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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心生隐恻

2018-10-26发布 2863字

事情交代清楚了,窦天权琢磨着得赶紧脱身,他可不想兄弟们把注意力转到邱栀身上来。哎哟,这段时间他都快愁死了,这邱栀没事就往同庆社跑,只要给她逮住,就寸步不离跟着,就和郝一白说的一样,就跟被牛皮糖黏住一样,甩都甩不掉。好几个兄弟都笑他,说是舵把头的桃花开了。郝一白的表妹,又是救命恩人,心里就算不乐意还不能表现出来。这不,本打算请她吃顿火锅,把俩人的恩怨给了结了。谁知道,还没开吃就又出了岔子。

一看窦天权要离开,谭老四急了,指着地上那人说:“当家的,他咋办?”

“你处理就是!”待谭老四到了跟前,窦天权从口袋掏了些钱递过去,这才压低声音道:“你听好了,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给他,让找个先生看看。”

谭老四没伸手接钱,而是忧心忡忡道:“当家的,按理说,你怎么交代,我就应该怎么执行。可是,今天我还想多说几句。”

以窦天权对谭老四的了解,这家伙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这么固执的,恐怕其中有什么隐情。看来今天的火锅是吃不成了,他一脸为难走到邱栀跟前,陪着笑脸小声对她嘀咕了几句。很显然,邱栀对他建议很满意,欢呼雀跃地离开了码头。

窦天权目送邱栀远去,这才蹲下身子,将那人从地上扶起:“你叫什么,从哪里来?”那人耷拉着眼皮,没回话。

“我大哥问你话,你他妈耳朵聋了?”柳逵举着拳头就又冲了过来。

谭老四挡住了柳逵,又把半碗老荫茶递给那人。那人喝完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了口:“我叫刘武,江苏人,来这之前在上海一家旅馆帮工。日本鬼子占领上海后,死了好多人,还经常会有飞机来轰炸。听人说重庆这边还没闹鬼子,我就带了妻子和女儿来这边求个活路。在上海的时候,我工作的旅馆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成了废墟,多年存下的那点积蓄也被埋在了地下。我们没钱坐船,就沿着湖南、广西、贵州的公路徒步往重庆走。半路上,我,我妻子又得了痢疾,熬了没两天,就在湖南一个不知名的村庄咽气了。”刘武用袖子擦了擦泛红的眼眶:“到了这边,我们没有熟人,也没本钱做买卖,想要活命就只得卖苦力。其实今天,我也不是故意想抢那位兄弟的活儿,主要是我闺女她,”一提到闺女,男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那眼泪一颗一颗地顺着腮帮子滚落:“要再弄不来钱,她恐怕就活不成了。”

“柳逵 ,背他,去看看是啥情况。”窦天权动了隐恻之心。

“我不去!”柳逵负气地把脑袋扭向另一边。他早就看出来了,谭老四是想利用舵把头的善良,改变他刚做的决定。突然又意识到大当家的话不得不听,就斜楞着谭老四道:“我脚疼得很,你喊他去嘛。”

就在刚才柳逵对刘武动手之后,要不是有人拽住,两人早就动了手。谭老四骂柳逵,说他那心比茅厕里边的石头还硬。柳逵也不示弱,说他这就是妇人之仁,早晚要吃亏。

刘武挣扎着想自己走,刚起身却又跌坐在地上。谭老四一把扯开破长衫,发现他脚踝处已经肿得有碗口粗,就蹲下身子道:“来,我背你。”

窦天权也看出柳逵和谭老四有点不对付,在离开码头后,他才开了口:“你俩啥情况?”

谭老四小声道:“我晓得,他是心疼自家兄弟。我也晓得,这段时间兄弟们不容易,累死累活一天,赚的钱还不够糊口。”

沉默了好一阵,谭老四又道:“当家的,你是不晓得,那些下江人更难啊!拖家带口来重庆,又人生地不熟的,要不是实在没办法,哪个会来抢这苦力活哟。”

见舵把头不吭声,谭老四又道:“前段时间,码头上来了个老头,瘦得跟竹棍一样,走路都不稳。却哀求派活的兄弟,希望给他两个麻袋包扛。结果麻袋包一上去,就看老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就起不来了。看样子,应该是腰杆上的骨头遭了。”

“走路都不稳,干嘛扛两个?”窦天权听着有些糊涂。

“还不是想赶在你们的人出工前,多赚两个。”刘武接话道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伊人巷。自和李家决裂之后,窦天权就再没来过这里。站在曾经被白杏泼水的小楼前,望着当年被李老大烧焦的吊脚楼,不免思绪万千:不过短短数年,已是物是人非——爱人失踪,朋友决裂,这是人生莫测啊。

刘武暂住的地方,就在白杏姑母的楼下。重庆大多的吊脚楼下头,在竹棒木头悬空的地方,都有一块两三平米的空地。下江人因地制宜,用一张捡来的破竹席贴着竹棒围一圈,就有了一个临时能勉强能居住的地方。

一眼望出去,现在的伊人巷,比以前又拥挤了不少。在每个吊脚楼下边的小小空地上,依附着简易棚子,里头住的都是前来躲避战乱的难民。重庆的老百姓生性善良,尽管自己的日子已过得十分艰难,还是会尽可能给逃难来的人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窦天权撩开破竹席的一角,就看到里头有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正蔫蔫地躺在两个破麻袋上,身上盖的是一床薄薄的,还打着一丛又一丛补丁的破棉被。刘武叫了声囡囡,那女孩就挣扎着从被窝出来,露出了捆扎得像糖果一样的身体,虚弱地叫了声爸。囡囡上身没穿衣服,身上套的是一条成人裤子,就用一根草绳扎在胸口处。刘武把姑娘抱在怀里,用手捂住闺女裸露在外头的小臂膀,表情有点尴尬:“囡囡发烧,她的衣服又被雨淋湿,好几天了都不干。我就用她妈妈生前的裤子暂时将就一下。”

重庆的天,说变就变,说话间就又下起了雨。被寒风吹来的斜飘雨,噼噼啪啪地穿过破竹席,打湿了地,打湿了麻布口袋,也无情地洒在女孩没被父亲双手包裹严实的手臂上。窦天权那心啊,难过得阵阵发涩:“走,跟我去山上住。”他接过女孩,又用破棉被把她严严实实裹了起来。谭老四则欢天喜地背起刘武跟在身后。他就知道,在同庆社里边,自己才是最了解舵把头的人。

一行人刚到伊人巷的转角处,就听身后有人在喊少爷。回头一看,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男子,手里拽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朝他们奔跑过来。还没到跟前,那男子就噗通跪在了地上,脑袋在地上磕得咚咚响:“少爷,你原谅我嘛,当年,我真是鬼迷心窍啊。”

“李二?”窦天权楞在了那里。这么多年了,虽都在重庆,这对儿时最好的朋友,却一次也没再见过。从临江门到上河街,也就过个江的事,李二这也是第一次回上河街。他害怕碰到少爷,没脸见他呀。这次回来,还是为李老大奔丧而来的。

李老大死得很蹊跷。那天,他就斜靠在黄桷树下的椅上,面朝马路打望。当时既没刮风,也没下雨,突然之间那块凌云阁的牌子,毫无征兆就掉了下来,还精准无比地砸中他的脑门心。据说,当时他连话都没留下一句,就一命呜呼了。这几天,上河街的老百姓都在传,说那李老大定是遭了报应。

见窦天权没说话,李二又把身边的男孩强按着跪在地上:“李恩,快给你老爷磕头。”说起来,李二比窦天权还小几个月,可现在他的头发已花白,可见这些年的日子一定过得很煎熬。

李恩跪在地上,却用一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窦天权:“您就是……同庆社大当家? 爸爸经常说,您是我们李家的大恩人。他还说,等我长大以后,要跟着老爷做好人。”

当初李二反水的动机,窦天权也是好几年后才想明白的。人呐,总有自私心,也会有犯浑的时候。现在对于李二,他的心态已经平和了。只是,让他亲口说出原谅两个字,至少现在还有难度。

“起来吧,孩子。妹妹病了,淋不得雨的。”窦天权单手把李恩从地上拽起,瞟了一眼李二那花白的头发,还是硬起心肠离开了。走了没几步,又听见李恩在冲他喊:“老爷,你原谅我爸了吗?”

窦天权没应声,随后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李二声嘶力竭的嚎啕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