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尤缈然拜托尤棋组织个家宴,接到她的电话,尤棋愣了片刻,忽地笑起来,什么也没问,爽快地答应了。
顾门清杨只允许她在四方酒店对面的四方斋请客,尤缈然只好按照与顾门清杨的约定先让他验验头发丝到底有多少根才能出门。
顾门清杨打开她的大衣像模像样地查验了一遍,“你不用太心急,温水煮青蛙,也许效果会更好。”阿义说尤缈然和纪思白从梅庐出来后,顾肖黎明情绪变得很诡异不安。他只抿着嘴笑。
尤缈然赫然,她的确有些焦急,没法再和他一样按部就班地步步逼近,她要远交近攻,双管齐下。“你说过不干涉我的。”
“当然不干涉,这话永远不会变。”顾门清杨重新替她扣上大衣纽扣,笑起来。
“阿义从况东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么?”尤缈然问。
“没有什么特别的,和老强说的差不太多,就是说到他给大嫂打电话时,正好况晴进来,她接过去聊了十多分钟,看来况晴当晚急着回栾明和大嫂有点扯不清的关系。你要小心她,纪思白这个女人可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你是担心我猫捉老鼠反被老鼠咬!”尤缈然抱着顾门清杨亲了一口,“我肯定不会把她当老鼠对待,最起码也得是只病猫。”
“刚才顾浩然打来电话要约我详谈。”
“噢。”尤缈然惊喜,“成效显著。”又嗔道,“不想跟他们耗下去,也没必要再撑着。”
“听你的。”顾门清杨说,“黎明来问我要你的电话,他说是你让他来要的。”
“他还真听话。”尤缈然嗤嗤两声,撇撇嘴,“我有分寸的,你放心。“
顾门清杨把她拉近,就着窗口潋滟的光认真地打量了她一圈,回来后一直没有正经休养,看着痊愈了,细看之下,眉宇间还夹着丝丝疲惫,带出一抹格外柔美的脆弱,心里不由涩涩地欢喜起来。她就像个斗志昂扬的战士,义无反顾地冲在他的前面。
阿正把尤缈然送到四方斋,又做了简单的安排,回来向顾门清杨复命。
顾门清杨正站在窗前,拿着望远镜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看。
“咳,”阿正踯躅着上前两步,“我看……顾肖黎明被尤小姐吓得不轻,尤小姐真不简单,也让人……看不透,。”
顾门清杨放下望远镜,走到办公室前坐下,“看不透就用心感受。”
“董事长……”
顾门清杨一挥手,“记住我说的话,你的手段不能用在她身上,一点也不许。”
“董事长……”阿正挣扎着。
顾门清杨放下笔又转到窗前,拿起望远镜。
尤棋正坐在桌前,五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看着尤缈然被服务生带着往这边走来。
“缈然。”尤棋想了想还是热情地迎上去。他和尤缈然并不熟,小时候他在政府大院长大,对商人二叔有一种天生的藐视,连带着尤缈然也让他忽视得干干净净,待终于认识到商人的世界远比政府部门一个科级科员更加精彩时,二叔已经今非昔比,尤缈然也成了高不可攀的公主。
灰白的大衣长及脚踝,里面只一件绣着缠枝花卉的衬衣,清淡的面容,什么装饰也没有,只在嘴边挂着浅浅的笑意。须臾间,他雄心勃勃的心机就落下了一大半。
“你回来后,做哥哥的还没有请你吃过一顿饭,真真惭愧。”尤棋接过尤缈然的包,替她挂上。
“理解,不必介意。”尤缈然丝毫也不客气,“大哥忙,我都知道。”
尤棋一窒,索性掉下脸,“妹妹这顿饭是鸿门宴么。”
“这么说哥哥是项庄。”尤缈然煞有介事地看着他,眼珠一转,看向窗外,“他怎么样?”
尤棋一愣,旋即了然,惬意地往后一靠,“他很好,妹妹怎么知道肖恪的?”
“该知道我自然就知道了。”尤缈然端起茶抿了一下。“你有什么打算。”
“妹妹敞快,”尤棋想起大拇指,“比你那个伪君子爹要强多了,你看看他们对肖恪做了什么,手段真够高明的,不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杨流那点本事也不是无人能克。”
尤缈然腾地胸口升起一团怒火,“我不知道原始资金是个什么缘故,但杰彬现在是他们一拳一脚打下来的,你难道否认这一点么。”
尤棋也冷了脸色,“这些话我们没必要再扯,你什么意思?!说来听听。”
尤缈然长吁一口气,放缓神色,“我听说我爸答应把他手里的股权分一部分给你,这表示他让步了,你又何必……就是打官司,你们得到的未必有那么多。”
“你爸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尤棋大笑两声,“他这是在拖着我,另有想头。”
“什么想头?!”尤棋压住心跳。
“这我不知道,杰彬已经做了两轮审计,一轮是无奇本地会计师事务所做,另一轮是你妈亲自带人没日没夜地做了两天,听会计部的人说口音像是粤语,不是香港人就是深圳广东来的,这是要卖公司呀,到时候他们再做点手脚,我们连北都摸不着。”
尤缈然沉默下来,尤棋猜中了前半部却没看出后半部。
“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她看看手表,其它人很快就到,她没时间再和尤棋周旋。
“什么交易?!”尤棋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尤缈然,骤然发现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妹妹有了一丝让他看不透的森然。“你说。”
“父母对我再有意见,最后杰彬也是我的,我说的对不对?”尤缈然朗朗地看着他,眉目舒展。
“那可不一定……”尤棋哼了一声。
“我承诺,只要我继承了杰彬,股权分一半给你们,如何?!”尤缈然站起来,走到窗口,看着正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之下的四方酒店。进门时,她订了餐盒给顾门清杨送去,他短信说他正在享用。“你说我做作也好,娇性也好,钱对我已经足够。”
“谁会嫌钱多。”尤棋已经动心,他顺着尤缈然的目光望出去,当然知道那目光的含义,眼下四方酒店烈火烹油,灼灼地吸引着栾明人的目光,而顾门清杨的声望更是一高再高,连带着这个妹妹也成了栾明人眼里的红人,“你让我做什么。”
“别拿肖恪逼我爸妈。”尤缈然回过头,“你再逼他们,到时候你我都会落个钱财两空。我不问你肖恪现在在哪儿,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尤棋看了一眼尤缈然,她的话点到为止,虽没有深说,意思却明明白白。
“我考虑一下。”他突然有些心虚。
“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一会儿饭桌上就请亮明观点。”尤缈然笑嘻嘻地,“这是我的承诺书。”她把手里一张折叠成四方形的纸推到他面前,“我不是说说而已。”
说话间,尚可满脸大汗地走进来,她去洗手间补了妆,坐在空调下,笑滋滋地看着尤缈然,“早上走得可真早。”又凑到她耳畔,“二姨二姨夫气个半死。”
再回头,桌上的纸已不见踪影。
尤缈然脸上的热浪熏染得她脸颊绯红,“你不是走得更早。”她在尚可的脸上来来回回地巡睃,她还是那样妆容精致艳光四射,若说有什么不同,就是眼脸下一圈盖不住的青色。“听说你去找杨流了。”对她,她更不想拐弯抹角。
“你怎么知道的?”她故意大张着嘴,却无丁点惊诧羞涩之心,“不过也不难猜,我看你身边总有人跟着,两个猛男,已经带上保镖了,今时不同往日呀。
尤缈然倒没想到她如此直接,毫无愧意和忐忑,反倒无话,静了半晌,说。“只希望你如意吧,我和大哥正说肖恪的事情。”她干脆捅出来,斜睨着她。
“噢?!”尚可不以为然,“怎么说?!”
“大哥答应缓一步再说。”
“怎么会?!”尚可撇撇嘴,又嗖地扫过来,“除非肖恪真不中用了?我听说你们找的那个专家可不怎么样。”
“那就是个骗子。”尤棋含糊了一声,又仿佛灵机一动,“他也承诺他没招了,你人面广,看能不能给介绍一个。
“真的呀,听说现在管哥叫爸呢,连提裤子都不会了。”尚可嗤嗤笑个不停。
没一会儿,所有人全部到齐,尤棋招呼上菜。
尤缈然一边为大家倒饮料一边问,“舅舅,你还在住院,出来行不行呀。”
舅舅浑身虚脱,显得苍白无力。他说,“缈然办事就是利索,我昨晚就去一中心了,今天检查了整一上午,医生说我可以出院回家休养。”
“怎么你从流川医院出来了?!”姚彬不快,皱起眉头质问。
“杨院长休假,医院空了一半,我天天就是打针吃药,说实话,开始心气挺高,现在倒心里没底了,我就让缈然给找个正规医院看看。”舅舅慢条斯理地解释。
“那正规医院说可以治愈咱们这种家族病么。”姚彬撇撇嘴,问。
“说实话,我还真问了,主任医生,还是博士,都说治不了,还说,世界上谁也治不了。”舅舅梗着脖子,“我听说你为了这没影的事情,竟然要把杰彬置业顶出去。我知道你是为姚家好,可万事也有个度。“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姚彬笑起来,“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我只是投资,那也是个好项目,再说有缈然在一边看着,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众人的目光嗖地转移到尤缈然的脸上,她不动声色地苦笑一下。
“缈然现在有顾门清杨,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对象,那个杨流再好,也不及他的万一。”尤棋笑呵呵地,“二婶难道连这都看不透。再说杨流有这个本事么,吹的吧?!”
“有希望总得试试。”姚新放下碗筷,“你们不懂姚家人的煎熬,就像天天带着个炸药包,不知什么时候就炸了。要是,杨院长真行,为什么不试试,不过缈然有了顾门清杨,这门亲事也是上上之选,放弃就太可惜了,不如让尚可代替,我也喜欢杨流,尚可对他也有好感……几方都顾及到了。”
“可人家看中的是缈然。”姚量插话。
“放心吧,他看中缈然,有一大部分看中的是杰彬,想人财两得,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姚新瞄着姚彬,“也不是没商量的余地。”
“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到时候二姨出面给尚可一些股份,想着杨流也挑不出什么来。”姚量拍手,赞不绝口,“两全其美。”
“法子是不错,”姚彬沉吟着瞄了一眼尤缈然,“我也不想逼缈然,这个时代孩子的婚事也不是父母能做的了主的,不过,我的股权和缈然绑在了一起,我说的话并不全管用。”
尤缈然佯装没听懂姚彬话里的话,模棱两可地笑着,“我刚才和大哥正说肖恪呢。”
众人均是一愣。
“肖恪那家伙大约好不了了,”尚可大喇喇地渲染着,“听说专家也给他判了死刑。”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尤棋。
尤棋尴尬地乜乜尤缈然,“一时半刻估计好不了。”
“我看这样也好,一家人何必为了点股份就闹上法庭,哥俩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商量有什么不行。”舅舅没说完就喘了起来。
“真……真……”姚彬略有些吃惊,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尤棋。
尤棋往旁边躲开,正看到尤缈然闪烁的目光,眼里忽地露出一丝怅惘。
姚彬把两人眼神的来往全部看在眼里,脸上渐渐和缓下来,“这个法子是不错,得好好商量一下。”
尚可脸一白,刚想跳起来,被姚新扯了下袖子,又埋头坐下去。
没人有心思吃饭,连说话都懒得开口,尤缈然也刻意冷着脸色,果然,舅舅一说身体不舒服要走,其它人趁机哄哄着走了个干净。
尤缈然叫住尤北杰,姚彬犹豫片刻径直走了,“爸,说实话我已经说服尤棋放弃和我们争夺杰彬。”
尤北杰面无表情,抬眼问,“这么容易,你怎么说服的?“
“尤棋也不过是商人本色,这种人说服他的方法有很多。”
“你能保证他永远被你说服么,肖恪在那里,就是颗定时炸弹。”尤北杰蹙着眉,并无多少喜色。
“我能保证。”尤缈然语气严肃,手握成拳头,恨不能拍两下胸脯,“我只想问您,只因为肖恪的事才和杨流串通一气把我弄到顾门清杨身边的么?!”
尤北杰猛地咳起来,且越咳越凶,尤缈然把茶塞到他手里,狠灌了两口,咳声才缓下来。
“我知道你们要拿杰彬投资杨流弄的什么基金,虽然我不知道有什么不妥,可是爸,”尤缈然眼圈陡地红起来,她抓住尤北杰的胳膊,“你看看杨流此人的行事作派,是干正经事的人么!”尤北杰抬抬胳膊,把手臂挣脱出来。“您在流川医院住了一段时间,我不信您没看出什么不妥来,那个医院根本就是个空架子,连尚可都看明白了,妈的治疗,不知您关心过具体细节没有,就是非常普通的治疗,根本没什么新奇之处,妈自我感觉好,也完全是心理因素导致。这个杨流有阴谋!”她摇动着尤北杰的胳膊,“现在妈一门心思要治病,根本听不进人劝,现在能劝她的人就是您了。”
“顾门清杨让你来说的?!”沉默半天,尤北杰问。
“不,这是我想来跟您说的,也只有我会来跟您说这个话。您可以想想,不用这么快决定。”尤缈然顿了顿,“爸,我还有一件事想问,杨流怎么会想到让我出面,他把我推出来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想让你在杰彬和顾门清杨间搭个桥么,还能有什么目的?”尤北杰犹豫了一下,盯着尤缈然看了两眼。
“我来栾明之前,他见过我么?!”尤缈然按捺住急切,端端正正地也端起了茶水,轻呡一口。
“见过。”尤北杰认真起来,有些心绪不宁。“先是看见我办公室一家三口那幅照片,你八月底不是给杰彬的员工搞什么培训么,他正好在,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他问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问你怎么一直没毕业,你妈说你不是学习那块料,一学期很少有时间完完整整地在学校上下来,喜欢东跑西颠。”
“还有么?”
“还有,就是说我们太惯着你,几年不毕业,光挑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你妈夸你早就独立自己赚钱自己花,很省心。”尤北杰皱起眉头,“有什么不妥么?”
尤缈然摁下心浮气躁,“不妥肯定有,您也别太担心,我自己应付得来。”她站起来,走到门口,“你好好劝劝我妈吧,劝不住也让她缓缓。
尤缈然独自坐在桌前,看着几乎没怎么动筷子的一桌饭菜,再难保持刚才的平静。杨流对她的了解超出她的预估,把她一直以来的侥幸击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