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孙夫人回家省亲时,无意间跟嫂嫂丁氏提及此事,患病多年却从未与旁人言语的嫂嫂当即向她讨要药方。
孙夫人告诉她,汤药还有六副,回家便命人送来。丁氏怕此事张扬出去丢了脸面,当下便派了一个心腹赵大亲自跟随孙夫人回府去取。
当天夜里,孙夫人便带着嫂嫂的心腹回到孙府,命家仆黄为忠将剩下的几副药找来。
结果黄为忠找来找去,也没发现汤药的踪迹,只好两手空空的回来复命。
“药呢?”孙夫人见家仆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心中略感不妙。
“回禀夫人,小的记得清清楚楚剩下的汤药被我放到厨房正北那张桌子的抽屉里,可是今天却无论如何都找不着了。小的估摸着,八成是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给顺走了。”黄为忠一脸沮丧地说。
“这后厨啥好东西没有?怎么会有人不偷吃的却要顺走几包汤药呢?你仔细想想,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地方?”
“回夫人的话,小的记得一清二楚,绝对不会错。”黄为忠很认真地说。
“罢了,没了便没了吧!你去把傅先生当初给我开的药方找来,照单再去抓六副药便是!”
自打带下之症得以痊愈之后,孙夫人的性情变得比以前柔和许多,若是在以前,府中的东西莫名其妙地找不到了,她非得查出个所以然来,但如今,她也只是扬一扬嘴角,一笑而过。
“是,小的这就去!”黄为忠领命后迅速找来傅青主当初开的那张药方,离开孙府直奔药铺。
药买回来后,孙夫人亲手交给赵大,命他好生带着切莫丢失。
要说此事到此就算过去了,但黄为忠却心里很不舒服,夫人并未怪罪自己,但自己收拾的东西如今找不到了,证明自己办事不利。
虽然只是一介小小的家奴,但自小父亲就教育他做事要有始有终。
所以,就算夫人并未对此事予以追究,但他却暗暗展开了调查,想要将偷走方药之人给揪出来,还自己一个清白。
这孙府上上下下总共也就十几号人,除了三位主子,以及寄居在西院的客人---傅青主的母亲和儿子傅眉之外,剩下也就六个下人。
在这六位下人当中,有四位是家丁,其余两位是丫鬟。
虽然只是一介家仆,但黄为忠还是心机颇深的。为了让作案者尽快路出马脚,他开始有意无意地透露一些“消息”。
由于只有六位下人,所以府中特意为下人立下一个规矩:凡进府者,无论男女丑俊一概在一张饭桌上用膳。如此一来既不浪费也能增进下人之间的感情,有利于和谐互助。
一日傍晚,下人们伺候完主子纷纷凑到餐厅用晚膳,黄为忠神秘兮兮地对几位家奴说:“你们几个不管是谁偷了汤药的可仔细着点,千万别把证据留在身边, 夫人命我暗中查找偷盗者,抓到立刻驱逐出府!”
此话一出,几位下人立刻讨论开了。
“哎,忠哥,你说这谁这么没脑子,偷啥不好非得偷一副方药?”
说这话的是府上的小丁子。
小丁子姓丁,年方十六,看上去十分伶俐,做事也很麻利,由于长得瘦弱年纪小为人随和喜欢打闹,府中人便直接喊他小丁子,至于他的真实姓名恐怕早已无人记得了。
这小子尚未婚配,要这药估计没什么用处,吃又吃不了,卖又卖不掉,也没个相好的送人都送不出去,再加上这种病难以启齿,做母亲的是断然不会告诉自己儿子的,以此种种,黄为忠第一个就将他排除了。
“是啊!除非有人患了跟夫人一样的病。你们猜猜,咱们几个当中谁会患那种病?”家仆老王打趣道。
老王是一位三十多岁的汉子,妻子倒是有,只是听说是个悍妇,经常对老王施暴,备受欺辱的老王巴不得她卧病在床呢,怎么会冒着被抓的危险去偷方药给她治病呢?
所以,黄为忠将他也排除在外。
剩下的那位家仆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老伴前些日子刚过世,估计要了这药也没用。
所以,最终他将目光锁定在两位丫鬟身上。他观察了许久,只见小莲有说有笑十分坦然,而小月则眼神慌乱,看似有什么心事。
至此,黄为忠已经心中有数了。
用过晚膳后,他便一直注意着对面寝室的动静。
小莲和小月住在同一个寝室,寝室的对面就是几位男仆的卧室。等到各房都熄了灯,小月便从床底下摸出剩下的那副方药,塞进袖子里准备出去丢掉。
借着淡淡的月光,她轻手轻脚地摸黑溜到后院的那棵桃树下,挖了一个浅坑准备将方药埋进去时,突然听到一个阴森的声音轻飘飘地从身后传来:“天色不错,忙着毁灭证据呢?”
大部分做亏心事的人在作案时都是提心吊胆的,毕竟他们所做之事不太光彩,小月原本是个老实姑娘,只不过是被疾病折磨得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原本就胆战心惊,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后顿时乱了方寸。
“啊!”受到惊吓的小月一声尖叫划破了夜的寂静。
这一嗓子比公鸡打鸣还管用,直接将府中上上下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部召集在了一起。
闻声赶来的孙府主人孙颖韩见小月与黄为忠孤男寡女的在大半夜单独待在桃树下,不悦地问道:“小月,发生什么事了?”
“我……”小月自知事情败露,右手紧紧地揪住左袖口,咬着薄薄的下唇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第二个字来。
“老黄,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孙颖韩迅速将目光扫到黄为忠身上。
“回禀老爷,小的方才出来如厕,见到小月鬼鬼祟祟地朝着西院走来,便一路跟过来查看,想不到,想不到……”
说到这儿时,黄为忠下意识地瞥了小月一眼。虽说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却语速迟缓有度,表情拿捏到位,他所营造出来的这一出“巧遇”,丝毫看不出是刻意为之。
“想不到什么?快说!”黄为忠刻意表现得躲躲闪闪欲语还休,成功地驱散了围观者的困意,并彻底激起了孙颖韩的好奇心。
“老爷,东西就在小月袖子里,您一看便知!”黄为忠躬身施礼道。
“嗯!”孙颖韩努了努嘴,示意小丁子过去搜身。
小丁子是个精灵鬼,虽然进府几个月了,却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表现,如今得了机会,不管三七二十一,迅速窜过去,毫不留情地一把攥起小月的胳膊,将里面的赃物搜了出来。
随后,恭恭敬敬地将赃物双手呈给孙颖韩:“老爷,您瞧!”
当时正是深夜,虽然有月光,但却不甚明亮。旁边有人提着灯笼过来照亮,并迅速将方药打开,孙颖韩夫妇探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方药?这……”
人赃并获,小月辩驳,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认错:“老爷,夫人,奴婢知错了,请老爷夫人责罚!”
孙颖韩大为不解:“小月,这东西既不能吃也不能换钱,你为何要偷拿这东西?”
孙夫人见小月支支吾吾顿时明白了一切,她知道,一个丫鬟能偷盗这东西一定是跟自己一样患上了难以启齿的病症。
正思忖着如何替她开脱,小月突然不打自招了:“老爷,夫人,小月不是有意要偷府上东西的,小月是见夫人病好了这些药用不上了才拿去服用的。”
孙颖韩听小月说完后顿时瞠目结舌:“你是说,你把那些药吃了?”
小月咬了咬苍白的下唇,用力地点了点头:“是,奴婢患了跟夫人一样的病,可是奴婢没钱看郎中,这种病也不好意思找郎中,后来,奴婢每次都将夫人喝剩下的药渣煮一遍喝掉,感觉症状有所减轻,所以……”
“所以,你就起了偷盗之心?”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黄为忠冷不丁地开了口。
他冷着脸从小丁子手中接过灯笼,缓缓地走过去,绕着小月前前后后转了一圈,最后,将灯笼举到她的面前冷哼道:“真看不出来啊!长得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的,手脚竟然如此不干净!”
黄为忠原本是想这个时候出来煽煽风点把火就会让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没成想事与愿违,夫人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很关心小月的病情。
她微笑着走过去,轻声问道:“小月,你刚才说,你喝了药渣煮的汤药后病症有所减轻?”
小月仰着脸用力的点头:“嗯!”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将这一副药埋掉呢?”夫人的意思是,既然这药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全部喝掉,反而要糟蹋了呢?
“夫人,虽然奴婢愚钝不曾读过书,但也自小就听家里的老人说过,是药三分毒,没病没灾的不能乱吃。奴婢服用了五副药之后那个毛病就彻底好了,奴婢不敢继续吃下去,又舍不得丢掉,就一直藏在寝室的床底下,若不是夫人要彻查偷药之人,奴婢万万舍不得丢掉的!”
昏暗的灯光下,小月面色苍白,牙齿在不停地打颤,连带着嘴唇也微微发抖,她担心夫人会因此而将她逐出孙府。
“彻查偷药之人?”夫人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黄为忠,见黄为忠一脸紧张的样子,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她伸出手来,静静地看着她,小月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夫人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
“夫人,我……”
“起来吧,让药蒙尘本就是夫人的不是,如今,它能发挥功效解除了你的病痛也是功德一件,你不必自责!”
夫人微笑着将手伸给她,小月受宠若惊地扶着夫人的手缓缓起身。
一场方药失窃案到此为止。
但被黄为忠如此大费周章地一闹腾,孙夫人服用朱衣道士的方药治好了带下之症、家里丫鬟偷服了药渣熬制的汤药也治好同样病症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一般传遍了邻里街坊十里八乡。
这病原本难以启齿,被人这么一传,到最后却弄得人尽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