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看到韩含推门进来，起身为他冲泡咖啡，“我听说昨晚又是一个通宵。”
“我现在怀疑我是不是经侦部的，干的还是老本行，蹲守，抓捕，失踪，查监控。”韩含摇头。
“哪儿分那么清楚，如果查查合同就能发现罪犯，看看操作规程就能挽回损失，经侦就太好干了，其实没法分家。”沈林说。
“我听了你的建议，每晚看看栾明财经新闻，电脑上还有网民的议论，感觉茅塞顿开。”韩含说。
“噢，那我考考你，你说安度腾空的耀辉股份是为九重天准备的么？“沈大狡黠地眨眨眼，把咖啡推到他面前，“苦的，可以醒脑。”
“我自己是没什么分析，我也不懂，”韩含惭愧道，“但网民说了很多，我权且用我刑侦的脑子分析一下。”
“好。”沈林露出欣赏的表情。
“网上说法很多，现在可归于三个声音。一，耀辉盘子太大，操作起来很费劲；二，耀辉科技概念股的品牌深入人心，九重天走的是娱乐概念，两个概念一上来就掐在一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两败俱伤；三，九重天是栾明市上上下下都关注的项目，需要一个干净的壳，一鸣惊人，耀辉做不到这个。所以耀辉不适合九重天。“
虽然都是网上的议论，这么清晰地归纳到一起也代表着自己的想法。
沈林暗自慨叹，“你的意思安度会另择新壳？！”
“不到最后一分钟，恐怕除了他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也是最近才琢磨透的，明知危险临近，嫌疑犯也基本框定，警察却只能按兵不动，结果，十有八九是看着事情真的发生。”韩含苦笑，“有点不知所措，手下却不敢停，也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有用没用。“
“当然有用。”沈林拿出一大叠4A纸，“流川医院一百多位会员，我先做了大面的归纳分析，百分之八十的资产都在五个亿以上，且都集中在三四线小城市，老板都超过五十岁，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有这样那样的病，比如，杰彬置业，尤北杰没病，可他老婆有，杨流这才回来多久，就把这么多的人脉集中在手上，的确不可小觑。我抽了十个企业做了详细的调查，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产业发展不够理想，但是很赚钱，转型有一定的困难。”他停下来盯着韩含。
“产业发展不理想，却很赚钱？！”韩含不解。
“比如，做工程的企业，很赚钱，却谈不上产业，因为拿工程十有八九需要走关系，没有关系就没有工程，再如，现在的很多房地产企业，趁着大势赚了不少钱，形势一过拿不上地，企业就基本完了。”沈林顺道普教一番。
“那……”韩含皱着眉头，依然不解。
“这些企业都有上市的打算。”沈林意味深长。
“上市？”韩含似乎嗅到了点什么，身体前倾，几乎凑到沈林的面部。
“说白了，想进入资本市场。但这种企业国内上市基本不可能，所以他们都想境外上市。”
“境外上市和杨流是什么关系呢？”韩含还是摸不着头脑。
“这就是值得探讨的问题。”沈林递过来一个文件夹，“一百多名会员里，栾明有三家企业，三森集团是最小的，听说前年买了不少纳斯达克一家上市公司的原始股，后来公司破产退市，三森损失惨重。三森的老板叫王三森，有很严重的头痛，在杨流的治疗下，减轻了很多。”
“上市？！”韩含腾地跳起来，不及与沈林告别，就冲出办公室。一边开着车一边给卫斯敏打电话，“你想不想要第一手资料？ 想要的话就到辉记大厦的咖啡座等我。”
韩含走进辉记大厦的咖啡座时，卫斯敏西装笔挺地等在门口。
“还真是白领精英呀。”韩含当胸捶一拳。“看你眼神炯炯，鼻子直忽闪，嗅到香味了？！“
“正忙呢， 有什么快说。”卫斯敏耸耸眉头，却怎么也无法掩饰自己探寻的眼神。
“那份会员名单你看出什么端倪了。”韩含也不客气。
“我们老板想和杨流认识一下。”卫斯敏闪烁其词。
“他也有病？！”
“你才有病呢。”卫斯敏笑骂道。
“你们的意思杨流是在拿这份名单做和投资有关的事情。”韩含问。
“应该吧，我们老板那鼻子是属狐狸的，他正好失眠很严重，已经通过别人今晚和杨流见面，我作陪。”
“你的第一首资料呢，别骗我。”卫斯敏兴致很高。
“三森的表公子是你同事？能不能叫下来聊聊天，我妈的头疼病希望他能引荐一下杨流。”
卫斯敏一愣，旋即笑起来，“这有何难，我刚才在前台看见他正百无聊赖呢。”
“何晓。”卫斯敏远远地招招手。一位同样西装笔挺的青年男子，却摇晃着双肩走进来，“咖啡。”他推过去。又指指韩含，“我同学，他妈也是头疼，能不能给引荐一下杨流。”
何晓上下打量他一番，眼里闪过一丝精明，“流川医院在城北黄埔区，挺好找的。”
“行了，你就别在我跟前打哈哈了。”卫斯敏笑着瞥他一眼，“要是流川医院能看，找你干啥。”
‘不是我不帮忙，”何晓抱歉道，“那小子不是一般人可以见到，说白了，人家是御医，只给有钱人看病。”
“还有这个说法，那他办流川医院干什么。”卫斯敏的演技一点不比韩含差。
“这你就不如我懂的多，”何晓大喇喇地，“没流川医院，他就是个游方郎中，有点祖传秘方，有了流川，他就是医院院长，医学博士，身份地位能一样么。”
这话说的很中肯，也说到了点子上。
“我们虽然不是有钱人，诊费绝不会少。”韩含佯装急切。
“哎呀，你怎么还不懂，他并不是为了那几个诊费，人家的胃口可大了！”
“难不成要你叔的股份了？”卫斯敏惊叫，“要这样，胃口的确不小。”
“他倒没胆子，不过…这么说吧，三森在纳斯达克的故事，你听说了吧，中间人就是杨流。”
“是么？”卫斯敏诧异道，“听说损失不少， 难道你叔没怪他。”
“怪？！”何晓笑起来，“哪里敢怪，他现在根本离不开杨流，只好自己打趣自己运气不好。说起来纳斯达克真有宝，关键看你能不能淘到。“
“这话是谁说的？”韩含问，“不会是杨流吧。”
“还真是他。”何晓说。
’何晓走后，卫斯敏垮下肩膀，“杨流不简单，一个医学博士干上资本了，也不知是扬长避短，而是避重就轻。不过，这就不是我们考虑的了。“他冲韩含眨眼，“对了，你的第一首资料是什么。”
“也谈不上第一首资料，只是你是圈里人，难免雾里看花，可我是旁观者，必定看得比你清楚，事不过三。”韩含拿起椅背上的大衣，“还有这份名单最好别外露。
“你诓我！”卫斯敏尖着嗓门叫了一声。
韩含抬脚走出旋转门，天空阴郁，大厦前的花圃里被绿色塑料袋包得严严实实的几株花树怪异地伫立在灰蒙蒙的空气中。
他心里沉了沉，再没有初接触这个案子时的兴奋和雀跃。
肖惠的女儿肖心玉的中学就在旁边，他干脆步行十多分钟来到国际中学。班主任还记得他，有些拘谨疏离，好在还算客气，端上一杯水后，问，“还是肖心玉？”
“听说她学习最近有问题。”韩含也不拐弯。
老师诧异地张大嘴，“你怎么知道。”
“肖惠说的，就是想来问问情况。”韩含说。
“是呀，她最近问题很大，月考已经落到了倒数，真是前所未闻。”
韩含见过肖心玉，很沉稳也很聪明，不像突然学不进去的孩子。“平时表现怎么样。”
老师头一次露出笑脸，“你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如果平时正常怎么会有反常的考试成绩，她呀， 天天白天睡大觉，作业也不做，更别说好好听课啦，问她就说晚上失眠睡不着，”老师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怜悯，“这个我倒能理解，也曾遇到过这样的学生，学习压力大，孩子承受不了，最后不得不辍学。”
“肖心玉…”韩含皱起眉头，“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孩子呀。”
老师噗嗤一声笑起来，“肖心玉是什么样的孩子？！“
“虽然只见过一面，可她很坚强，她母亲的工作没有准点，她能自己料理自己，坚强的人不会患上失眠。”说完，韩含自己先笑了，“歪理邪说，我就是觉得她不应该会得什么失眠。”
老师低下头，“你是不是想让我问什么？”不待他说话，“你说的对，我应该问清楚，否则这孩子不是毁了么。可我怎么问呢，她不说实话一定是防着什么。“
韩含感念老师的善心，警察出面询问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他附耳小声说了几句。
肖心玉走进办公室时，韩含扒开窗帘，肖心玉脸色苍白，眼底一圈乌青，走路有些趔趄，两条腿几乎拖在地上。他的心揪了一下。
班主任暗自叹口气，让肖心玉坐下，又拿出一瓶酸奶，“喝喝这个补补精气神，你这样可怎么上课呀。”
肖心玉嘤咛一声，也不知是在回答还是叹气。
“昨天让你妈带你去看看，去了么？”老师拉过一本作业本，一边改一边问。
“没有。”她说。
“我也是一时气急，让你妈来学校陪读，看你现在这个状态，就是我在你身边陪着，你也听不进去呀。我知道你心里有事。”
“没有。”肖心玉垂下眼脸，小声说。
“我知道你家的情况，但凡你能和你妈说说你的心事，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可你闷在心里也不是个法呀，是不是你妈的事情？”老师苦口婆心的语气一变，厉声问。
“不是。”肖心玉头几乎快贴到胸前。
“如果是你妈的事，想来也不小，”老师完全忽略掉肖心玉的回答，“不如报警吧，总比你一个人扛着好。”
“不要，别报警。”肖心玉突然抓住老师的胳膊，“别报警。”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呀，年纪太小，”老师怔了怔，原本镇定的面孔瞬间被焦虑覆盖，“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出了事，不怕事，可不能隐瞒，越瞒事越大。”
“我……”肖心玉双手捧着脸呜呜地哭起来，“我妈又搞起了传销，天天晚上在家里开会。”
“传销？！”老师有些诧异，“卖什么…产品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卸下了心里的包袱，肖心玉收住哭声，小声哽咽着。“我劝过她，她疯了一样，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老师抬起头，看见窗帘后的韩含点点头。
“传销虽然犯法也不至于你吓成这样，我估计还是晚上睡不好，导致白天打不起精神，这样恶性循环下去可不行。大人的事我们不管她了，先说你，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么？“
“没有。”肖心玉小声说。
“我有两个提议，你参考一下。第一劝你妈另找个地方开会，第二离开你妈另找个地方自己住，这方法说起来简单，办起来却很难，”她沉吟片刻，“国际中学在郊县办了一所分校，咱们学校的老师抽调的都是好老师，那里是住校，我倒觉得你去那儿很好。”
肖心玉怔住了，有些迟疑。
老师抓住她的手，“你还小，什么事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你说呢。”
“嗯。”肖心玉长长地舒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