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会时,尤北杰把尤缈然叫到休息室。
“爸。”尤缈然纵然生气,可还是心虚。她能做的只是拖。
“三天会议你大致也明白了,我们投进九龙壁的两亿资金回来不过七成,损失惨重。”尤北杰望着她,面部有了些犹如核桃纹一般的深刻褶皱,再无法化开。
尤缈然不由地心酸,“爸。”她哀求道,“你也看到了,现在这个局势岂是顾门可以控制的。”
尤北杰冷哼一声,“我当然知道现在不是他可以左右的,但他却左右着整个事件的走向,他不让别人好过,他难道好过么?”
“你什么意思?”尤缈然压抑着尖叫的冲动,“前因后果你最清楚,还助纣为虐,而他,不过是自保,他有什么错……”她不知道尤北杰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一味地追究别人的过错,这样的父亲让她感到绝望。“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投靠杨流的是么?”她冷笑,“只怕你要失算,到时候丢的更多。”
“不是。”尤北杰点燃香烟,放松了神情。
尤缈然心如刀绞,父亲从不在她面前吸烟。“爸,事已至此无法挽回,等这事过去,我让顾门想想办法看怎么从其它方法面补救。别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办法。”
“真的有办法?”尤北杰笑起来,笑容透过袅袅的氤氲之气,显出不一般的意味。“只怕没那么简单。”他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杨院长今早来了电话,他说让你母亲去美国治疗,流川医院的设施到底不及国外,我走不开,你陪她去吧,收拾一下。”说完,他头也没回就推门而出。
尤缈然握紧拳头,却不知往哪里砸下去。
她给顾门清杨发了条信息,说请假出去,刚穿戴好,顾门清杨就推门进来,阿义跟在后来。
“你说过我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绝不阻止!”顾门清杨这两天曾反复强调,不许她离开半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带着阿义。”顾门清杨倒没反对,他知道她的心情,她的敏感也非他人能比。“总不能再在眼皮子底下就消失了。”他瞥了一眼阿义。
“以前可是董事长亲自吩嘱不许插手尤小姐的事情的。”阿义嘟囔一句。
纪思白等在街边,尤缈然打开车门向她招招手,纪思白谨慎地四处看看,一闪身上了车。
“干么躲躲闪闪。”尤缈然先笑起来,坐在副驾驶的陆小冰更是乐不可支。她拿着手边的报纸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小冰,叫大嫂。”
陆小冰老实礼貌地招呼一声。
“刘姨还没消息么。”纪思白凑到尤缈然耳边。
尤缈然摇摇头。陆小冰正从后视镜里冲着她笑。这些日子陆小冰虽然情绪依然低落,却平静了很多,他们不在越秀涧的这几天,顾门清杨特意把门家老宅的管家请过来照顾他。
纪思白又憔悴了几分,神色倒还自若。
“你昨天说的黎明和许攻似乎的确有疑点,昨晚我和顾门在警察局待到晚上,听说有进展了。”尤缈然说。
“真的?!”纪思白冲口就出,又缓了口气,“你怎么也在警察局。”
“昨天不是说了么。警察让我把顾家这些人前前后后的事都捋捋,正好又想起两件可疑的事,就跟顾门一块去了。”尤缈然淡然地说。
“是么,”纪思白脸抽搐着,“警察真会找人,他们怎么一下就认准你了。”
“我没说过么?”尤缈然诧异地盯着她,一忽儿又笑起来,“也是,以前哪敢说,实话告诉你,红山院402就是我举报的,所以警察一早就发现况晴不对劲。”
“你……你举报的……”纪思白恍若傻了一般。
“对,是我,说实话,况晴的小动作,你和顾门清风的小动作,我看得一清二楚,为了顾门清杨,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尤缈然斜睨着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和警察合作。”
“你……为什么告诉我。”纪思白脸色青白,躲在坐椅后的角落里,不敢与她对视。
“我为什么不能告诉你?!这事现在已经不是秘密,我难道还怕你知道。”尤缈然呵呵笑起来。
“我们……我们这是去哪?!”
“黎明从警察局里洗脱罪名出来,我们该去看看。”尤缈然提起一盒蛋糕。“我记得黎明喜欢吃西式糕点。”
纪思白小心地觑了一眼尤缈然,她正怡然自得地和陆小冰说笑,“缈然,你说那个银色屋子的事,警察怎么说的?”
“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尤缈然把脸扭向窗外。
“缈然,我……那次是红光的人找我去看看……”纪思白吞吞吐吐。
“看什么?”尤缈然问。
“看……看……清杨和况晴的关系。”纪思白抢着说出来,被噎得直咳。
尤缈然蹙起眉头。
“他们说他们发现清杨和况晴一直各住各的,关系并不像外面传的那么好。让我看看。”纪思白越说越利落,“那时候我虽然知道清杨并不是很满意况晴,却觉得不一定不娶她,男人女人十来年了,生米早做成了熟饭,感情的事并不是那么重要。去了,倒吓了我一跳,两个人不仅生分得很,连话都不怎么说,不用问,我也知道他们俩算完了。但我对红光的人没说实话,我说盯着他们的人太多,娱乐八卦小报记者无孔不入,小两口现在特别谨慎,我也不知他们信没信,总之半信半疑。”
尤缈然半晌没言语,突然问,“你和红光是什么关系。”
“咳咳咳,”纪思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就是他们的基金……”
“你们都在骗他,”尤缈然仿若叹息,“顾浩然,肖黎,黎明,况晴,你,顾门清风,你们都在骗他。”她自言自语,“况晴死了,顾门清风生死不明,下一个是谁?”她扭过头盯着纪思白,问。
“我……”纪思白只觉得阵阵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后背,顺着脖颈倏地糊住了自己的嘴。“清风他……”
“如今这个形势,只能自求多福。”尤缈然答非所问。
看见顾门清杨的车,梅庐的大门自动开启,远远地就看见况东被管家拦着,身后一位敦实的工人时不时用身体扛一下,不住地把他往外推。
只听见况东大着嗓门喊,”……谁不知道,况晴是被你们顾家人害死的,你们别装缩头乌龟,别以为况家没人,我就是去北京告御状,也不让你们好过……“
管家始终语气平和不温不火地劝,“家里没人,董事长夫人少爷全都出了门,你说的事情他们也不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要真有其事,警察局自然会管的。”
“警察是警察的说法,你们顾家得给我们况晴一个说法。”工人壮实的身体轻轻一别,况东被撞出两三米,他趔趄着,“况晴就停在家里,如果今天不给我说法,明天我就把她送到梅庐门口,让大家都不好看。”
两人就那几句话在那里反复纠缠,颠来倒去。
尤缈然纪思白远远地望着,平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管家仿佛彻底被缠住了,他们站了好一会儿,竟无一人上来招呼。冬日的太阳浮在半空中,看着绚烂却泛着清冷。
纪思白虽不动声色,抓着皮包的手却青筋毕现,骨肉分明。
管家似说了句什么,况东倏地把眼光扫过来,略有犹豫,却还是冲到她们面前。
“好你个表妹,纪家表妹,况晴被你用完了,是吧?!你们两口子都不是东西,你们要不给我说法,我今天就去警察局告你们,把你们那些龌龊事都抖出来,看谁好过。”
陆小冰拦在他们中间,撑开胳膊,把况东推开。
纪思白脸色白得像一张蜡纸,她看看尤缈然,脸色复杂。
“况家大哥,是吧?“尤缈然从陆小东身后走出来,“你的话说得太难听,大嫂也是出于好意,要不她何必费那个劲,如果没有她,况晴怎么可能攀扯上顾家这样的大家族,鲤鱼跳农门。”
“这是她说的,是她说么,”况东撕扯着嗓子,“你问问她,你好好问问她,她对小晴做了什么。”
“你少在这里耍酒疯,得了便宜还卖乖,想想你们现在的日子,”纪思白双目赤红,冲到况东面前就是一巴掌,“不知好歹的东西,烂泥扶不上墙。”
况东扶着自己的脸,“好好好,我们是烂泥,况晴的本事是比不上你,可你那些龌龊事我全知道……”
纪思白猛地扑上去,手上一阵乱抓,瞬间,况东的头已经成了一个血葫芦。
“什么事,这么吵。”一声懒洋洋的轻喝。
管家和工人正一边一个架着晕了头的况乐往外拖,尤缈然向车里的阿义扫了一眼。
顾肖黎明不知什么时候从房里走出来,站在房檐下,神色不虞。他穿着宽松的休闲裤,一件针织衫软软地贴在身上,更显得他肌肉结实,身材高大。温和的眼里满是冷漠疏离,天然的贵胄气魄,不怒自威。少了镜片的遮挡,他的眼睛自然地眯缝着,一道锐利的犀光一闪。
这才是真正的顾肖黎明。尤缈然暗自叹息。
“你的大舅子来了,为什么不见见。”尤缈然笑嘻嘻地上前。
他两手插在裤兜里,略耸耸肩,什么话也不说,又越过她们看看远处的况东,一扭身率先回了屋里。
“你别介意。”纪思白木呆呆地接过吴姨递上的茶,头发散着。“死了妹妹,总得闹一闹才够本。”尤缈然漫不经心地接过茶,“万事同理,干的时候不惜一切代价,散的时候总是觉得亏,大嫂也要宽宽心。”
黎明仰靠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我做的事我不否定,你们做的事也别不承认,况晴到底是怎么死的?别以为推到清风那个傻子头上就算完。”纪思白捋捋蓬乱的头发,目眦尽裂。
“警察都判我清白了,你想怎么样?!”顾肖黎明哂笑着耸耸肩又撇了一下嘴角。
“不可能!”纪思白昂着脖子。
“不是我说的,是证据,是证据指向大哥。”他冷冷地,“而不是我。你有什么辙。“
“你娶况晴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纪思白啪地一声把茶杯往桌上一摔,茶水四溢。
“那你嫁大哥又是什么企图?!”顾肖黎明嘻笑着眨眨眼。“难不成还是为了爱情?!这我还不知道,大嫂还是个情痴。”
“你……”纪思白从包里抱出几张纸扔过去,“你想威胁我,你还嫩点。你看看,你看看你们的勾当。”
顾肖黎明瞄了一眼,不以为然地长叹一声,“好像也不犯法。”
“黎明。”尤缈然放下茶杯,“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她顿了一下直直地盯着顾肖黎明。
顾肖黎明愣了一下,尤缈然眼里一闪而过某种陌生的光泽。
“莱罗小镇熟么?”尤缈然斜睨着他。
顾肖黎明诧异地坐起来。
“很安详的一个镇子,我很喜欢,这两年每年夏天我都会去,有一条穿城而过的小河,叫茵索,很静,波光都很少,走在它身边也常忘记它,河边有一家造纸厂……叫什么……欧姆纸业……”
“你……”一口气堵在胸口,顾肖黎明噎在那里。
“好了,”尤缈然若无其事地把茶杯猛地惯在地上,突然转了话题,“协议的签订时,况晴还没有离开顾门,你们这样糟蹋他,他不在乎,我不答应。”
顾肖黎明黎明一动不动。
纪思白无师自通,举起茶几上的花瓶也往地上一摔,用包一扫,桌上的几个杯子同时落地,碎裂声一片。
其它人都贴在屋角,一言不发。
“我要见顾浩然肖黎。”尤缈然凛然问,“我问问,他们是怎么做父母的?!”
纪思白对站在一边的阿姨喊,“去把夫人叫下来。”
阿姨迟疑不动。
“快去。”纪思白暴怒,尖着嗓子喊。
“夫人,夫人出国了。”白姨喃喃道。
“好呀,那叫董事长。”纪思白一脸疯狂,“今天不说清,谁也别好过。”
“他出门了。”
“那就叫回来。”纪思白叉着腰,“十分钟不到,我们就报警。”
“这是干什么?”顾浩然从外面进来,大衣下摆被抓了两道灰,衣领歪斜。
纪思白拿起桌上的文件,一把揣进顾浩然的怀里,“难道不应该解释一下。”
顾浩然只瞄了一声,神情颓然灰败,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您应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尤缈然放缓语气。
“清风被抓进了监狱,怕也与此事有关,爸。”纪思白带着哭腔,“难道黎明是你的亲儿子,清风清杨都不是。”
“这次九龙壁事件不仅证监会,警方也有了结论,有了这个,”她指着顾浩然手里的文件。“顾家可就不只是一个参与者,而是组织者。这些我都不管,我想问问,你是想置顾门清杨于死地么。”
“别,缈然,”顾浩然忙抬手,“你听我说……事情并不是……算了,”他一挥手。
“说的没错,”尤缈然抿嘴笑起来,“黎明,欧姆纸业前那座小桥昨天塌了,听你还砸死两个人。你说是不是祸从天降。”
“你……你是什么人?!”顾肖黎明眼露惊悚。
尤缈然飒然笑笑,“第一次见面您就问过,我的答案依然没变。你相信么?!对了,黎明有我的电话号码么?如果没有,可以问你二哥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