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胜的牺牲让陈汤的心里充满了自责与愤怒。
一场来不及展开的围猎,让他牺牲了一员值得信赖的勇将。而且这个勇将还是自己的义子!他根本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车渠国,不仅有愿意委身救夫的女人,还有敢于对抗强敌的勇士!陈汤在心里嘱咐自己:对于西域的敌对势力,还得考虑用用怀柔政策。
但是,目前最首要的问题是要将刺杀案挖深挖透,决不能让一个嫌疑人逃脱惩罚。
陈汤来到甘延寿的房间。薄信已经先到一步。
甘延寿知道张胜是陈汤的义子。他率先安慰道:“子公,你的义子不幸遇难,你得保重身体,不可哀伤过度哟!”
陈汤的眼睛发红。原来白皙干净的皮肤,一夜之间变得发灰,且胡子拉杂。精神气也有些萎靡。
陈汤自责道:“他的父亲对我信任有加,将他的独子交给我。我却没能保护好他!”
甘延寿继续劝慰道:“人呀,都是死生有命的!责任也不可全揽到你的身上!你也不是天神,何以能料到冰天雪地里还有刺客?目前最紧要的事情,应该是赶紧找出刺客背后的主谋,将他们干净彻底地消灭之!”
陈汤说:“这就要有劳薄司马了!他在审案方面比我们都有经验!”
薄信跃跃欲试。他说:“请两位将军放心,我一定让他完全彻底地给我吐露干净,一点残渣都不会剩下!”在审问者屈的过程中,薄信觉得自己的才能还没有得到完全发挥。他希望在审问赛骏这个案子中,自己能够给甘延寿和陈汤一些惊喜。
赛骏知道自己难逃一死,遂决定不发一语。
薄信第一次审问毫无收获。
当天晚上,薄信再次提审赛骏。为了交流方便,薄信请来乌垒国的译长沙拓帮忙。
沙拓见到赛骏,当场吓得魂飞魄散——这不是吾遂的小舅子吗?
薄信没有注意到沙拓表情的变化。对赛骏发问道:“人犯,报上姓名!”
赛骏默然不语。
薄信扭头对沙拓吩咐道:“译长,你用车渠话问他一遍!”
沙拓只顾想着心事,根本没有听到薄信的问话。
薄信再次问道:“报上你的姓名!”
薄信见沙拓没有反应,有点生气地斥责道:“沙拓!注意力集中!”
沙拓这才回到现实中来。
沙拓用车渠土话问了赛骏,还是没有得到回答。
薄信已经知道他是车渠国王者屈的卫士长,名叫赛骏。他有意先问赛骏的名字,这是审问者的惯用手段,目的是借此引出人犯的话语,打开他内心的防线,然后逐步深入。
眼见赛骏不予理会。薄信大喊一声:“大刑伺候!”
分列两旁的四个汉军士卒大声回应道:“大刑伺候!”
只听得哗啦啦一阵响声,好几件刑具丢在赛骏面前。
上来四个大汉,将赛骏上衣扒掉,架着胳膊,拉到一个木桩跟前。他们将赛骏的双臂反绑,上身紧紧地固定在木桩上,又在他的屁股下面塞了一条长凳,将他的大腿根部与膝关节捆绑结实。
薄信这才对赛骏说:“赛骏,知道这个刑具叫啥名字吗?它叫‘老虎凳’!你一定不知道这个刑具的厉害吧?有多少英雄好汉就毁在这条凳子上!我看你还是配合我们吧,免得自己皮肉受苦!”
赛骏的确没有见识过,也没有听说过。他左手腕处的伤口正在渗血。赛骏的注意力被手腕处的疼痛所吸引。他在心里想:“有什么呀?不管你怎么用刑,我就是不开口!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嘛!”
薄信为了让赛骏听懂自己的话,又让沙拓翻译了一遍。
赛骏垂着头,紧咬牙关,仍然一声不吭。
薄信怒道:“上刑!”一个手执皮鞭的汉军士兵,猛然将手中的皮鞭抽打在赛骏赤裸的上身上。赛骏没有料到痛苦的感觉如此猛烈、如此突然地冲击到他的中枢神经上。他忍不住叫了一声。赛骏白皙的皮肤上立刻出现了一条紫红色的鞭痕。他的喊声余音未了,第二鞭紧接着跟上来了。赛骏用意志力想控制住自己丢人的喊叫声,可是,剧烈的疼痛让他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的喊声。鞭子一共抽打了十几下才停。
薄信问道:“怎么样?小伙子,感觉好受吧?告诉我,你叫啥名字?”
赛骏强忍住身上的疼痛,仍然拒绝开口!
薄信再次下令:“继续用刑!”
两个汉军士兵相互配合,在赛骏的脚后跟处塞进了一块木砖。和刚才鞭打在身上的感觉相比,赛骏除了感觉小腿发胀之外,没觉得有啥大不了。
薄信继续发话:“再加!”
第二块木砖被叠加在赛骏的脚踝处。一种酸胀、刺痛的感觉钻进他的骨头缝里。赛骏想逃脱,但身子的每一个部分都被牢牢绑缚。他连挣扎的权利都被剥夺。又是一阵鞭子,噼里啪啦抽打在身体上。难以言说的痛苦感觉叠加在赛骏年轻的身体上,使得他痛不欲生。他大喊一声:“你们杀了我吧!求求你们杀了我!”
薄信脸上露出欣慰地笑容。以他的经验,他知道,只要犯人开口说话,就表明他的意志开始崩溃。为了彻底击垮赛骏的心理防线,薄信命令道:“再加!”
第三块木砖被强行塞进赛骏的脚踝处。
一阵骨头将要断裂的感觉传遍赛骏全身。赛骏大喊一声,昏死过去。
薄信冷冷地命令道:“浇水!”
一瓢凉水泼到赛骏赤裸的身体上。刺骨的冰冷将赛骏从昏死的状态下唤醒。
薄信揪住赛骏的头发,恶狠狠地盯视着赛骏的眼睛,厉声喝问道:“你叫啥名字?”
赛骏终于开口。他有气无力地说道:“赛骏。”
“哪里人?”
“车渠。”
“在车渠是做啥的?”
“王宫卫士长。”
“你们一起几个人?”
“就我一个。”
薄信岂能相信赛骏的话。他故意大声命令道:“再加一块木砖!”
站在一旁,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的沙拓赶紧过来求情道:“司马大人,使不得!他可能就是一个人!”
薄信问道:“你怎么知道?”
沙拓吓得不再敢说话。
薄信再问道:“说,几个人?”
赛骏哼哼唧唧地含混地说道:“就我一个!”
薄信怒道:“再加!”
第四块木砖加上,赛骏只感觉到痛苦的感觉快要撑破了脑袋,他张着大嘴,不由自主地深吸着凉气。他看着眼前的双腿,恨不得将它们甩掉。赛骏终于没有绷住,大喊一声,再次昏迷。
经验丰富的薄信,吩咐士兵,提了一大桶水浇到赛骏的身上。赛骏再次醒来。
薄信用冰冷刺骨的声音问道:“说,几个人?”
赛骏点点头。
薄信赶紧命令:“松绑!”
一个汉军士兵,用锋利的短刀将捆绑在赛骏腿上的皮绳割断。赛骏已经弯曲的小腿骨恢复了原样。赛骏感觉全身突然轻松。刹那间,让他痛不欲生的感觉消散不见。他浑身感到无比轻快!甚至连断腕处的疼痛也不复存在!他不由地轻轻叫唤了一声:“哎哟!”
薄信乘胜追击道:“说!几个人!”
赛骏无法抵抗将要加刑的恐惧。他回答说:“还有一个人!”
“叫啥?”
“吾乃!”
“躲在哪里?”
“不知道!”
“加刑!”薄信无情地命令道。
赛骏哭兮兮地说道:“大人,我真不知道他躲在哪里!”
“你到乌垒城来找谁的?”
赛骏不敢说话了!
沙拓已经冷静下来。他在一边用车渠话叮嘱道:“能说则说,不要胡说!”
薄信怀疑地看着沙拓,问道:“我让你翻译了吗?!出去!”
沙拓灰溜溜出门,来找吾遂。
吾遂已经知道赛骏被抓,正在官署里急得团团转。见到沙拓,他急切地想知道赛骏的消息。
沙拓掩上门,将房间里的人全部赶走。这才慌张地对吾遂说:“完了!你舅弟全招了!估计很快就要招到你的头上!”
吾遂跌坐在坐垫上,有些失神。
沙拓问道:“大人,我们怎么办呀?”
吾遂道:“只能负荆请罪了!”
沙拓说:“不行呀!您看看者屈他们的下场!要是知道我们将赛骏放进乌垒,还隐瞒不报,那还能活命吗?”
吾遂反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沙拓恶狠狠地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光汉人!投靠匈奴人!”
吾遂骂道:“你狗日的疯了!就我们这一点人,打得赢汉军几百人?”
沙拓说:“我们在暗处,他们在明处!也不见得会打不赢!”
吾遂正在犹豫。乌垒国校尉都布推门进来。他很有点奇怪地问道:“大白天的,你们两人关着门干啥呀?”
问者无心,听者有意。沙拓看了一眼吾遂,回答说:“我正跟副校尉说事哩!校尉大人来了正好。我跟你们俩一起说说吧!”
都布知道沙拓与吾遂关系好。有点不太高兴地打着官腔说:“有啥事跟副校尉说也是一样的!”
沙拓于是添油加醋地说道:“我刚从都护府帮他们一起审完刺客。刺客说是我们乌垒人帮他提供的讯息。很多乌垒人参与了刺杀行动。陈将军十分震怒!他说要清理我们的军队!要像对付车渠国一样,把我们乌垒国灭掉!”
都布有点不相信。他说:“你沙拓一张嘴就喜欢胡说八道!不就是一个车渠来的刺客吗?哪里就扯上我们乌垒国了?难道在乌垒发生的事,都得我们乌垒人来承担呀!你快不要胡说了!”
沙拓说:“您知道张胜跟陈将军是啥关系吗?”
“啥关系?”
“张胜是陈将军的义子!”
都布吃了一惊,说:“张胜是陈将军的义子?我怎么不知道?”
沙拓说:“千真万确!陈将军厚葬完张胜之后,就要来对付帮助过刺客的人!凡是有责任的,一律处死!”
都布说:“我们也没必要怕呀!我们又没有帮助过刺客!”
沙拓说:“没有帮助过刺客?他是怎么进到乌垒城的?住在哪里?他怎么知道陈将军要去打猎?毒箭是谁提供的?哪一件事不都可以追查到您的身上呀!”
都布被沙拓说得愣住了!他看着吾遂,问道:“吾遂,沙拓说得对吗?”
吾遂心情烦躁。他也被沙拓蛊惑得失去了主见。吾遂回答说:“我也说不清!我也不敢确定陈将军对我们信任不信任!”
都布想了想,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这就找陈将军说道说道去!”
沙拓在都布身后喊道:“校尉不能去!”
都布回身问道:“为啥不能去?”
沙拓说:“你要是去了就回不来了!”
都布笑道:“你快别胡说了!我偏不信!”
沙拓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快走几步,来到都布的身后,将匕首捅进都布的腰间。吾遂吓得从坐垫上站起,叫道:“沙拓,你干啥?!”
都布回身想抓住沙拓的匕首。沙拓没给他机会,他狠狠地拔出匕首,又在都布的身上捅了好几刀。都布当场气绝。
吾遂没想到沙拓这么狠心。
沙拓道:“都布要是去了都护府,我们俩,还有我们的家人。全都活不了!赛骏是我放进城的,他的马也是我提供的。他又是你夫人的亲弟弟,在你家躲了好多天。我们一直隐瞒不报。你说,陈汤会饶过我们?只有杀了都布,劫持国王,偷袭都护府,最后投靠匈奴人。我们哥俩才有活路!”
吾遂摇头顿足道:“沙拓,你害死我了!”
沙拓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说:“你现在可以出去举报我嘛!我等着你!只怕你不敢!我告诉你,陈汤早就怀疑上你了!你娶了一个车渠夫人,谁不知道呀?没有出刺客这件事,大家还相安无事。出了刺客,还是车渠来的刺客,你肯定受到牵连,只有反了,才能活命!”
赛骏在薄信的严刑逼供下,全部招供。他交代了与利稚一道来乌垒,找寻姐姐莎莉。又如何在译长沙拓的帮助下,他得到了马匹和武器。事无巨细,有问必答。
薄信拿着赛骏的口供,赶紧来找甘延寿与陈汤。
陈汤此时正全身心地安排张胜的丧事。
甘延寿看完口供,感到汗毛发竖。他立即命令传令兵:“关闭府门,收起吊桥!通知陈将军到我房中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