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命中注定的不期而遇,让原本只是打算带着小侄子漫无目的地四处转转长长见识的傅青主当即决定要亲自爬上苍岩山去见识一下这个神秘的道馆。
想法一提出,立刻得到其他三个人的一致赞成。
苍岩山位于晋翼交界处,终年云雾缭绕,地势险峻陡峭。白允彩口中所说的“朱衣道馆”,便是建在这苍岩山下。
崭新的院墙,崭新的琉璃瓦,一看就是刚建成的。
如果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它,那就是大。大到让上山之人一眼便能看到它。尤其是匾额上的四个大字,仿佛镶了宝石一般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璀璨夺目,让人不由地想要走进去一探究竟。
看到眼前的这一切时,傅青主忽然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朦朦胧胧不太真切,但是想要进去看一看坐一坐的欲望却是异常强烈。
白允彩指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四个字说:“怎么样?青主兄,我没骗你吧?你看那朱衣道馆四个字,那不就是你的笔迹吗?”
傅青主看着匾额上与自己字迹神似的四个字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拧着眉头说:“这字看上去与我的笔迹神似,但那的确不是我写的!看来,这世上的确有第二个朱衣道人,允彩贤弟,走,咱们进去看看,究竟是何人所为?”
小傅仁伸手轻轻一推,朱红色的大门便吱嘎一声被打开了。
这是一个堪称精美的宅院,正房与厢房加起来共计二十余间。院内池塘假山一应俱全。
院落的设计清雅别致,窗前是一株年岁不小的梅树,东西两院都是一片竹子,竹叶在秋风中窸窸窣窣仄仄平平地吟诵着格调婉约的新词。
不用猜,能将小院布置得如此错落有致,主人一定是位风雅之士。
“请问,有人吗?”
傅眉似乎已经忘记了这次来的目的,很快便被眼前的美丽的景色吸引住了,他放满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询问着,生怕惊动了这位风雅神秘的主人。
“你们找谁?”一个粗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着布衣,年约三十岁光景的男子正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们。
此人头戴一顶宽大的帽子,生得是仪表堂堂器宇轩昂,他的眉宇间凝聚着一股英气,让人忍不住将其与正义两个字联想到一起。
没错,有一种人生来自带正气,而眼前的这位,便是属于这一种。
此时,傅青主正在东院欣赏着这满园的青竹,心中猜想是谁会如此煞费苦心地营造出这样一番与自己身世雷同的精致?
并非他多疑,如果说匾额上的“朱衣道馆”四个字只是巧合的话,那么,这满园的青竹不就是他的名字青主的谐音吗?另外,窗前的那株梅树,不正是傅眉的“眉”字吗?
听到有人说话,傅青主缓缓地踱过来。
那位男子见到傅青主顿时惊呼道:“哎呀!傅先生,你终于来了!我可等你等得好苦啊!”
傅青主一愣,仔细打量了面前的这位俊朗的男子,眉头微微一蹙说:“这位先生,我们可曾见过?”
男子朗笑道:“不不,傅先生,咱们素未平生,今日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虽未谋过面,你却是我的偶像,我魏一鳌对你是佩服至极啊!”
男子停顿了一下,指着院子里的草木说:“你看,这院落里的青竹,这窗前的梅树,还有门外的匾额,我都是以你的喜好所设计的啊!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把你给招来!”
此言一出,白允彩和傅青主等人目瞪口呆。
闹了半天,这个冒牌货玩的是请君入瓮的把戏,好在,他对傅青主心存敬佩而不是敌意。
策划了这么久,偶像终于现身了了,自然是要闲坐一起谈天说地。魏一鳌热情地邀请傅青主等人进屋叙话。
傅青主也不推辞,紧随魏一鳌进入大厅。
落座后,傅眉伏在他耳边小声说:“父亲,您看那副字……”
顺着傅眉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大厅内高高悬挂着一个“心”字。傅青主不由地眉头一紧,这不是之前路过平定县的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时,写给那位没钱给儿子看病的村妇的吗?
怎么会在这儿?
另外,门外匾额上的四个大字笔法苍劲有力,跟自己的笔迹有些神似,寻常人根本分辨不出真假。
莫非,那副匾额跟这个心字有什么必然的关系?
魏一鳌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笑着解释道:“傅先生,您还记得这幅字吧?”
“这是我亲笔所写自然不会忘记!”傅青主忽然话锋一转说,“可是,我记得当初是赠予一位大嫂的,它为何会挂在你这里?”
“说来巧了!”魏一鳌回忆着那日的情景说,“那日,我原本打算去会一个朋友,路过一家药店时,见到一位妇人拿着一幅字被药店老板赶出门外,失魂落魄的很是可怜,便进店一问究竟……”
魏一鳌话还未曾说完,傅青主忍不住搭话道:“这么说,是魏先生出钱买下了那位大嫂的字?”
魏一鳌哈哈一笑道:“正是!我见她可怜,原本想随便给她些银子打发她走便是。”
魏一鳌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但当我见到那副苍劲有力的心字时,顿觉得出手不凡,再一看落款竟是曾经伏阙鸣冤的傅青主,当即便询问这幅字的由来,得知傅先生题字换药资的故事后,再一次被深深感动。”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我们家先生为了买下这副字,不仅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掏了出来,还向药店老板借了一锭银子给那妇人,害得我当天没饭吃,饿了肚子!”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站在门口,虽然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但饿肚子的滋味他到现在还没忘记。
魏一鳌抓起一个果子迅速扔过去,口中说道:“来,吃个果子充充饥,今天保证不会让你再饿肚子了!哈哈哈!”
听到这儿,傅青主顿时对眼前的这位名叫魏一鳌的男子大为赞赏,看来,今日能够在此相会既是魏一鳌的一手策划,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那名少年接了果子并未离去,反而大大方方地走进屋子里,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绘声绘色地说:“我们家先生回来后就开始找人在这山下建宅子,并废寝忘食地日夜练字,用了足足一个半月的时间总算是能够以假乱真了,你们瞧见了吧?宅子外面匾额上的朱衣道馆四个字就是我们家先生亲笔所提!”
傅青主还是有些不明白,他思忖再三,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虑:“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这儿呢?”
魏一鳌叹息道:“其实,我也不确定你一定会来,但我知道,既然先生曾经在平定出没过,那证明你一定住得离此处不远,所以,我就只好门前种下梧桐树,静等你这只凤凰来了!”
原来如此。
傅青主忍不住感慨,好一个素昧平生的有心人啊!
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更何况,傅青主这次出来原本就是打算带着侄儿小傅仁“吃喝玩乐”的。
所以,对于魏一鳌的盛情相邀并未推脱。
席间,得知魏一鳌在朝廷围观,白允彩脸上微露不悦,但很快,醉意便隐隐地盖住了这份不悦。虽说道不同,但就冲着魏一鳌为救村妇的娃娃宁愿饿肚子的这份慈悲之心,此人也值得深交。
那一日,傅青主,白允彩等人在魏一鳌的宅子里一直叙话到掌灯时分,才兴意阑珊地离去。
两个月后,听说暗寻他的清兵早已离开,傅青主再次回到汾阳,先去看望了牛顺和金兰,见他们一切都好,这才放下心来去看黎娃。
短短的一夜之间,原本慈眉善目的老天爷彻底翻了脾气,狂风呼啸大雪纷飞,连空气中都裹着刺骨的寒意。
黎娃站在门口的雪地里,她身着一件黑色狐皮大衣,柔软细腻光泽亮丽的狐狸毛将粉嫩的脸蛋映衬得越发迷人。
见到恩人前来,黎娃莞尔一笑,深深地欠了欠身。
傅青主微微一笑说:“气色不错,看来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可是,大雪天的在这儿站着不怕着凉吗?一定要注意保暖啊,健康来之不易,可别再作践自己的身子了!”
黎娃浅浅地一笑说:“多谢先生关心,我也是刚出来,看看我家那块穷板子回来没有?”
“穷板子?”傅青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先生有所不知,我在风月场上呆久了,见惯了那些所谓成功人士道貌岸然的丑恶嘴脸,所以,偏偏就喜欢上他这个没有铜臭味的穷板子……”黎娃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傅青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傅先生,听说您的诗写得很好,您能教我作诗吗?他白天总要外出会诗词友,他不在时我依然会感觉到不自在,我想,如果我学会了作诗,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频繁地出去与诗友聚会了呢?”黎娃轻轻叹了口气说。
“这个……”
没等傅青主表态,石峋带着一身的酒气晃晃悠悠地回来了,黎娃幽怨地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回了家。
石峋对着黎娃的背影直叹气:“哎!傅先生您瞧瞧,她的病是不是好没好利索啊?到现在了还对我爱答不理的!”
傅青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而后又故作神秘地对他说:“想不想让她彻底好利索?”
喝得微醉的石峋忙不迭地点头:“想啊,当然想!”
傅青主起身说道:“那你记住,两个时辰后务必到薛宗周家来找我,到时候,我给你开最后一幅方药,保准她药到病除永不再犯!”
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