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中午,傅青主、薛宗周、王如金齐聚在薛宗周家,许久不见,三人相谈甚欢。
稍许,已经醒了酒的石峋兴冲冲地赶来,说:“傅先生,时辰到了,药方开好了吗?”
傅青主十分淡定地从怀里掏出一大一小两个信笺,面带神秘地嘱咐道:“这便是我给黎娃开的药方。”
石峋嘴巴微张,看上去有些不解:“傅先生,这怎么还有两份呢?莫非,我家娘子的病又加重了不成?”
傅青主首先将小信笺塞到石峋手中说:“莫慌,这小信笺里面装的是药方,大信笺里面装的是药引子,你回去后先将这小信笺打开,大声念给黎娃听。”
薛宗周打趣道:“多日不见,青主兄的医术越来越高明了,现在的药方都不用抓药吃了,直接念一念病就好了!”
薛宗周彻底说出了石峋的心里话,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说:“是啊!傅先生,晚生之前只听说过药方是用来抓药服用的,这怎么……念给病人听听就行了?
傅青主将手中的另外一个信笺往石峋手中一塞,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道:“这是专门为黎娃配的秘方,你若信我便照做,若是不信,它们任由你处置!”
这一招果然有效,石峋当宝贝似的捧着一大一小两个信笺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目送着石峋离开后,王如金忍不住问道:“青主兄,你给他开的什么药方这么神秘?还得装在信笺内?”
傅青主故作神秘地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雪下了足足三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石峋咯吱咯吱地踩着厚厚的积雪一口气直奔回家。
一进门便欢天喜地地打开那个小信笺说:“傅先生又给你开了新的药方,这下你的病可就好利索了!你听好了,我要开始念了!”
黎娃虽然不明白药方为何要念出来,但既然是傅先生说的,那就绝对不会有错。
石峋清了清嗓子铆足了劲儿大声地念着:“贫道记得黎娃说过,她既不爱高官,也不爱豪绅,就爱石峋这个穷板子,他虽然穷,但他身上没有铜臭味,他虽然穷,但他品行端正有志气!”
见傅青主如此抬举自己,石峋的声音越发的高亢:“贫道虽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穷板子三个字贫道却闻所未闻,这是黎娃的独家首创,应该做个记号,所以,贫道擅自做主写了穷板轩三个字,放在大信笺里了,你们应该把这三个字挂在门额上,让大家都来见识一下黎娃的才华!”
石峋打开大信笺,里面果然只有苍劲有力的三个草书大字:穷板轩。
黎娃看后爆笑不止:“哈哈哈!穷板轩!穷板轩!”
此后,黎娃每次抬头看到门额上的三个字,便忍不住想笑。
多年的病彻底治好,傅青主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但这边病人的事才刚刚让他放了心,另一边却出了天大的事。
清顺治二年(1645年)十二月的一天,许久不曾露面的白允彩却突然匆匆忙忙地找上门来,他神色慌张面露悲戚,看到他这个样子,傅青主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果然,当“发生了什么事”几个字从傅青主的口中说出来后,白允彩竟然不能自已地嚎啕大哭。
傅青主开始莫名地慌乱,以他对白允彩的了解,如果不是至亲之人,如果不是关乎生死的大事,他断然不会如此失态。
而若是他的家人,他此时应该在家里痛苦,而不是在这儿。所以,这个人应该是他们共同的亲人。
他与白允彩本是在三立书院相识,之前对彼此一无所知,也就是说,这个人很有可能跟三立书院有关,而三立书院里面他们最亲最敬重也时刻处于风头浪尖上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们的恩师袁继咸。
想到这儿,傅青主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允彩贤弟,快说,是不是恩师有难了?”
白允彩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恩师在九江被清兵俘虏,现在可能已经解押到京了!”
果然不出所料,傅青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后极力抑制住内心的悲痛说:“恩师秉性正值,对大明朝忠贞不二,他能走到这一步,其实我早有预感,但事情真的发生了,依然痛心不已。”
白允彩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强迫眼泪回流到眼眶内,随后扬起头来长叹一声道:“是啊!按照恩师的个性,誓死都不会向清朝廷屈服的,如此一来,等待他的只有一条路了。”
傅青主腾地一下站起来,用无比悲伤的语气说:“我要到京城去,陪老师走完最后一程。”
“我跟你一起!”
“不,两个人目标太大,还是我一个人去比较隐秘一些!”傅青主快步走到书桌前,取出几幅得意的字画交给白允彩,“此去京城需要不少银两上下打点,这几幅字画是我比较满意的,你拿去帮我卖了吧!”
白允彩双手接过字画,十分感动地说:“你向来不出售自己的作品,现在为了恩师竟然也要破例了!放心,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办!”
再说傅母在自己的房间内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哭泣声,起初还以为是自己耳鸣的毛病又犯了,并没有太在意。
可是,后来听傅仁说家里来了客人,那位客人在叔父的房间里抹眼泪,傅母这才觉得兹事体大。
她缓缓地下了床,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摸到傅青主的房间,看到儿子正站在窗前唉声叹气。
“儿啊,刚才谁来过了?娘听到有人在这边说话,怎么没人呢?”
傅母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夫人,虽然如今没落了,但为人处世仍然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妇人可以相提并论的。
在儿子没有坦白之前,她不猜测,不质问。
“是白允彩,刚走不久。”傅青主想了想说,“娘,恩师袁继咸被抓了。儿子想进京去陪伴他最后一程。”
“恩师有难,做学生的自然该伸手解救,若是解救不了,在他身边陪伴几日也是好的。儿啊,你就只管放心地去吧!这是仁义之举,为娘支持你,你爹活着的时候对袁继咸大人十分敬重,他若是还在的话也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你的!”
“此去可能需要几个月,儿子放心不下您啊!”
“娘能吃能喝的有啥放心不下的?有眉儿和仁儿在身边娘就知足了!你该干啥干啥去,不必惦记我!否则,误了你的大事娘也会于心不安呐!”
这时,傅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进来,对傅青主说:“父亲,您尽管放心地去吧!有我在,奶奶不会有事的!”
傅青主重重地拍了拍傅眉的肩膀,嘴唇动了又动,千言万语化为三个字:“好儿子!”
万事俱备,只欠银两。
好在朱衣道人傅青主早已名扬天下,很多人爱慕他的画作却求之不得。如今明码标价公然出售,自然很多人抢购。
三天后,白允彩便带着字画所换的银两前来交差。
钱已经凑足了,就差去挨个打点了,傅青主略微松了口气。
当天夜里,傅青主静静地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此时已是寒冬腊月,恩师被解押进京的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挨了不少冻,可惜自己知道的太晚了,不能一路沿途侍奉。
想到这儿,他长叹一声,翻了个身,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雪无声地洒落在台阶窗前。
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次日醒来时却发现,雪依旧在无声地下着,下着。像天庭里逃走的一群调皮的精灵,只为赶赴一场人间的盛宴。
他觉得有些恍惚。
这雪不是昨夜下过了吗?
难道依旧是在梦里?
起身推门一看,厚厚的积雪堆满了院子,压弯了粗粗的树枝,那一刻他才明白过来,原来,昨夜的那一场大雪一直都没有停过。
他走出门去,折了一根树枝插入雪中量了量,雪却毫不费劲地将树枝吞没。那根树枝的长度跟马车的车轮差不多,也就是说,如果乘坐马车赶路的话,马车的轮子会直接被雪盖住,根本无法行走。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来,赴京的计划要延期了。
此时已是腊月下旬,眼看着就要过年了。由于路上的雪太厚,加上天寒地冻的根本融化不了,厚厚的积雪凝在一起,结成了厚厚的冰,就算是再出色的马儿,也根本无法前行。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来年正月下旬,随着天气的逐渐转暖,路上的积雪逐渐融化,虽然并未完全消融,但勉强可以行走,此时,等了足足二十多天的傅青主快马扬鞭日夜兼程,一路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地赶赴京城。
长这么大,他只来过两次京城,一次是恩师蒙冤,他带领学子们进京伏阙鸣冤,另外一次便是这次。
由于对京城并不熟悉,他便选择在上一次落脚的伏魔祠附近找了一个小客栈住下。
找到落脚之处,傅青主便开始四处奔走,接连找了几位朋友,让他们帮忙打听恩师的消息。朋友们答应帮忙,让他回客栈等信。
等待的日子度日如年。为避免暴露行踪,他又不敢四处乱逛,只能在客栈的一亩三分地上来回转悠。
客栈旁边有一家小酒馆,这日,傅青主心情烦躁,便走进小酒馆里喝杯小酒去去烦。
他找了靠窗的位子轻轻一座,眼里看着窗外嘴里说道:“小二,店里都有什么酒?”
一位身着粉色锦衣约莫二十岁左右的明眸皓齿的女子满面春风地迎上来:“客官想喝什么酒?小店应有尽有!”
她甜甜的微笑里带着暖,清澈的眸子里闪着光,犹如一抹冬日暖阳,令人忘掉烦忧,浑身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