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尘转过身,折扇一合似要敲在墨若旖的脑门上,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折扇伸到一半便顿住了,一双妖冶的深紫色眼眸藏着笑意,他不以为意地笑道:“你这般小小的年纪,对男人的了解能有多少,”仿佛是知晓墨若旖心中所想,夜雪尘微微叹道:“就算是圣人也会有犯禁的时候,你怎知穆胤之就是那个不犯禁的圣人?小丫头,看人莫要看表面,很多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最后的这一句话,夜雪尘似乎意有别指,墨若旖还未听明白他话里的深意,便听他催促道:“好了,快进去吧,总之,你只需要隔岸观好戏就可以了。”
墨若旖只得将心头的疑思压下,跟着夜雪尘一同进了太傅府的大门。
太傅府修建得并不算华丽,分前中后三个院子,前院是招呼客人的地方,中院是厢房,而后院便是主屋,穆胤之的居所,家奴带着墨若旖夜雪尘一行人到了前院的屋子前,便将他们交给了一个精神奕奕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自称苏七,是太傅府的管事。夜雪尘和苏七说了几句,交代他找个屋子给风花雪月四个姑娘收拾仪容准备等一下的歌舞,苏七的目光看向了那群莺莺燕燕,眼中似闪过一丝不悦,却是没说什么,依着夜雪尘的吩咐将风花雪月四人引去了别的屋子。
顷刻,穆胤之的身影便从长廊转了出来,与平日里穿的朝服不同,今日穆胤之穿了一袭素色衣袍,淡淡的云水之色,正如他这个人一般,淡云流水,瞧见了墨若旖和夜雪尘站在一块,他倒是不意外,一双浅碧色的琉璃凤目流转着淡淡的光华,
“见过夜相国,璃公主。”他徐徐朝二人行礼道。
“穆太傅有礼了。”墨若旖双手交叠作揖,回礼道,夜雪尘只是朝穆胤之点了点头,毕竟他在东墨的官职远比穆胤之要高上许多,对他行拜礼是不合规矩的。
三人寒暄片刻,穆胤之便将墨若旖和夜雪尘引入了前院的屋子,屋内摆放好了佳肴美酒,一派清净安然的氛围,夜雪尘让那寻欢楼姑娘带来的琴师坐在下座的一张席位上,笑着朝穆胤之解释道:
“穆太傅,既是宴会,怎可没有歌舞?本相国觉得像太傅这般喜好清净,连府上都不多个下人的人,必然不会准备歌舞,便自己带了歌姬琴师过来,还请太傅莫要责备本相国自作主张。”说罢,夜雪尘便挑了一张最佳观赏歌舞的席位做了下来,笑得一派坦然,全然没有他言语中说的那般怕穆胤之责备于他的模样。墨若旖虽然有些不明白夜雪尘这般执意安排歌舞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但是眼下也不好多问,便随意在他身侧坐了下来,想着等一下找个机会询问清楚,免得又被夜雪尘这坏胚子给耽误了她的正事。
对于夜雪尘的话,穆胤之倒是表现得并不介怀,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声“无妨”,便在主座上坐了下来。随着穆胤之的落座,那琴师双手便覆上了琴弦,丝丝缕缕的音律便缓缓响了起来。
宴席上,穆胤之并不多话,只是静静地吃着,也不说些什么客套话,只有夜雪尘时不时在找着话头,好似他才是这宴席的主人一般,而穆胤之更多地只是搭几句腔,语气倒是些微显得清冷,忽然,夜雪尘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
“穆太傅,不知你府上一共有多少个下人?”
这一句话问得十分稀松平常,穆胤之缓缓喝了一口茶,淡淡答道:“三十七人。”
闻言,夜雪尘喝酒的动作一顿,素来慵懒的笑容多了几分深意,“原来有那么多人,我还以为只有这小猫三两只呢,一只守门口,一只做管事,一只递酒水,原来,竟有三十七人。”他似乎是有些醉意,说的乍听之下都是胡话,但是细听又感觉别有深意。
墨若旖并没有喝多少,只是象征性地沾了几口,趁着穆胤之不注意,她悄悄拉了拉夜雪尘的衣袖,用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问道:“你在搞什么鬼?为何突然关心起人家家里人口来?”
“丫头,寻个借口到后院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夜雪尘妖冶的深紫色眼眸因为醉意变得有几分迷离,他唇边慵懒的笑意透着几分醉生梦死的气息,不露痕迹附在墨若旖耳畔传递的几句话语调却是清醒无比。倘若不是因为墨若旖见过夜雪尘这种入木三分的装醉把戏,她还一度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压下了心头千丝万缕的疑惑,墨若旖静静坐了片刻,便寻了个要去散散酒气的借口出了屋子。屋外管事苏七正在守着,瞧见墨若旖出来,那苏七缓缓朝她低了低头,行礼道:
“璃公主。”
“苏七管家毋需多礼,本公主只是出来散散酒气。”墨若旖微微摆了摆手,踱步到台阶下,那苏七依旧是安安分分地守在门边,只是目光却若有若无地落在墨若旖身上,仿佛是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一般,墨若旖虽然是背对着他,但是也能有几分感知,正想着该怎么样支走这个守岗将士一样的管事,屋内忽地甩了个白玉酒壶出来,伴随着清脆的一声玉器碎裂的声音,还有夜雪尘那醉得连说话都透着浓浓酒气的低哑声音,
“再拿些好酒来!要顶儿好的屏里香,赶,赶快......”
顷刻之后,那送酒的小厮便自屋内走了出来,看见了苏七立马朝他说道:“苏管事,那夜相国说要喝屏里香,可是,可是.....”那小厮支支吾吾,满脸为难。对于这屏里香,墨若旖并不陌生,因为打小时常跟着夜雪尘玩闹,她对这天下有名的美酒也略知一二,这屏里香是有来历的,相传,一个酿酒少年得了一块漂亮的屏风,屏风内住着神仙,但是那神仙从不现身,一日那酿酒少年新酿制了酒水,搁在屏风前,那从不现身的神仙隔着屏风闻到了那诱人的酒香,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走出了屏风,抱着那酒水喝了个精光。酿酒少年归来看见自己所酿的酒水被喝得一干二净,心中腹诽,惊疑不定,便又陆陆续续酿制了一些,守在暗处观看究竟是谁喝了他的酒。不料在一天夜里,他竟然看见了那神仙自屏风里面出来,惊叫之下,那神仙也瞧见了他,一人一仙自此结为至交好友。那神仙本来是因为犯了事情被关在那屏风里,那酿酒少年得到那屏风时,他的幽禁之期正好到了,他本来可以离开屏风回归天庭,可是却因为这一杯美酒,他在人间陪伴了那酿酒少年须臾几十年,只为日日能够尝到这酒,屏里香这个名字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流传。等到流传到异界,这屏里香俨然是被划分为上等的名酒,寻常人家肯定是见不着的,至于太傅府,哪怕是有,也应当是锁在库房里面的,而这太傅府库房的钥匙,怕是也只有那个苏七管事才有,这也是为什么那小厮如此为难的原因。
墨若旖不动声色地聆听着那苏七管事和小厮的对话,背对着他们二人缓缓走动散步的动作却是没有任何的停顿,仿佛不曾听闻到什么一般。那苏七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微微垂眸观察了墨若旖片刻,便领着小厮到库房去拿酒了,趁着这会儿功夫,墨若旖便立刻拐了个弯往后院走去。太傅府并不算大,墨若旖穿过了中院,很快便看见了后院的门扉。
后院庭前种着一棵高大的枇杷树,树下有一口水井,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侍女正在水井前打水,那侍女将双袖挽到双肘之上,露出一小截肤色健康的手臂,打满了水桶之后,她便将双手覆在水桶的横木上,吃力地拖动着那水桶往后院的大门走去。期间她不小心踩到了一粒小石子,脚下忽地一个打滑,眼看一桶辛辛苦苦打上来的水就要如数泼到了自己身上,那侍女双目瞪大,被吓得不轻,忽地一双细嫩白皙的手迅速地扶着了那倾斜的木桶,桶里的水稍微洒出了一些,整只木桶却是被一股力量扶正了。那侍女惊魂未定,一抬眸却是对上了一双宛若玛瑙清溪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眼前的少年眉目生得格外漂亮温浅,仿佛世间上所有清丽动人的颜色都灌注在了他的五官中,他灵动的面容透着一种令人感到惊心动魄的美感,那侍女愣神了片刻,才缓缓和墨若旖道谢,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姑娘不必多礼。”墨若旖微微弯了弯嘴角,淡淡地笑了笑。那侍女瞧见她十分面生,想起来今日苏七管事说太傅要在前院摆宴席招呼贵客,便立刻联想到了墨若旖的身份,试探一般问道:“公子可是今日到府上拜访的贵客?”
“是,我姓墨,是夜相国的小侄子,姑娘可以叫我一声墨公子。”墨若旖十分顺当地将夜雪尘替她编造的身份拿出来应道。
“二月见过墨公子。”那侍女听见墨若旖的话,便诚惶诚恐地朝她行了个礼。
“二月姑娘无须多礼,”墨若旖神色温浅地朝二月说了一声,目光若无其事地扫了一下她身后那半掩着的后院大门,尔后装作不经意地询问道:“二月姑娘,这木桶这般重,你若是不嫌弃,不如我帮你抬进那院子里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