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见到傅青主身着红色道袍,金兰的表情有些夸张,她的嘴角漾着笑,“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老夫人身体还好吗?我昨夜还梦到她老人家了呢!”
“劳烦你们夫妻惦记了,母亲身体挺硬朗,有眉儿照料你们无需担心。对了金兰,我看你气色不太好,过来我替你把个脉吧?”傅青主说。
“行啊!听说如今的少爷是鼎鼎有名的神医了,我金兰自然要跟少爷沾个光。”金兰麻利地将一堆衣服放入墙角处的一个大盆里,迅速地洗了手,挽起袖子将一只手伸过来,搁到面前的那张小方桌上。
傅青主将右手的几个手指放到她的腕间,静静地替她诊脉。
“少爷,金兰的身体如何?”牛顺见傅青主的眉头由最初的微微蹙起到后来的缓缓舒展,忍不住问道。
“这是喜脉啊!恭喜你,要当爹了!”傅青主对牛顺说。
“少爷,您说得是真的吗?金兰,咱们又有孩子了!”牛顺兴奋地咧着嘴笑。
“我其实心里早就知道,这个月的月事没有来,但我还是有些担心,担心孩子还会像前几次一样保不住……”
金兰看起来并不像牛顺那样高兴,也难怪,作为一个女人,曾经两次怀上又两次流产,这对谁都是一种不小的打击。
所以,这一次她选择了隐瞒,怕的就是短暂的欣喜过后仍是长长的失望。
傅青主理解她的心情,所以很快便给她吃了定心丸:“一会儿我帮你诊一下之前流产的原因,咱们对症下药,相信以后孩子一定会平安诞生。但现在,你要先告诉我你的年龄。”
金兰笑着说:“我比少爷小五岁,今年三十四岁了。”
傅青主再一次给金兰把了脉,又看了看她的舌苔,问道:“你回忆一下,前两次流产之前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金兰的目光开始迷离起来,声音也变得有些空灵,她突然将手抽回去,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说:“我感觉浑身发冷,肚子疼……”
傅青主顿时明了,他轻声对金兰说:“别担心,你流产的原因是肾气虚,只要滋补肾气,就可以保住这个胎儿。”
“肾气虚?”
“是的,人的生长发育要靠阳气的生化,同理,胎儿在母亲体内生长发育也需要阳气的滋养,母亲肾气若是旺盛,胎儿就会健康强壮,反之,一旦母亲肾气不足,便无法继续滋养胎儿。”
傅青主停顿了一下,他看了看这个连扇像样的门都没有的破窑洞,又看了看金兰刚刚抱回来的那堆要洗的脏衣服,继续说道:“如果在此期间又受到寒邪的侵袭,就很容易堕胎了!”
“那该怎么办呢?”牛顺急得连少爷二字都直接省略了。
“可用扶阳益气之法保胎,牛顺,你给我纸笔,我马上为金兰开方子。”傅青主说。
“这个……”牛顺搓着手半天没挪一步。
傅青主顿时明白过来,这二人都是仆人出身,家里也没个会写字的,更何况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经常要颠沛流离四处奔走,哪里会有什么笔墨纸砚呢?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看到墙角处有金兰为别人家洗染衣服用的染料,吩咐牛顺调了一点,自己到锅台旁边的柴火堆里折了一根细木条,蘸着染料,将药方写在了一块白布上。
金兰牛顺千恩万谢自不必说。
趁着牛顺去抓药之际,傅青主随他一同走出窑洞。临别时,他再三嘱咐牛顺:“好生照看金兰,切莫让她受累,以后,尽量只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吧,尤其是天凉了水太冷,继续洗衣服的话恐怕会受寒,多砍些柴,让屋子暖和些。”
牛顺都一一称是。
最后,傅青主告诉牛顺,自己还有要事要办,得马上离开,过几天会再来探望他们,到时再给金兰开些新药。
然后牛顺去药店抓药,傅青主打道回府,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回去后,傅青主在心里一直惦记着黎娃的病,说实话,长这么大,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可以为了爱情如此奋不顾身。
她勇敢倔强,聪慧美丽,不随波逐流,不爱慕虚荣,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这样的女人,却不被世俗接纳,不被心仪的男人疼惜,令她觉得此生无望,走投无路。
若是不及时疏导诊治,迟早会被炎凉的世态逼疯。
她是他的病人,他有责任护她周全。
所以数日后的一个清晨,石家小院内,傅青主不请自来。
进门时,黎娃正在抱着冬儿玩耍,儿子长得跟他母亲神似。见傅青主来,黎娃将冬儿交给奶娘,热情地起身相迎。
虽然脸上依然没有笑意,但傅青主看得出来,黎娃的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青紫色已经悄然退去,这证明药效不错。
二人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落座,不等傅青主开口,黎娃便主动说:“傅先生,服了您开的药后,我心里感觉敞亮多了,之前总感觉胸口堵着一团棉花,塞不进去拔不出来,堵得我好难受。现在好了,那团棉花终于被药冲走了。”
“现在棉花还没冲干净,等完全冲干净了,你会觉得更敞亮。”傅青主打趣道。
随后,他再次替黎娃把了脉,询问了她近日的身体状况,又开了一副药方说:“再吃上七剂,你的病就能基本痊愈了。”
黎娃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欣喜,浓密的睫毛快速地忽闪了两下,小声问道:“当真?”
傅青主重重地把头一点:“嗯!”
她静静地垂下眼帘,仿佛在为即将发生的美好做准备。低头静思间,嘴角不经意地荡起一抹浅笑,那一刻的黎娃略带可爱。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事似的,猛然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傅青主说:“傅先生,我可以再求您一件事吗?”
傅青主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有话直说,只要我帮得上!”
黎娃拧了拧眉头,说:“我有两位朋友刚刚生了娃,患了月子病,您能帮她们看看吗?”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石峋的声音:“她们算哪门子的朋友啊?是仇人好吗?黎娃,她们背后的闲言碎语还少吗?怎么你不但不生气反而还想着要帮她们呢?”
傅青主忽然感觉有些懵,他看了看怨气冲天的石峋,又看了看云淡风轻的黎娃,半天才说道:“你们谁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石峋反应快脾气急,抢在黎娃之前说:“傅先生,您有所不知,这两位压根就不是什么朋友,她们就住在我们左右,之前在背后说三道四对黎娃指指点点的人就是这两号人物,我看呐,她们得了月子病就是报应!”
傅青主总算是明白了,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
黎娃轻轻拽了一下石峋的袖子,小声说:“我并非忘记了自己的病是如何来的,正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所以我才不愿意别人也像我一样痛苦。人不能一味地活在痛苦里,要向前看,忘掉糟糕的,记住美好的,才能感觉到快乐。”
傅青主不由地再次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位奇女子,虽然已年过三十,肌肤已不似年轻女子那般娇嫩,眉心处依然打着深深的结,甚至,岁月早已在她的额头和眼角留下了浅浅的印记,但在他眼里却异常美丽。
他略带赏识地说:“说得好!有这种心态你的病会加速变好!对于我们行医的来说,众生平等,没有恩人仇人之分,在我们眼里只有病人。所以,石先生,不管之前有什么恩怨,都暂且放在一边吧,先治好她们的病要紧啊!”
见傅青主已经表态,再多说无益,石峋只好点头表示默认。
随后,傅青主在黎娃的指引下,到了两位邻居家。
说是两位邻居,其实,有一位是邻居徐生的妻子,另外一位则是邻居李生的妹妹,由于徐生妻子患病久一些,便先去了他家。
虽然是邻居,但徐生家的光景显然要比石峋家好上许多倍,宽敞的院落里栽种着各种名贵的花草,院子里的假山和亭子看起来异常气派。
走进门时,徐生的妻子正皱着眉头趴在窗前表情痛苦地看着外面的风景,丫鬟正在院子里踢毽子。
这徐家丫鬟名叫琳儿,是徐生的妻子从娘家带过来的,也是个伶牙俐齿的角色。
见到黎娃带着一个道士前来,琳儿用鄙夷的目光瞥了她一眼,冷嘲热讽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青楼的红人黎娃啊!带着一个道士到我们家来有何贵干啊?我家夫人早就说过,你装不了几天,他们还不信,你瞧瞧,我家夫人没冤枉她吧?怎么,对寻常男人不感兴趣了?”
傅青主担心黎娃受到刺激会加重病情,但很显然,她早已对这些冷嘲热讽产生了免疫。
她的脸上也丝毫看不出什么异样,表情一如来此之前一般淡定。
如此,傅青主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不慌不忙地说:“这位姑娘,黎娃原本是想请贫道来为徐夫人看病的,既然您家夫人不需要,那贫道告辞!”
说完,假意转身要走。
这时,石峋从外面冲了进来,指着这位尖酸刻薄的丫鬟说:“傅先生,你听到了吧?她们平时就是这么奚落黎娃的!黎娃还好心请您来替她看什么月子病,依我看,这是上天在惩罚她,让她尝尝被疾病折磨的滋味!哼!”
趴在窗前的徐家娘子听到“月子病”三个字时,如同被雷击中一般,怔怔地愣在那里半天没反应。
半晌,如同疯了一般开始用力地敲打窗户,嘴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仿佛有什么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