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娃伸手轻轻推了推石峋,示意他说话别那么刻薄。
随后拽起裙摆缓缓地走过去,柔声说道:“姐姐,我知道女人患上这种病的滋味不好受,也知道这种病会越拖越严重,你对我可能有些偏见,这都是我自己误入歧途,怪不得别人说。”
徐夫人闻言后,本能地捂住了腹部,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黎娃沉吟片刻接着说:“这位道长医术高明,已经将我的病治得差不多了,我想请他来替你看看,你如果需要,就让她把个脉吧!”
徐夫人虽未说话,却开始连连点头。
这时,在书房里读书的徐生听到外面有动静,赶出来查看。听说来者是朱衣道人傅青主,赶紧将客人让进里屋。
徐生告诉傅青主,他的孩子才刚刚满月,妻子在产后便声音暗哑,几乎不能言语。
傅青主说:“这是产后不语。请郎中来看过了吗?”
徐生说:“前几日刚刚请了一位郎中,把脉后说是淤血不去,停积于心所致,临走时给开了破瘀血的方子,谁知服药之后,病情非但不见好转,反而越发地严重了。”
傅青主为患者把过脉后说:“尊夫人的确是瘀血不去,停积于心。不过,是在产前,而不是现在。另外,她同时心肾两虚,心气虚不能上通于舌,肾脉虚不能荣养舌头,因而导致她声音暗哑,之前的郎中单纯使用破瘀血的方子还不够周全,应该同时兼补心肾才对。”
徐生听后连连点头:“早就听闻朱衣道人医术高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当下接过傅青主的药方,派人抓药。
随后,黎娃又带着傅青主去了李生家。
李生的妹妹是在半月前分娩的,产后一直腹痛不止。一干人等见过李生后,说明来意,李生十分高兴,说:“妹妹与妹夫到汾阳来避难,现在就住在我家厢房,我这就带你们去。”
由于患者未出月子,外人不便入内,所以,傅青主便主动提出隔着帷幔把脉。
诊完脉,问了病情,傅青主对患者说:“你按一下腹部,有什么感觉?”
患者没做声,一小会儿,帷幔里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啊!大夫,按一下疼得更厉害了!”
傅青主安慰说:“不打紧,你这病刚刚患上,治起来不难。”
当即开了一个药方,交给李生,待二人走出厢房后,傅青主对李生说:“令妹产后小腹疼痛,是血瘀所致,只需服用生化汤就能痊愈。”
黎娃忍不住“哦”了一声。
傅青主转头对黎娃说:“你当年若是及时饮用生化汤,就不会有后来的症状了。”
黎娃叹息道:“若是早日遇到傅先生,我得少遭多少罪啊!”
临别时,李生和徐生纷纷送上重金答谢,傅青主一一谢绝,二人一再坚持,黎娃笑着说:“傅先生问诊从来不收诊金,你们二人就别为难他了。”
二人感激不尽,对傅青主深深地鞠了一躬。
随后,李生对黎娃说:“之前内子对你有偏见,说了些有损你名誉的话,做了些对不起你的事,你非但没放在心上,反而如此帮我们,你的胸怀着实让我们两个男人汗颜啊!”
徐生接着说:“是啊!等内子的病好了以后,我们一定让她亲自登门向你赔罪!”
一直躲在里屋不肯露面的李生妻子不好意思地走出来说:“我没病,我现在就跟黎娃妹妹道歉!黎娃妹子,之前是我嘴贱,口不择言冒犯了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了我吧!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没事儿经常来家里坐啊!”
黎娃拉着李家夫人的手轻声说:“是妹妹自己的人生有污点,怪不得别人说,妹妹从未怪罪过姐姐。”
“是啊!说开了就好了!”石峋被妻子的大度深深打动,居然也打心眼里原谅了这位害人不浅的“泼妇”。
多年的恩怨自此化解。
从李生家到石峋家其实只有几十步之遥,两家是邻居,中间只隔了一道墙,但,就这短短的几十步,黎娃却说了很多话。
李家夫人的话如同一阵温暖的风,吹散了郁结在她心头多年的那块阴云,让她重新感受到世界的美好。
此时正是秋天,走到门前的那棵枫树下时,她蹲下身子捡起一枚落叶,小心翼翼地藏于袖间。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般细腻了。这几年,她连我都不正眼瞧一眼,如今,一片叶子都能让她看得见。这都是先生的功劳啊!”石峋由衷地感谢道。
当天下午,几日不曾到访的月娥来看黎娃。
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见面就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而是围着她转了好几圈,最后才说:“黎娃,几日不见,你变了!”
黎娃不解,低着头看了一眼身上的那件紫罗裙说:“哪儿变了?这还是以前的那条裙子啊!”
月娥浅笑道:“谁说你的这件裙子了?人家说的是你的脸!变得像从前一样好看了!”
黎娃一低头,一抹笑意飘上她的唇角。
此时,薛宗周、王如金和傅青主三人正围坐在王如金家的小木桌前品茶聊天。
薛宗周说:“今年四月,清兵攻陷扬州,五月,南京也沦陷了,活在这世上,竟连寻一处安宁之所都是奢望,我们该怎么办呢?”
王如金叹了口气说:“一味地坐以待毙,到头来只有死路一条!咱们要用行动去抗争!”
薛宗周将一只大手愤怒地往桌子上一拍,茶盏中的茶水瞬间溅了一地:“朝廷已经下了命令,要剪掉咱们大明朝男子的头发,逼迫我们七尺男儿留辫子!真是欺人太甚了!”
傅青主说:“所以,我出家当了道士。一来,不想为清朝廷做事,二就是可以不留辫子。”
薛宗周眼睛一瞪道:“你以为你出家了他们就能放过你吗?做梦!实话告诉你吧,那些龟儿子现在正四处寻找隐匿的贤良名士,想请他们出山为他们的新朝廷卖命呢!以你现在的名望,若是继续留在汾阳,恐怕很快就找上门了!”
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喊:“家里有人吗?开门开门!”
三人微微一怔。
王如金起身走到门口旁边的院墙,踩着墙边的一堆木头朝外一看,只见两名衙差打扮的人站在门外,正不停地拍打着自己家的大门。
他屏住呼吸迅速蹲下身子,快步跑到二人面前压低了声音说:“糟了,外面有两名清兵打扮的人在敲门,怎么办?”
薛宗周眼睛一亮:“来得正好!让他们进来,直接解决掉!咱们三人弄死两个清兵绰绰有余!”
傅青主连忙阻止道:“这几日没听到清军入境的消息,我猜,他们应该是下来寻访隐士的,我先藏一下,你们二人静观其变!记住,切莫莽撞!”
说完,随手拿起自己刚刚饮过的茶盏塞入袖中,凌空一跃,直接跳到隔壁的徐生家,贴在院墙上查看这边的动静。
见傅青主已平安离开,王如金这才起身去开门。门一打开,便见一胖一瘦两名清兵朝着院子里扫了一眼,粗声粗气地问道:“怎么那么久才开门啊?在里面干什么?”
王如金小心地陪着笑脸说:“二位官爷,草民在小院里与朋友喝茶闲聊呢!并不知道二位官爷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身材略瘦的官差将王如金往旁边一推,说:“朋友?我看看,是什么样的朋友啊?”
别看薛宗周是读书人,行事却很有侠士风范,加上他曾经拜过师习过武,看起来更像是一介武夫。
听闻官差要看自己,他索性大大咧咧地起身走到瘦子面前,掀起身上的衣袍说:“官爷,我在这儿呢!想看哪儿?我脱给你看!”
瘦子嫌弃地将他往伸手一推道:“去去去!瞧你长得那德行?傻了吧唧的,谁要看你?”
薛宗周不依不饶:“哎,官爷,刚才不是您说要看我的吗?我愿意给你看,怎么又不看了?”
瘦官差不理他,直接低头看了看桌上的茶盏,不多不少刚刚两盏,这才 将一幅画像往王如金面前一亮,说:“这个人你认识吗?”
王如金定睛一看,画像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躲在隔壁院内的朱衣道人傅青主。
此时,躲在隔壁院子内的傅青主也已经看到了画中的自己,果然不出所料,朝廷还是派人前来寻他了。
他知道早晚会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怎么办?王如金能应付得过去吗?
依照薛宗周的脾气,万一耍起横来,恐怕这事就要搞砸,傅青主不由地眉头深深地打了一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