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主一下子被惊醒,迅速走到床边为刘家女儿把脉,随后又向刘婶询问了他女儿的病情。
刘婶回忆道:“今天早晨,我在下面做饭,突然听到女儿喊了一声,妈,我的眼睛看不见了,等我推门去查看时,发现女儿的裙子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她的下体在不停地流着血,没等我走近,她便昏倒在地。”
傅青主询问了病人发病前后的情况就,迅速开药方。这时,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一个年轻男子突然走过来说:“药方给我,我去买吧!”
此人神情木讷不善言辞,方才,傅眉在一旁观察地很清楚,傅青主神志不清时这位刘家女婿虽看起来手足无措,但就是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是一个典型的闷葫芦。
果然,刘婶说:“你办事我不放心,还是我去吧!”当即夺过药方匆忙离去。
在傅眉三岁那年,母亲便撇下他和父亲奔赴黄泉。三岁的孩童记忆是模糊的,他只知道母亲因病去世,但具体是什么病夺走了母亲的生命,父亲和祖母仿佛商量好了一般从此绝口不提。
他们不说,他也不问,不是不想知道,而是怕触及到父亲的痛处。这么多年以来,他只把对母亲的思念深藏于心,无人倾诉,无处倾诉。
但刚才父亲失控的一幕让他突然明白,或许母亲的死跟眼前的这位病人有关,既然父亲已经回忆起了往事,他决定借机向父亲询问一番。
“父亲,母亲当年是不是患了跟这位姑姑一样的病?”傅眉小心翼翼地问。他的语气很轻,就像窗外的雪花,缥缈轻盈,落地无声。
傅青主回头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刘家女儿,眼睛微闭了片刻,努力地在回忆里寻觅,穿梭。稍许,才缓缓地重新睁开:“是啊!你母亲当年就是死于这杀人不眨眼的血崩之症。”
“原来如此。”
“寻常医生都会认为血崩是火旺扰动血海所致,从而采用收涩止血的方药。岂不知,这火并非实火而是虚火。如果单纯收涩止血而不用滋阴养血的药物,虚火就会继续扰动血海,这血如何止得住?”
“所以父亲给刘家女儿开了既可以止血又能养血补气的固本止崩汤。”
“是啊,患者因失血过多而导致头昏眼花昏倒在地,此时仅存着一线生机,若先补有形之血而不补无形之气,则恐怕有形之血还未速生,而无形之气早已耗尽。”
说话间,刘婶已经将药买了回来。
待刘家女儿服下药后,傅青主观察了两个时辰,见病情有所好转,这才起身告辞。临走时,他叮嘱刘婶:“我们就住在你家对门的悦来客栈,病人若是有什么情况就去客栈找我。”
刘婶言辞恳切地感谢了一番,吩咐女婿将二人送到客栈,女婿也不搭话,低头就往外走,脚刚迈出门槛却被傅青主伸手拦住了。
他笑着说:“只不过隔了一条街,不必相送,病人的状况虽有好转,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你们还是留在床前照顾病人更为妥当!”
“那就依了二少爷。”见傅青主再三推脱,刘婶便也不再坚持,对女婿使了个颜色,女婿又一言不发地将刚刚迈出去的两条腿撤回。
待刘婶家的门关上后,二人这才朝着对面的悦来客栈走去。
对于父亲晚上留宿并人家对面并再三叮嘱刘婶晚上有情况一定要来找他这件事,傅眉颇为不解:“父亲,病人不是已经服用了你开的补气养血之药吗?病人果然还会反复吗?”
傅青主郑重地说:“虽然现在病人的病情有所好转,但血崩之症太过凶险,咱们不能掉以轻心,还是谨慎些为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悦来客栈门前。
“客官,住店吗?”店小二热情地朝着二人打招呼。
“是啊,给我们来一间……”傅眉十分热情地回应。
说到这儿时,却被傅青主开口打断:“谢谢老板,我们不住。”说完,便拽着儿子掉头离开。
傅眉的心里有些困惑:“爹,不住这儿那咱们今天晚上住哪儿?”
傅青主伸手指了指刘婆家:“住那儿!”
“刘婆家?”
“不,刘婆家门口。”
“啊?”
傅眉惊讶的嘴巴张成一个标准的O型。
“恩。”傅青主掏了掏空空如也的口袋,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既然身无分文,那就只能露宿街头。此时天才刚刚黑下来,父子二人决定先四处溜达一番找点野果子之类的东西充充饥,等街上无人行走了再去歇息。
沿着太原的这条主街道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越走越远。等肚子开始唱空城计时,二人才发现已经走出了很远。
看了看天色,此时距离从刘婶家中出来时已有两个时辰,可是却徒劳无功,一口吃的东西也没寻到,二人决定返回去休息。
此时已是初冬,没了太阳的拂,天气异常寒冷。
白日喧嚣热闹街道此时已是冷冷清清,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已经关了门,只有一家烧饼铺子里的灯还在隐隐地亮着。
傅眉看着牌子上的“烧饼”二字本能地咽了下口水。
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门吱嘎一声被人对开了,一个黑影突然闪了进去,紧接着,门便咣当一声关上了,与此同时,屋内的灯一下子熄灭了。
“眉儿,你刚才有没有看见有人钻进烧饼铺子内?”傅青主压低了声音问。
“看到了。”傅眉很肯定地点头。
“刚才烧饼店内还灯火通明的,为什么进去一个人后便熄了灯?会不会是店里遭了小偷?”
傅青主隐隐有些担心,在这乱世之中,遍地都是清兵贼寇和难民,倘若店里真的进了人,恐怕会吃大亏。
眼尖的傅眉一眼便认出了那个黑影,他小声说道:“爹,刚才走过去的那个人好像是刘婶。”
傅青主微微一怔:“你看错了吧?怎么会是她?”
傅眉毕竟年轻,年轻人比较好胜,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当即说道:“父亲若是不信,我这就让她出来,您一看便知。”
傅青主赶紧阻止:“休要胡闹!”
但这话说得有些晚,傅眉嘹亮的嗓音早已经招呼出去:“爹,你刚才说的雪崩是哪座山上的?”
说完,便拉着傅青主躲到门旁。
须臾,就听店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一位身材严重走形的妇人衣衫不整地从烧饼店里钻出来,嘴里自言自语道:“祖宗保佑啊,保佑我女儿平安无事!” 说着,迈着凌乱的步伐朝着对面自己家的方向奔去
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的傅青主看了个一清二楚,那身形,那声音,正是刘婶无疑。
这么晚了,她到烧饼店里做什么?
女儿病情好转突然想吃烧饼?
那进了店为什么要关门?
天寒地冷的怕冷风钻进屋子里吹干了烧饼?
那关门后为什么要关灯?
刘婶人大招风不小心将灯火扇灭了?
那出门后为何会衣衫不整?
尽管傅青主一再地在心里为她开脱,但无论如何也蒙混不过。
此时此刻,不管他愿不愿意相信,事实都只有一个,刘婶与这位烧饼店老板关系不甚明朗。
傅青主正在拧眉思索间,此时已经走到道中央的刘婶却突然掉过头来,朝着烧饼店旁边的悦来客栈走去。
毕竟是曾经的大媒人,傅青主的心里有些难以接受。见刘婶又奔向悦来客栈,忍不住问儿子:“她该不会跟悦来客栈的老板也有一腿吧?”
傅眉笑着说:“爹,她这次找的可能不是店老板,而是你!”
傅青主有些不解:“找我?”
傅眉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恩。”
傅青主这才回过味来:“瞧我这脑子,糊涂了!”说完,便准备跟过去告诉刘婶,自己尚未入住,还在外面溜达。
傅眉一眼便看穿了傅青主的心事,用袖子遮住嘴尽量让刘婶辨认不出自己的声音:“您放心吧爹,儿子以后再也不敢去爬雪山了,要是运气不好遇到雪崩这条小命可就玩完了!”
刘婶闻言后,这才疑惑地停住了脚步,她回头朝着傅青主这边的方向看了两眼,拍了拍胸口说;“多谢老天爷保佑,我女儿没事,可吓死我身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回家了。
等豆腐店的门咣当一下关严实后,傅青主这才带着儿子傅眉走到门外,倚着门准备歇息。
“爹,儿子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傅眉眯着眼睛小声说。
“什么事?”累了一天了,傅青主的身体已经十分乏累,如今的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再也不能像年轻人一样扛折腾。
“既然您知道身上没带钱,为什么要告诉刘婶咱们要去住客栈呢?咱们给刘家女儿看病,难道不能在他们家借宿一晚吗?就算打地铺也比在这儿强啊?让人家看到多丢人!”
对于父亲的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做法,傅眉表示不解。
傅青主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说:“不是父亲天生犯贱爱吃苦,但刘婶的丈夫早些年便去世了,跟女儿相依为命,虽说招了一个上门女婿,但毕竟是没有男主人,咱们若是借宿于此,传出去恐怕对母女二人不利。”
听父亲这般解释,傅眉总算是卸下了重重的心事,闭上眼睛酣然入梦。
那一夜,父子二人依偎在一起,在寒风中熬过了饥寒交加的一夜。
次日凌晨,刘婶打开门时,傅青主父子二人已经满面笑容地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