕妇病情。
孕妇说:“我怀孕五个多月了,初期感觉身体乏累不爱动弹两足浮肿,口淡无味饭量也有所减少,气短不爱说话,原本以为这是孕期的基本症状并未在意,但是,后来发展到通身都浮肿,这才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傅青主问:“那你在怀孕之前是否也曾经有过食欲不佳的状况呢?”
书生插嘴道:“是啊,内子在怀孕之前就食欲不振。”
傅青主为孕妇诊了脉,又看了看舌苔,又请杨柳大夫为其把脉看舌。
随后,傅青主问杨柳:“杨大夫认为病人的病因是什么呢?”
杨柳说:“我认为是脾虚所致,她素体脾虚,怀孕后更显不足,脾虚不能运化水湿,从而导致了浮肿。我建议以健脾为主,傅先生认为呢?”
傅青主说:“脾虚确实是她的病因之一,但病人气短懒言应该还兼有肺气虚。所以,贫道认为以健脾益肺为主。”
杨柳闻言后连连点头,随后,在傅青主的口授下,杨柳写了处方,并叮嘱孕妇多加休息,多吃些清淡的饮食。
送走病人后,方才回避到外间的张道士与阎修龄重新回到了诊室,此时,傅青主与杨柳大夫正在就刚才的案例进行讨论。
杨柳对傅青主只提倡健脾益肺而不除湿有些不解。
傅青主说:“方才这位患者的病因是脾肺气虚,脾为气血生化之源,而一旦脾虚,则不能将饮食转化为气血,从而导致四肢得不到气血的滋养。肺主一身之气,肺虚气不足,就不能保障卫气、津液的正常运行,脾肺虚弱导致气血运行失常,水湿不运,就会囤积起来,从而引发为水肿,所以,治疗时应该以健脾益肺以生气血,而不必除湿。一旦脾肺之气恢复,湿邪自然就消散了。”
“另外,”傅青主接着说,“由于患者身份特殊,在治病的同时还要兼顾养胎,而健脾益肺正是养胎之本。”
杨柳仍有不解道:“方才先生的方子使用了茯苓,这不正是利水之药吗?”
傅青主说:“茯苓虽然说是渗湿,但与补气血的药物相匹配时其实还有健脾清肺之效。但利水之药多有耗气之弊,而胎儿的发育又离不开气血的滋养,按照健脾益肺的治疗大法,脾气健旺方能生血养胎,肺气清肃才能使气旺,促进胎儿的健康生长。”
杨大夫闻言后连连点头:“先生果然医术高明,杨柳心悦诚服。”
随后,傅青主又给杨柳讲解了一些病案以及辩证治疗的体会,杨柳全神贯注地聆听,不时地点头,眼神从最初的凌厉自信逐渐变得温柔有加。
这一次南北医家的交流不仅让杨柳深受启发,傅青主本人也受益匪浅。江南医学在辩证施治和处方用药上也具有许多特色,尤其是用药讲究轻灵这一点,非常值得北方医家学习。
由于二人相谈甚欢,晚上,杨柳邀请三位客人一起用餐。
酒席摆在医馆对面的一家酒楼,杨柳叮嘱三人先行一步,自己换件衣服便来。
傅青主在张道士与阎修龄二人的指引下去了那家酒楼,一边品着茶,等待杨柳的到来。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身着一件如紫罗兰般优雅明媚的紫色罗裙的杨柳如同一位突降人间的仙子一般翩然而来。
从发丝到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荡漾着刚刚沐浴过的清香,一双清幽深邃的眸子恰到好处地嵌到略施粉黛的脸上,与方才的那位妙手回春的杨大夫判若两人。
她莞尔一笑,轻轻地坐到张道士与傅青主中间,暗香浮动,夜色撩人,一抹情愫在这位女子的心中静静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