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天权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死死盯着远处红彤彤的东西,嗷,终于又看到她了!这会儿,白杏穿的是他最喜欢那条纯白色的长裙,正挥舞着双手站在山下木屋旁的草坪上。大圆球一样的太阳正从她身后的树梢上爬上来,金黄的阳光照得她像下得凡间的仙子。她脚边草坪上的小草,像是数不清的精灵,她们头顶晶亮的露珠,在晨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远远望过去,像是一片镶嵌了无数珍珠的巨大绿毯,美得令人窒息。
“杏儿,等我!”窦天权张开双手,向白杏奔跑而去。他觉得自己那身体轻得要命,一抬脚整个人能蹦出去老远,像是长了翅膀,飘飘悠悠就到了白杏跟前。他伸手想要把她拥入怀的时候,却猛然发现她的身体竟在瞬间裂变成一道道光芒,并很快与那太阳融为了一体。
“杏儿,我的杏儿!”烟馆一个偏北的房间里,又响起了窦天权歇斯底里的哭号声,惊得树上的鸟儿扑簌簌乱飞。
“你又犯啥子毛病?”窦天枢是被烟馆的伙计从隔壁房间生生拽过来的,说他弟弟老是鬼哭狼嚎,客人们意见很大。他进门之后打了一哈欠,这才把一堆烂泥似的窦天权从床上揪了起来。
“她被太阳带走了,我要我的杏儿!”瘦骨嶙峋的窦天权斜靠在烟馆的枕头上,双手无力地捶打着床沿,看起来就像个油干灯枯的老头。
“还提她,失踪了那么久,说不定骨头都烂成渣了。”
窦天权瞪着双无神的眼睛,好像是突然间明白了死亡的意思,咬着嘴唇呜呜哭泣起来。
“再拿些鸦片给他!”窦天枢想不明白,一大老爷们为了个女人咋会变成这鬼样子。他对伙计挥了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放心,少不了你银子。”
伙计走了,窦天枢也准备回房眯上一会儿。没想到,一转身,就看见夏姨搀扶着翠姑进来了。翠姑用双手托起高高隆起的肚皮,每走一步,脸颊上的肌肉就跟着在抽搐,那脑门上的汗珠更是像黄豆一样,大颗大颗的顺着脸颊滴落而下。她劲直走到窦天权跟前,想要伸手去拽他,肚皮却硌在烟馆的床沿上。她咬了咬惨白的嘴唇,索性跪在踏板上,去拉窦天权那惨白如枯枝的手:“少爷,起来,跟我,回家。”
对翠姑的呼唤,窦天权没有任何反应,此时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在想象里与爱人悱恻缠绵。
窦天枢看得出,翠姑应该是已经发作了,当年赵明艳生窦家程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只是他没弄明白,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来鬼地方干嘛。
“天权,你要当爹了,你给我站起来!”一年前,夏姨的头发还只是花白,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头银丝,远远望去就像是顶了一头的白雪。她是真的老了,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踉踉跄跄。
窦天枢琢磨着这两人应该是没钱请产婆,就从怀里掏了张银票递给夏姨:“拿去,赶紧找个产婆。”
夏姨没伸手接钱,却噗通一声跪在了窦天枢跟前,她咬牙切齿,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大少爷,求求你高抬贵手,别再让他抽了!。”
要说窦天权染上鸦片瘾这事,还真怨不得窦天枢。追根溯源,还是他接受不了白杏突然失踪这事。一年前,也就是窦天权在国泰剧院和白杏分手之后。回去的路上,白杏这些年所有的好,像电影般在脑海闪现,还没到码头边,他就后悔了,直骂自个混蛋。他用力甩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就一路狂奔回去,到了剧院,却没能找到他的女人。而且从这天起,活脱脱一个人竟然消失了。那些日子,窦天权带着同庆社的兄弟几乎把重庆城翻了个遍,依旧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琢磨着这事和涂德胜有关,那晚应该是他想怎么着白杏,而白杏不从,他下了狠手也不一定。随后,谭老四也得了新消息,说白杏在失踪前夜,和涂德胜在白玫瑰餐厅吃了饭喝了酒。
那天下午,窦天权单枪匹马把涂德胜一行人堵在码头的梯坎上:“把她给老子交出来,否则我他妈不认黄!”。涂德胜当时就笑了,那笑声嘎嘎的,惊得路人夺路而逃。他念着痦子上的毛冷冷道:“我要是不呢?”
涂德胜的神情似乎印证了窦天权的猜测,他眼睛通红,挥着拳头就过去了。他想好了,就算拼了这条命,今天也要讨个说法。反正,白杏不在了,他活着已然没有了意义。说起来他功夫还不不错,可人家涂德胜带着十几号人,哪能有他便宜占。他突然发难,刚在涂德胜脸上赏了两拳,立马就遭到了众人的围攻,有拳头、木棒,甚至还有人把半尺长的刀子插在他胸脯上。那血流得,很快浸透了大半身衣服。但窦天权没倒下,他咬牙拔了刀,顺手就插在一个矮子的屁股上,转身又夺过另一个人的扁担好一通横扫,待爪牙们呼天抢地躲闪的时候,他的扁担便精准地击在涂德胜的脑门上。
涂德胜身材矮胖,又加上这些年的养尊处优,那步伐越发显得迟钝了。冷不丁挨了窦天权这致命一击,身体晃了晃,就瘫倒在地上。他倚着树干喘了几口粗气,对那些个正转头围攻窦天权伙喝道:“给老子往死里整!”
窦天权纵然身手矫捷,也难敌十几号人的围攻,坚持了十几分钟,就跟个血人似的瘫在了地上。一看窦天权瘫倒不动了,涂德胜倒变得神气起来,他从地上爬起来,戳着根手指就到窦天权跟前晃:“你他妈不是很能打吗?打啊,起来给老子打啊。”
窦天权是被一块石头击倒的,是那种有着尖角的石头,恰好砸在他后脑勺上,当时他只觉天地旋转,很快就像根木桩似的倒了地。在涂德胜张牙舞爪的时候,他张口咬住了涂德胜送到跟前的手指,就跟乌龟咬竹棒一样,死都不松口。
十指连心呐,涂德胜痛得是嗷嗷叫。他先让手下的人合力撕扯窦天权的嘴,不奏效,就让人用那有尖角的石头,狠砸窦天权的嘴和脸。那人每砸一下,涂德胜就跟着号叫一声。而窦天权那嘴,则像是上了铆一般,越发咬得紧了。那脸都被石头捣得像一堆烂肉糊糊了,好家伙,人居然哼都没哼一声。到最后,反倒是涂德胜受不了,呵止了手持尖石的手下,大声对窦天权道:“好啦!这回算我怕了你。老子给你起个毒誓:白杏失踪要是与我有关,我他妈就生儿子没得屁眼!”
涂德胜的话窦天权听到了,也松了口。他得留下这条命亲口问白杏,她为什么要走,而且还是不告而别。还有,涂德胜那狗日的,说的是不是真的?他到底有没有动他的杏儿。
待身体好了些,窦天权先后去了北平、上海、武汉等城市。这样说吧,凡是白杏以前提过的,抑或是可能与她有瓜葛的地方,他都跑了个遍。很快,数月过去,别说找到白杏,连与她有关的丁点消息都没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