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墨若旖这话,二月顿时一哆嗦,脸色发白咬着下唇低声地恳求道:“还请墨公子莫要为难奴婢。”北澜国素来阶级分明,皇宫贵胄与市井小民更是有如云泥之别,墨若旖这样一副看起来便娇贵无比的人若是帮她抬水桶,被苏七管事看见了二月定然少不了挨一顿打罚,未免墨若旖再语出惊人,二月急急忙忙退开几步,卑膝道:“墨公子不用担心奴婢,后院里面有不少姐妹,待二月去喊一声便会有人出来。”
听着自己几经引导二月终于说出了这话,墨若旖便再接再厉,故作惊讶地道:“怪不得我方才一路走来都没有看见半个人影,原来你们是躲到后院去偷懒了啊?”
“不,不是偷懒,”顾不上去分辨墨若旖话语中的调笑,二月急急忙忙辩解道:“是苏七管事吩咐的,说让我们今日都待在后院里面,不要出去。”
“为何不要出去?方才宴席上伺候的奴仆人手不够,你们管事还亲自去取酒水呢。”墨若旖眨巴着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看起来一副天真又好奇的模样。
“这,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二月并不知道今日会有多少人到府上拜访,她本来是在庭院做些洒扫功夫的,只是听从吩咐待在这后院里面,一来二去,便顺道出来帮浣洗衣裳的大娘抬些水进去,“许是,老爷的吩咐吧……”二月不确定的话还未完全吐出,身前倏地响起一道凌厉的喝声,
“二月!”
墨若旖本来是全神贯注地在听着二月说话,这突如其来的喝声也让她暗暗吓了一跳,只是被她极为迅速地掩饰了过去,缓缓转过身子,苏七那老成持重却稍显古板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一双精明的眼睛似乎夹杂着几分厉色,他的目光越过墨若旖落在了她身侧的二月身上。
墨若旖似乎有一种错节,总觉得苏七这厉色和怒斥是冲着自己来的。那厢二月被苏七无缘无故吼了一嗓子,整个人抖了一抖才低头喊道:“苏管事……”
不待二月多说些什么,苏七便冷声道:“不去干活在这里闲聊什么,太傅府可不养闲人。”这一句话顶过墨若旖很多个笑脸,那漂亮的小公子虽然好看,但是毕竟不能当饭吃,所以二月被苏七这么一说之后,立刻力大如牛地抬起那木桶三两下便奔进了后院大门,顺带“嘭”地一声将那大门关得死死的,一系列动作可谓利落又彪悍,哪里像墨若旖方才看到的那个抬不起水的小姑娘。
看来这太傅府果真是卧虎藏龙,墨若旖暗暗平复了一下心绪,微微垂下了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一张恍如初雪般清丽漂亮的笑脸神色温浅却疏离,让人难辨喜怒。
苏七摸不准这位看起来漂亮又娇贵小公子到底是什么脾气,便恭恭敬敬地低声道:“墨公子,方才老爷见公子许久未归席,便派苏七来寻,太傅府并不大,您为何走到了这后院里面?”
两句话,既道明了来意又发出了质问,语气却是让人听起来非常舒坦,没有任何不回答的理由,墨若旖微微抬眸睨了一眼苏七,兴趣缺缺地答了一声,“迷路了。”
一句十分蹩脚的谎言,就算是个四岁稚童也能听出来,苏七自然是意识到了墨若旖是在讽刺于他,只是对方身份高贵,他又不能出言反驳,只能沉着一张脸恭恭敬敬地领着墨若旖回去。
虽然苏七的出现打断了二月的话,但是凭着那短短的几句话,墨若旖也察觉出来这一切都是穆胤之故意而为之的,她今日要跟着夜雪尘来太傅府拜访只是一时兴起,想来穆胤之做的这些不一定的针对她,极大可能是针对夜雪尘,可是那夜雪尘又做了什么,惹得穆胤之如此防备呢?墨若旖暗暗思虑着,片刻的功夫便被苏七领回了前院屋子的大门,那苏七止步站在门外,墨若旖便独自抬步走了进去。
席案陈列了不少美酒,那夜雪尘似乎是喝得微醺,倚着身后的漆色长柱坐在席上,阴柔俊美的面容仍旧是挂着一贯慵懒而又漫不经心的笑意,一双妖冶的深紫色眼眸也是泛动着淡淡的笑意,然而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瞧见墨若旖回来了,也并未说些什么。而座上的穆胤之手上还拿着一双白玉筷子,那双沉静得看不见任何波澜的浅碧色琉璃凤目淡淡地扫了一眼墨若旖,却也不说话,若不是那屋内琴师还在弹奏着的调子与她离开前一致,墨若旖几乎要以为方才她离开的间隙夜雪尘和穆胤之吵过了一架,这诡异的气氛让墨若旖不得不生出些什么别的想法,只是眼下显然不是提问的好时机,墨若旖压下了心头的万千疑虑,在夜雪尘身侧坐了下来,正要端起酒杯,夜雪尘修长的手指便轻轻压下了她抬起的手腕,墨若旖眸子染上几分不解,抬头朝夜雪尘望去。
“你莫要喝了,否则待会儿不好脱身。”
浅浅夹杂着微醺醉意的话语,透着几分好意的提醒。就在夜雪尘话音落下的刹那,那寻欢楼的琴师弹奏的琴弦尾音忽地一转,似乎是换了首曲子,只见他的手指熟练地拨弄着,旖旎暧昧的曲调便如流水一般缓缓泻出,那调子时轻时重,仿佛女子低低的声音,却又夹杂着几分欲语还休的魅惑之感,空气中忽地飘散出了一股少女温柔的脂粉幽香,随着这股幽香的散开,四道颜色各异的玲珑身影便出现在了屋门,依旧是裹着一袭斗篷,那寻欢楼的舞姬风花雪月四人此时却是一番盛装打扮,点绛唇,金步摇,娇花云髻人如轻燕,含笑一望媚眼如丝,那倒酒的小厮看得眼睛都直了,连酒水洒出了也未察觉。踩着这曲调,风儿率先舞动着水袖,斗篷下妖娆的身段若隐若现,随着风儿的这一起势,其余三人也纷纷一字排开,四人的站位成了菱形鼎立,不同的颜色,不同的面容,却是一样出众的美色一样魅惑勾人的舞姿,那调子暧昧到了极致之后,忽地变得浓烈起来,如同幽夜盛放的玉娆人,与此同时,那四名女子身上的斗篷随着她们的旋身利落而优美地从她们身上褪了下来,露出了掩藏在斗篷下的衣裳。
墨若旖双眸陡然一怔,连带着扶着白玉酒杯的细软手指也跟着微微收紧了一些,那衣裳确实暴露大胆,但是让她如此惊讶的,是那衣裳的款式和绣纹,那是一件道袍,不,恐怕尚且不能称之为一件完整的道袍,因为那衣袍剪开了双袖,细细的缎带挽花挂在女子白皙纤细的肩上,衣襟处大片裁剪,露出了女子胸前美丽的线条,腰间镂空,穿在身上倒是透出了一种若隐若现,欲语还休的妖媚勾人之感。那高超的缝纫技术,活生生把一件呆板难看的道袍变成了舞姬身上魅惑的舞衣。墨若旖虽然不熟悉道家规矩,但是也晓得将这道袍改成这般模样,不免有几分亵渎之意。四个舞姬曼妙的舞姿还在变换着,细腰长腿,媚眼如丝,看得人血脉喷张,偌大的屋子,陡然响起一声震怒,
“放肆!”
随着这一声充满了愤怒的寒冷声音,站在前头领舞,笑意勾人的风儿忽然遭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掌风气流,纤细的身子在刹那间便如同折翼的蝴蝶一般,重重飞起摔落在了屋门前的台阶上,口吐鲜血,昏死过去。琴声戛然而止,余下三名舞姬从这一瞬之间的变故回神之后,接连被一掌袭出了屋子,皆口吐鲜血,非死即伤。
墨若旖下意识地朝主座望去,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映照出了那个素来浅浅淡淡,此时却周身散发怒意的身影,此时穆胤之,半数面容虽被掩在了那铁面具下,但是一双浅碧色的琉璃凤目却是染上了骇人的寒光,可见他此时是有多愤怒。墨若旖从未看见过如此震怒的穆胤之,这个人还未反应过来,细细的手腕便猛地被夜雪尘拽起,不由分说地跟着他往外逃跑。
浓烈的愤怒威压自身后袭来,夜雪尘旋身将墨若旖护在了前面,以一己之力接下了穆胤之那一掌,足尖点地凌空带着墨若旖飞出了太傅府高高的院墙,他回眸望了一眼,只见那院落之中,穆胤之肃杀的身影仿佛青气缭绕,他的周遭草木尽折,如同被什么凌厉的气焰席卷过一般,那是独属于蜀门中人的道气,夜雪尘至死也不会记错这蜀门道气,数十年前,他便是被这样的道气,伤了根骨,无法修炼成人。
望月楼临江仙,天人踏月西辞,长楼尽悠悠。
望月楼是北澜皇城名列十大酒楼首位的食肆,哪怕是权势滔天的皇亲国戚、富甲一方的商贾千里迢迢慕名而来,有时候都不一定能够订到一个好席位。望月楼能够夺得这一份殊荣,除了各种各样的极品菜肴之外,便是它宛若仙境一般气势恢宏的景色。望月楼临江而立,依山傍水,仿佛是山水接应之中错落的景色幻化出来人间仙境的一般,亭台高立,楼阁长廊缦回,此时正值深秋,临江江岸的石路上枫树叶子红若烈火,落在水面上,映衬得底下那清澈见底的江水如同染上了浓烈颜色的彩墨画一般。一处较为僻静的楼阁上,年轻的墨衣男子伫立在那长廊上,似乎是在望着楼外的江景,夹杂着微微霜气的江风轻轻吹起他颈上一缕如墨般的长发,他的容貌比那颜色浓烈如火的枫叶还要盛美,五官仿佛是世间上最好看的画笔勾勒出来的,少一分则淡,多一分则太浓,如同那传说中遗世独立的临江仙人一般,叫人望上一眼,惊艳万年,只是他的神色孤冷,周身透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清冽气息,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眸美则美矣,却是没有半点儿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