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风投资办公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办公区的灯光只剩下角落的一盏,阴影覆盖下的桌椅都变成了重叠的暗影,光怪陆离。
走出电梯,尤缈然冲着值班的保安点点头,却看见陆小冰缩在前台狭小的座位里,一脸木讷。
“小冰,”已经走了几步的尤缈然又退了回来,“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回家。”
“尤小姐,”保安笔直地站起来,“他已经两个晚上没回去了,问他,他也不说。”
“小冰,”尤缈然招招手,把带来的几个饭盒举了举,“一起吃,有你喜欢的红烧肉。”
“真的吗?”陆小冰雀跃地跳了两下,可惜脚没离地,身上的肉却跳个不停,“我最喜欢吃了。”
尤缈然把他带到顾门清杨的小会客厅,拿出自己的那份饭菜摆在陆小冰面前,“快吃吧,你要瘦了,你妈该心疼了。”
陆小冰眉头皱了一下,但马上被饭菜的香味吸引过去。
“你妈呢?”尤缈然又为他倒了碗汤,“这汤还是你妈教我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你尝尝,一会儿在董事长面前多说好话。”
陆小冰只喝了一口,就皱起眉头,翻翻白眼,“不好喝,火候不到。”
尤缈然气恼地拍拍他的大脑袋,“一会儿送你回去,正好问问你妈你说的对不对。”
陆小冰放下碗筷,垂下头,嘟着腮帮子,“我妈让我这两天别回去,过几天她来接我。”
“吃吧。”尤缈然把饭菜往他面前送了送,“这两天家里来什么人了么。”
“嗯,来了一位大姐姐,很凶,我妈都哭了。”陆小冰又想放下手中的筷子。
“为什么哭呀。”尤缈然拍拍他的肩膀。
“急的,我妈一急就哭了。”
正说着,顾门清杨推门而入,看见陆小冰,上前拍拍他的头,“又加班?行,今年给你评劳模,发个大红包。”
陆小冰嘿嘿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挂在他成熟憨直的脸上分外怪异。
“小冰,记得我刚才说的话么,快说。”尤缈然笑着把顾门清杨拉到身边。“快说。”她催促陆小冰。
陆小冰咬着筷头,含糊地说,“姐姐做的菜世界一流。”
顾门清杨哈地笑出了声。
“就是汤不好,”陆小冰觑着肥肥的眼睛,“差点火候。”
“你还真说,”尤缈然上去又拍拍陆小冰的头,“你顾门哥哥都不敢。”
“我还要等会儿,今天是周末,把一切敲定后,下周就可以开始了。”顾门清杨说。
尤缈然心尖像掠过一道滚油,倏地又麻又酥,就是感觉不到疼。她知道开始是什么意思,“行,那我先把小冰送回去,顺便看看刘姨。”
顾门清杨伸手搂住她,两人都沉默不语,想说的话很多,却又觉得什么也不必说。
“噢,”尤缈然清清嗓子,“我正好想和你说说小冰的工作。”
“怎么了?”顾门清杨看看陆小冰。
陆小冰走在前面,尤缈然斟酌着言辞,她知道行政办的人对陆小冰意见很大,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只能尽量给他布置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他忙忙碌碌地在一众高级白领里晃荡着。
顾门清杨站住凝视着她。
“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有时候好心未必能办好事。”她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眼睛睁得老大,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尤缈然拉拉他的衣摆,“别停,听着就行,对不对,你参考。杨风的前台都是硕士,保安也得有本科毕业证书,虽然大家对小冰很好,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在这里一定感到孤单无助。”
顾门慢慢踱着把她送到电梯跟前,“有道理。可是……”
“交给我好不好,”她仰起脸,“我来给小冰安排安排。虽然在你眼皮跟前,没人敢欺负他,可是相比这个,快乐更重要,偶尔被人欺负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尤缈然握住他的手。
“说说看。”倚在电梯门边的陆小冰穿着蓝色的大西装,因为太胖,袖子被撑开了缝,他正拉着线头玩命拽,豁口越扯越大。
“我早好了,小冰并不傻,只里没有你们这样的高智商,哎,反倒是和你们一比,他就……广济酒厂包装车间有叉车工,他干一点问题也没有,到时候,我悄悄打声招呼,也别说得太明显,别把他孤立起来。”
“你这个姐姐当得够格,听你的,这方面我的确想的不周到。”顾门清杨说。
“只在这方面么?怎么这话听着不像好话。”尤缈然眉头轻蹙,嗔他一眼……
“那你说什么是好话。”顾门清杨暧昧地凑到她耳边。
“喂喂喂,在公司呢,什么话都敢说。”尤缈然脸腾地红成一片。
“姐姐脸红了。”陆小冰烂漫地拍着手,恍若不知。
尤缈然把陆小冰一直送进小区。
“就是那位姐姐,她今天又来了。”陆小冰指指车窗外一位穿着职业套装,头发整齐地抿在脑后,落落大方却又透着几分机警狡黠的女人,她从他们的车头前走过,敏锐地侧眼看看车标,并往车里犀利地瞟了一眼。
打开门,刘姨正坐在沙发上流眼泪,看见他们进来,很是诧异惊慌。当着尤缈然不好发作,只悄悄地瞪了一眼陆小冰。
尤缈然仿若没看见,“刘姨,今天我来给你说说小冰的工作,顺便征求你的意见。”
刘姨听见,眼睛一亮,顾不得掩饰自己红肿的眼睛,抓住尤缈然的手,千恩万谢,“哎,要是……”
“刘姨,那个女人是谁?”尤缈然突然问。
“那个……女人。”刘姨忙侧过头,“哪个……小冰说的?就是个卖保险的,我怕她缠上小冰,他不懂事……“
“刘姨,我知道不是,是不是关于顾门。”尤缈然脸色异常严肃,直直地盯着她。
“是。”刘姨不由地颤声道,说完,眼圈一红,“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说的,况晴那次,我是没留心,被她套出了话,现在说什么我也不会说半个字,打死我也不说。”
“她是谁。”尤缈然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强压着怒火,脸色白得透明。
刘姨摇摇头,“她没说,只说她是代表什么大老板来的,我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早说早好,免得受皮肉苦,敬酒不吃吃罚酒。”
尤缈然心里犹如在沸腾的水里过了一遍,蜷成一团,生生地扯着疼。
“她想知道什么。”
“她问清杨到底有什么病,哎呀他们怎么知道的?!”刘姨的声音透着恐惧和无奈,“当时老董事长反复说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除了顾门清风,况晴,还有谁知道。”尤缈然搀住刘姨的胳膊。
“应该没有了,董事长去世……”她眼神复杂又无奈。
“顾门清风?!”尤缈然心冷如铁,“他真的要动作了么?!”顿了顿,和颜悦色道,“先说说小冰的工作吧。”
她掏出手机给广济酒厂的杜厂长打过去,上周她曾陪顾门清杨去酒厂考察过。
杜厂长一身正气,朴实厚道,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酒厂的包装车间很大,装卸工都来自外地,管吃管住,几乎是半军事化管理。杜厂长很痛快,说现在就可以去。
绝杀况晴就能一劳永逸,这是顾门清杨给她的承诺,可是如果有人绕开况晴,另辟蹊径,只要这个豁口一打开,他们面对的就不仅仅是况晴,很多难以预料的事情就会发生。她心跳无度,说话上气不接下气。打完电话几乎虚脱。
“刘姨。”尤缈然喘着气跌坐在沙发上,“今天你们就走,小冰去厂里,您去我父母那里,先委曲你去照顾他们几天,我再想办法。”
刘姨的眼睛红得吓人,害怕惊恐,还有感动,“要是况晴说出去,我真是死也不瞑目。”
“您也别太担心,秘密如果真守不住也没办法。”尤缈然抓住刘姨的双手安慰道,“我只是不想顾门知道,对于他,那就是一道伤疤,他知道了就等于再撕开重新经历一次,我不想他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刘姨反握住尤缈然冰凉的手,“你真是好姑娘,老董事长说过……你放心,我现在就收拾,我们马上走。”
从流川医院出来,尤缈然还有些蒙。舅舅手术后,两位表哥已经先行离开,正缺人手,刘姨去的恰是时候。尤缈然说是朋友介绍的,刘姨心领神会地与她对视一眼,就欢天喜地尽职尽责地忙活起来。
尤缈然急躁难耐,匆匆告别出来,尤北杰默默跟着走到车旁,尤缈然犹豫片刻,把迈进去的腿又撤出来,沉吟着,“爸……站在杰彬置业投资副总的角度,我觉得那个项目可以接受,这是我分析后的结论。”
“前因后果你弄清楚了么?!”尤山杰眯着的眼睛精光一闪,却又垂下来不以为然地问。
尤缈然咽了口唾沫,却又感觉口腔干涩喉咙哽涩,“问了,所以我觉得是个好时机。”
“你不觉得他有什么目的么?!”尤北杰试探道。
尤缈然眉头皱起,不觉抬高声音,“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对于我们,他的目的恰好是我们的机会。”她锋芒闪过,旋即放缓语气,“我们也有自己的目的,不是么,现在房地产不会再是今后的支柱产业,杰彬面临着转型,九重天项目再好,你现在是二股东,等外资进来,你也就是个小股东,这是个好机会,可以重新规划杰彬的产业构成。”
“会不会中了他的道。”尤北杰依然慢条斯理。
“杰彬根本不值得他动脑子。”尤缈然语气犀利,停顿片刻。“我想……这也是他把这个机会给杰彬的原因之一。”
“你还是太年轻。”尤山北叹息道。
“觊觎杰彬的不是顾门而是其它人,董事长应该心知肚明。”
“顾门清杨说的?!”尤北杰不以为然。
“也许。”尤缈然哐地拉上车门,冲尤北杰摆摆手,语气不善,“争抢这个项目的大有人在,他们每人也都有自己的目的,这件事情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人太复杂,简单才是硬道理,顾门清杨其实很简单,是你们太过复杂。太复杂并不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