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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陈汤遇刺

2018-08-28发布 5078字

宣判大会按期举行。

利稚被带到都护府的城墙之上,在两个汉军士兵的护卫下,透过城垛口,观看宣判大会的进行。当行刑开始时,利稚被血腥惊吓到呕吐不止。她见到陈汤亲自动手,大辟了屠歧时,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她在城头上失声痛哭。广场上声音嘈杂,观众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血腥的行刑所吸引,谁也没有注意到利稚的哭声。张胜给两个汉军士兵打过招呼,嘱咐他们一定要牢牢控制利稚,严防她失态后的后果。一个汉军士兵见到利稚哭喊,赶紧在另一个汉军士兵的帮助下,将一块麻布塞到利稚的嘴巴里。利稚拼命挣扎,但两只胳膊被力大身沉的两个汉子牢牢控制,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利稚的力气用尽,只能很无奈地被士兵架着胳膊,流着眼泪,望着下面的血腥场面。等到者屈上场,陈汤宣布对者屈执行车裂。利稚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车裂意味着什么。她恐怖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等到上场了五匹马,分列五个方向,马屁股后面的绳子拴住了者屈的四肢和头颅。利稚这才明白过来。她在胸腔里拼命地喊叫,却不能发出一点声音。陈汤下令执行,者屈的身躯在马儿奋力的拉扯下,被分成了几大块。利稚被眼前残酷的场面击倒——她浑身瘫软,晕死过去。

赛骏此时就躲在人群之中。他用一顶毡帽,一条围巾,掩饰住了大半个脸孔。好在人群中,西域各国的代表都有,没有人注意到赛骏。赛骏的腰间藏着一把短剑。他打算找寻合适的机会,杀掉几个汉军军官,最好是刺杀陈汤和甘延寿,为车渠死难者报仇!

赛骏双手抄在怀中,右手紧握剑茎,眼睛与耳朵注意着场上的动静。他想到了汉军杀人,但没有想到汉军会用如此凶残的手段杀人。当者屈被五马分尸时,赛骏胸中的怒火已经将他的理智燃烧成灰烬!他愤怒地将剑拔出,打算趁一时之勇,冲到前面去刺杀陈汤等人。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一只手抓住了赛骏的手腕,一句熟悉的车渠土话传到赛骏的耳朵里:“赛骏卫士长,不要冲动!”

赛骏侧头而望,是一个戴着一顶本色软毡帽,身穿车渠牧民服装的人。赛骏并不认识。

赛骏鲁莽的举动被这个人阻止,立时冷静下来。

这个人朝赛骏使了一个眼色,两人相跟着离开了人群。

行刑基本结束,人群开始解散松动。围在广场四周的汉军士兵开始撤围。

两个人混在人群中,随着人流离开了广场,朝赛骏藏身之地走去。

眼见身边没有了其他行人。赛骏这才问道:“大哥,我看你面生。你认识我?”

“车渠国王宫卫士长,我们的第一英俊美男子,车渠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呀!”

“请问,大哥是谁?怎么到了乌垒国?”

“我叫吾乃。靠平时贩马,闲时打猎为生!汉军围困车渠王宫时,我正在山中打猎,所以没有被汉军俘虏。我有一批皮子卖给一个康居商队,他们要到乌垒国讨债才付钱给我,我就跟着他们到了乌垒!”

“吾乃大哥,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吾乃呵呵大笑道:“也是我们哥俩有缘。你今天到广场时,撞到我的身上,你的帽子掉到地上。你弯腰捡帽子的时候,我认出了你!我也是好奇,想知道你在这里要干啥,就跟在你身后,一直站在你的身边。小兄弟,你好冲动呀!人家戒备森严,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你还没有挤到前面,恐怕就被人家剁成了肉泥!”

赛骏羞愧地致谢道:“谢谢吾乃大哥相救!”

“我也没有救你,就是拦住了你!”

“汉人对我们车渠人太狠毒了!只要是一个正常的车渠人,谁遇到今天这样的场面,谁都会发怒的!”

“汉人是做得绝了一些!他们就是借车渠叛汉这件事,想在西域立威!”

赛骏惊讶地说道:“吾乃大哥很有见地呀!”

吾乃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一年四季到处跑,也是听商队的人说的!”

赛骏问道:“车渠国已经被毁,车渠人都被分到其他国家当奴隶去了!吾乃大哥接下来准备去哪?”

吾乃道:“我还真没想过这个事。这些年,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西域好些国家我都住过。接下来呀,我打算去姑墨或者莎车国!那边有我的朋友。卫士长,你打算怎么办?要不,我们结伴而行吧!”

“我的仇还没有报!还不能走!”

“你家里有人被汉军杀害了?”

“没有!”

“你有好朋友被汉军杀害了?”

“也没有!”

“那你为啥要跟汉军作对?这是报的哪门子仇呀?”

“他们杀害了我们的国王、国相,还有那么多人!”

吾乃不以为然地说:“国王、国相是你们家亲戚呀?他们喝酒吃肉怎么不想到你呀?你管这个闲事干啥?到哪块绿洲不能吃饭呀?小兄弟,想开一点,走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赛骏有点生气地说:“我怎么觉得你不像我们车渠人呀?车渠国都被灭了,你居然一点事也没有!”

吾乃说:“我怎么就不是车渠人了?国王的牢我坐过,国相家的鞭子我挨过,我还替国王当过三年兵。差点死在与莎车国的战斗中!我怎么就不是车渠人了?”

赛骏说:“你是车渠人,见到车渠人被汉军残酷杀害,为啥一点想报仇的意思也没有?”

吾乃不屑地说:“不要以为你当过卫士长,本事就很大!就凭你,凭我,两人怎么去报仇?杀几个乌垒老百姓?偷几匹散放的马?还是趁黑摸几个汉军的哨兵?”

赛骏说:“这些算啥报仇!我要杀了陈汤和甘延寿!”

吾乃说:“陈将军和甘都护都住在都护府里,哪里戒备森严。平时出门有他们的卫兵保护,你怎么杀得了他们呀?!”

赛骏说:“只要你大哥愿意配合我,我就能够杀得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嘛!”

吾乃有些玩世不恭地说道:“杀野猪,杀豹子,我都干过,这个杀人还从来没有干过!你说说,怎么干,如果能行,我就来帮帮你!大不了晚走几天!”

赛骏说:“吾乃大哥,你我都是车渠人!可能国王、国相或者其他官员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甚至得罪过你!但现在我们面临的是国破家亡,就算是一只小鸟,我们也要发出叫声!否则,西域的人会怎么看我们车渠人?难道让他们一直笑话我们车渠男人没有卵蛋,男人死绝了吗?”

吾乃点头道:“你要这么说,还有一点道理!你说吧,需要我做啥?”

赛骏就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几天后,天降大雪。乌垒城四周变得白茫茫一片。

陈汤与甘延寿小酌之后,兴致盎然。他在张胜的陪伴下,登上都护府东南角的碉楼。极目远眺,天地浑然一体。

陈汤问张胜:“胜儿,你说长安下雪了吗?”

张胜回答道:“没这么早吧?长安下雪怎么也得一个月以后了吧!”

陈汤用手拍打着栏杆,感慨道:“时间真如白驹过隙啊!眨眼就快两年了!”

张胜说:“可不是嘛,还有一年多就可以回长安了!”按照汉朝有关条令规定,官员戍边三年,就有资格申请回乡省亲。

陈汤望了张胜一眼,问道:“我们爷俩在西域一事无成,回长安何以立身?”

张胜说:“我听甘都护说,平定车渠叛乱,义父您功劳很大呀!朝廷的嘉奖很快就会下来的!”张胜在外人面前从来不会称呼陈汤为义父。只有在很私密的空间他才偶尔称呼一声。这是陈汤和张胜的约定。在汉军里面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大家只知道他们两人来自同一个家乡。

陈汤摇摇头,说:“屑小功劳,何足挂齿!距离我之目标何止千里!”

张胜也知道义父陈汤的志向远大,但以他的心胸,难以理解义父的心理。张胜问道:“义父,我西域都护府所辖范围,经车渠平叛之后,敢于和我大汉作对的国家应该没有了。今后,我们是不是就要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了哦!”

陈汤瞪了张胜一眼,斥责道:“一派胡言!匈奴的郅支城就建在离我都护府数百里之外,我听说丁零、呼揭和坚昆三国,已成了匈奴人的囊中之物。这三国归汉之心久矣!无奈被匈奴人拦阻,使得我大汉疆域难以拓展。我观西域大势,与匈奴必有一战呀!你小子要绷紧脑子里的一根线,千万不可松劲!”

张胜回答道:“小子知道了!”

这时,远处的雪地里忽然腾起一股雪尘。张胜喊道:“好大一群黄羊呀!义父,我们去打猎吧!”

陈汤抬头看天,见大雪基本上已经停了。云层里太阳的光线正在加强。雪后天晴,正是打猎的好时机。陈汤的兴趣被张胜撩起。他挥手道:“走!带上你的弟兄,我们围猎去!”

来到西域之后,陈汤发现围猎可以激发将士们的战斗激情,还能达到练兵的实战效果。只要有空,他都会组织大家到草原上,森林里,去打猎练兵。

躲在暗处窥伺机会的赛骏,已经掌握了陈汤的这一个爱好。他算准了大雪之后,陈汤必定会带人前往草原上围猎。

陈汤身披白色加厚披风,头戴狐狸毛的风雪帽,身背硬弓,腰悬宝剑,骑在一匹火红色的乌孙宝马上,威风凛凛地带着几十个手下,前往东边的猎场围猎。

陈汤一行人纵马奔驰,迎面遇到了一个全身穿着毛茸茸羊毛大衣的猎人。他的马鞍上横放着猎物——一只长着枝形长角的公黄羊。

陈汤勒住马。张胜迎上前去,问道:“大哥,收获不错呀!”

这个人是吾乃。

吾乃有点紧张地回答说:“追了一上午,就打了这么一只!”

张胜道:“那是你人单力薄,能打到一只就不错了!”

吾乃问道:“将军,你们这是要去围猎吧?”

张胜说:“是呀!你看到黄羊群往哪边跑了?”

吾乃说:“哎呀,跑得有点远了!往北绕过了好几个沙包哩!”

陈汤和和气地插话问道:“大兄弟,你看我们半个时辰能不能追到呀?”

吾乃说:“要是知道路线还差不多。就怕你们不认识雪地里的路呀!要不,我领你们跑一趟?”

张胜接口道:“要是那样最好!”

陈汤也客气道:“不耽误你的事吧?”

吾乃说:“汉胡一家亲嘛!跑一趟没事的!”

吾乃将马鞍上的黄羊丢到雪地里,张胜,还有几个勤快的士卒跳下马来,帮着吾乃用雪将黄羊埋了起来。如果不加掩埋,黄羊伤口上的血腥味就会吸引来食肉动物。埋好黄羊,吾乃折了几根道边的芦苇,插在雪堆上。他拍打着手上的雪末,说:“这就不怕野物偷跑了!”

张胜从自己的干粮袋里掏出一个麦饼,递给吾乃,说:“来,你先垫补一下!跑了一上午,肯定饿了!”

吾乃不客气地接过麦饼,说:“可不是,刚才打到了这个家伙,我就掏了它的心肝吃了一点!还真有点饿了!有水吗?”

张胜把水囊递给吾乃。

吾乃咕嘟嘟喝了一气,抹了一把嘴唇,说:“走!”

吾乃领头,大队人马跑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他们登上一个沙岗,吾乃指着远处雪地上的一群黄色的点,说:“将军,看见没!你们的运气真好!黄羊群还没有跑远,就在那里刨雪地里的草吃哩!”

陈汤开心地说道:“呵呵,这一群还真不小啊!大兄弟,你不用管我们了,回城去吧!谢谢你啊!”

陈汤带着手下的队伍,旋风一般扑向远处的黄羊群。

吾乃望着人马奔跑的方向,在心里说:“赛骏兄弟,吾乃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能不能成功,就看你的造化了!我不能等你,我要逃命去了!”吾乃勒转马头,向着姑墨国方向逃去。

雪下得小了一些之后,天一亮,赛骏就会趴在雪窝子里等待陈汤等人的出现。他已经等了两天了。赛骏坚信,陈汤一定不会放过大雪之后的狩猎时机。

今天,天赐良机。吾乃终于找到了一大群黄羊,并顺利地将黄羊赶到了这个合适的地区。赛骏埋伏在一个平缓的扇形山脚下。他的全身都藏在雪窝里,外表根本看不出他的存在。

赛骏远远地看到了一群人马,正朝自己埋伏的方向而来。他的心开始紧张得扑通扑通地乱跳。赛骏将脸埋在雪地里,在心里默默地劝慰自己:赛骏,赛骏,你是车渠人里的英雄!你终于等到了报仇的机会,为啥要紧张?你要冷静!只有冷静才能成功!

赛骏缓慢抬头,观测陈汤带领的队伍与自己的距离。

汉军的队伍越来越近。

陈汤跑在最前面。张胜紧紧跟随在陈汤身边。陈汤跑得兴起。他想测试坐骑的速度,有意快马加鞭。渐渐地,他与张胜和大队人马拉开了距离。

张胜与陈汤错开了一个身位。他在马上喊道:“陈将军,慢一点,他们跟不上了!”

陈汤回头望了一眼队伍,笑着放松了缰绳。他的坐骑慢了下来。张胜夸赞道:“义父,红马真行呀!真是宝马!您的马轻轻松松,我的马可拼了老命了!”

陈汤与张胜并辔而行。身后的队伍陆陆续续跟了上来。谁也没有料到,就在他们的前方不远处,一直毒箭正瞄向陈汤。

赛骏在车渠见过陈汤多次。对他的样貌十分熟悉。他已经看清骑在红色宝马上的人就是陈汤。眼看马队离自己越来越近,赛骏的手心里都出汗了。

陈汤回头看了看队伍,问张胜道:“你看看,后面的人都跟上来了吗?”

张胜对队伍里喊道:“弟兄们,互相看看,有没有掉队的?”

队伍里回答说:“都跟上来了!”

陈汤命令道:“分成两队,你我各带一队,包抄黄羊群!”

陈汤话音刚落,只见他的正前方,忽然从雪地里站起一个人来。此人弯弓搭箭,对着陈汤就是一箭。陈汤的坐骑受惊抬起前蹄。这一箭被射偏。紧接着,第二支箭射到。张胜反应最快。他也离陈汤最近。他嘴里喊道:“有刺客!”一个飞身,从自己的马背上跃上陈汤的马背,将陈汤扑倒在马下。这一箭,不偏不倚,正中张胜的后心窝。

其他士卒,也有反应灵敏的。有两个士兵,举着环首汉刀,冲到赛骏跟前。赛骏正要射出第三支箭。汉军士兵冲到跟前,一刀将赛骏的左手齐腕砍断。赛骏负痛,大喊一声,丢掉弓箭,转身要跑。

汉军士兵一拥而上,将赛骏擒获。

陈汤被张胜压在身下。他大喊道:“抓活的!”

张胜身受毒箭。很快毒发,脸色变得青紫。陈汤疾呼:“快,回城!”

回到都护府,身兼医官的薄信看了毒箭之后,也没有能力挽救张胜的性命。当晚,还不满二十岁的张胜永远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