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晚,像一位娴静的神女如期而至,不急不缓,温柔而恬淡。在世人的期盼中,徐徐敞开胸怀,将一轮明月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
孙夫人身着一袭华美的浅紫色锦袍,慵懒地依偎在梨木座椅之中。
堂下跪着一个人,挺胸昂首,一脸的何罪之有。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孙府的家仆黄为忠。
孙夫人手中拿着一盒新得的胭脂,饶有兴致地欣赏着。
随后,打开精致的盒子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双眼微闭着迷醉在那一片来自万紫千红处的芬芳中。
半晌,跪到双腿发麻的黄为忠终于开了口:“夫人,小的也是一片好意,想向夫人表表忠心抓住偷药贼。谁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呢?”
孙夫人微微打开眸子,将胭脂盒轻轻合上,语气舒缓地说:“你究竟是想向夫人表忠心呢,还是想还自己一个清白?”
黄为忠微微一愣,他没想到昔日凡事糊涂的夫人病痛一好竟然变得如此精明。
他收起侥幸之心,笔直的腰杆直接折成标准的90°,方才死不认罪的表情也瞬间花开满脸,扬起巴掌左右开弓狠狠地拍上自己的老脸:“让你多管闲事!让你欺瞒夫人!让你多管闲事!让你欺瞒夫人……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自作聪明擅自做主了!”
几十个巴掌下来,黄为忠的一张嬉皮笑脸直接被扇得又麻又木、哭笑不能。
“好了!打够了就退下吧!”
“是,小的告退!”
幸亏孙夫人及时喊停,否则那张皮糙肉厚的老脸有可能被打到无颜见人。
月光透过对面的小轩窗倾泻进来,看了看天,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夫人打了个哈欠,从座椅上下来,走到门口时却再次与刚刚退下的黄为忠打了个照面。
“脸不麻了?”孙夫人板着脸佯装生气道。
“麻,麻。”黄为忠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脸。
“那还回来干什么?继续找打?”孙夫人强忍住笑意说。
“小的不敢!是外面有人要求见夫人,小的特来请示,夫人是见呢还是不见?”领教了孙夫人的“厉害”,黄为忠自是比以往更加恭敬小心。
“哦?这么晚了何人前来拜访?”孙夫人闻言后,眉心不由地打了一个精致的结。
她之前有病在身导致心情抑郁,因而不曾结交过什么人,加上后来病情严重,体内一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异味,索性连门都不愿出了。
就算偶尔出门一次,遇到熟人也是能躲则躲,尽量不打照面,就算打照面也保持三丈开外的距离,生怕被人窥见自己的那点难以启齿的秘密。
“回禀夫人,是邻居张员外家的小妾。”
“张员外家的小妾?”这倒是稀罕了。
她知道张员外前不久刚刚纳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妾,刚进门时仗着年轻貌美着实骄纵得意了一阵子,可不知怎么地,后来却突然失了宠。
外界各种传言五花八门。有人说她失宠是自己作的,跟底下人暧昧不清惹怒了张员外,还有人说张员外娶她只是图个新鲜,如今新鲜劲儿过了自然也就束之高阁了。也有人说她身患恶疾,张家上上下下都避之不及。
至于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孙夫人不曾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如今这位小妾登门拜访所为何事呢?
虽然她这个做正室的对做妾的没什么好感,跟此人也从未交往过,但来者是客,既是客,便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所以,她犹豫了片刻,直接吩咐黄为忠:“去,请她进来吧!”
黄为忠微微一愣,继而躬身答道:“是!”
昏暗的灯光下,孙夫人第一次见到这位听闻貌若天仙的女子,一进门便满室飘香。
孙夫人忍不住细细打量,只见她身着一袭浅蓝色罗裙,明眸皓齿肌肤胜雪,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但美中不足的是,雪白的肌肤之下,脸上却毫无光彩。而且看起来郁郁寡欢,像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天色已晚,不宜深谈。所以,孙夫人选择了长驱直入长话短说,待对方落座后,她浅浅一笑道:“你我昔日不曾相交,不知妹妹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刘家小妾扭头看了一眼伺候在旁边的黄为忠,咬了咬嘴唇垂下了眼帘:“这……”
孙夫人立马会意,对黄为忠使了个眼色说:“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退下吧!”
受了惊吓的黄为忠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儿,连忙应道:“小的告退!”
随后,掩上门,打了个哈欠转身离开。
但刚走了没几步,心里便开始犯起了嘀咕:这张家小妾素来与夫人不曾有过来往,如今突然登门一定有什么大事,好奇心驱散了他的睡意,并驱使他重新折了回来。
他将门轻轻推开一条缝,眯着眼睛朝里张望。
只见张家小妾缓缓离开座椅,微微欠了欠身说;“实不相瞒,妹妹此次造访实在是迫不得已。若是换了其他事,妹妹万万不敢贸然打扰,可是,这件事除了姐姐恐怕没人能够帮我了。”
此言一出,令孙夫人甚为惊讶。自己无权无势,何德何能竟然可以让面前的这位女子如此看得起?但不管能否帮得上,还是先问个清楚明白。
她掀起浓密的眼帘关心地问道:“究竟是何事能让妹妹如此忧心?不妨说来听听,看我是否能如你所言倾力相助?”
“听闻姐姐手上有一个秘方,专治女性之病,妹妹患病已久,暗中看过许多大夫都无法根治,还望姐姐出手相助,将秘方透露一二,妹妹自当感激不尽。”
原来是同病相怜。
或许,是一样的遭遇让孙夫人对面前这位陌生的女子莫名地产生了好感,她微微一笑道:“我当什么事呢!这个好说,我让下人去抄一份给你便是。”
张家小妾万分欣喜地欠了欠身:“谢谢姐姐!”
“黄为忠!”孙夫人喊了一声。
“……”听到夫人传唤,黄为忠本能地张开了嘴,但转念一想不对,这个时辰这个地点不是他该出现的,于是及时闭嘴,并开始轻声数数:“一,二,三……”
“黄为忠!”孙夫人如泉水般清脆好听的声音透过半遮半掩的小轩窗,悠扬地在寂静的夜空里游离飘荡。
“十九,二十,二十一……”
“黄为忠!”
“哎,小的来啦!夫人有何吩咐?”在数到第三十个数之后,黄为忠用力推开门,脚不点地气喘吁吁,特意营造出一种快马加鞭赶来领命的假象。
“你去老爷书房的抽屉里找到傅先生当初给我开的药方,抄一份送过来。”孙夫人吩咐道。
“是!”黄为忠领命后掉头离开。
很快,他便将一张跟傅青主开的一模一样的药方送到孙夫人手上,孙夫人交给张家小妾,并嘱咐道:“妹妹只要照方抓药六副,此病定能痊愈!”
“妹妹谢过姐姐!”张家小妾欢喜地双手接过来塞入袖中说,“姐姐,六副就够了吗?”
孙夫人莞尔一笑:“妥妥地够了!抓多了也是浪费!”
送走张家小姐之后,孙夫人便回到寝室熄灯休息了。对于张家小妾前来索要药方一事,她并未告诉孙颖韩,毕竟,这种病的所患部位比较隐私,说出来也不太雅。
原本只是举手之劳,孙夫人并未放在心上,加上夫君近日来公务繁忙,府中大小事务都需要她一手操持,渐渐的,便将张家小妾求药一事给淡忘了。
三个月以后,孙夫人突然接到张家小妾派人送来的一只上等的翡翠玉镯,另外还有一封信,读完新后得知,张家小妾按照她给的药方抓药服用后,很快便治好了难言之隐,并重获恩宠,如今腹中已经怀上了胎儿。
一时间,朱衣道人傅青主给孙夫人的妇科秘方救治多位妇人一事被人彻底传开了,人们将其传得神乎其神,很多女子都跑到孙府讨要药方,孙夫人干脆命人将此方抄了上百张,但凡有人来求便拿一张相送。
但凡使用者无不痊愈。
短短的几个月,傅青主神医的名气便传得沸沸扬扬。由于师父研制一味新药需要多次采集实验,所以已许久不曾下山的傅青主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依然每日跟随还阳真人学医,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日积月累,医术越发精湛。
这日清晨,傅青主站在山顶凝视着母亲与傅眉所在的方向,还阳真人见状说:“想念亲人了吧?今日新药即成,你也学有所成,学医的关键是学以致用,所以你下山去边行医边提高医术吧!”
尽管傅青主依依不舍,但师父所言极是,于是告别了师父,下了山。
孙颖韩所在的村子距离山脚下还有一段路程,由于距离不远,所以他之前都是步行。
这一次也不例外。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之前每次走路都很清净,不曾有人叨扰,但这一次,却总是感觉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难道自己的脸没有洗净?傅青主走到一个河边时特意停下来洗了把脸随后重新上路,但议论他的人并未因此而减少,甚至还有人跟在他的身后。
这让他十分纳闷。
好不容易赶到孙颖韩家,落座后喝了一盏茶,将这一路的遭遇说与好友听。
孙颖韩与夫人相视一笑,随后问他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跟随你的那些人全都是妇人吧?”
傅青主惊讶道:“哎呀,孙兄,你竟然能掐会算啊!没错,这一路上对我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甚至尾随其后的都是一些妇人!青主不解,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