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那名被称为大哥的锦衣卫冷冷一笑,顿时努了努嘴,随从会意,顿时掉头下马,双手抱臂说:“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在干什么呢?”
“这幅画是我拿来翻身的唯一筹码,可是,这位大爷因为我欠了他点银子就要拿去抵债,这万万使不得啊!求官爷帮帮我!”穷书生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
“官爷也是讲道理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没钱我自然是要拿东西抵的!你家除了这幅画就没点儿值钱的东西,我不拿它拿什么?难不成将你拉走做牛做马?要想拿回你的画就先还了钱,否则,就算是说破大天也没用!”王员外理直气壮道。
“他欠你多少钱?”一名手背青筋凸起、瘦得浑身刮不下二两油的锦衣卫问。
“官爷,他欠草民一百两银子。”
“打个折吧!这银子,我替他还了!”
“打折?”
“对,打一折,还是打骨折,你自己选。”锦衣卫抬起手臂用力握了握拳头,随手,手掌伸开将十两早已被捏得走了形的银子放在王员外。
“打一折,打一折!”王员外颤抖着双手将那幅好不容易抢来的画双手呈上,抓起那十两面目全非的银子仓皇而逃。
“这幅画,你还要吗?”锦衣卫回过头来问书生。
“不,不,不要了!草民什么都不要了!”书生面露恐惧地浑身哆嗦着。
“走!”锦衣卫嘴角微微一扬,眼睛缓缓地一眨,举起手来抖了抖袖子,将画作交给马上的头目,随后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身后,“王员外”将假胡子摘下,目送着尘土中渐行渐远的几个背影微微一笑,对旁边的“穷书生”说:“好了,任务已完成,接下来就看他们的了!”
“予珪兄,想不到你演技还不错嘛,凶起来的样子好吓人!”
“哈哈哈!彼此彼此!你装起可怜来也是无敌了!”
二人连同几名“下人”说笑着离开。
另一组,则换了个剧情将画作分别交给了出宫办事的几位太监,虽然剧情不同,但目的却是一样的。
学子们将手中的画作一一发出去后,接下来,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数日后,王予珪告诉傅青主,事情有眉目了,皇帝看到了那张带有袁继咸头像的画作果然心生疑惑,立刻下令让人去查。
有官员见皇帝问起,便将学子们发揭帖为袁继咸伸冤一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皇上,皇上震怒,立刻命令通政司呈上奏折。
马不停蹄地接连奔波了两个月,奏折一事终于告一段落。原本一直在靠着一口气强撑着的学子们听闻奏折已上交总算是松了口气,这口气一出来,整个人也无力支撑了纷纷倒下。
一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将灰暗的世界改变了颜色。
傅青主满目苍凉地看着昔日神采飞扬的学子们如今饿得骨瘦如柴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顿时心如刀割。
伤感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去,却见薛宗周提着两大包热气腾腾的包子满面春风地走进来:“大家都饿坏了吧,快趁热吃吧!”
热气从袋子里升腾起来,就如同他们的希望。
早已饿得前胸贴了后背的学子们见到吃的顿时生猛起来,那些原本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学子一番胡吃海塞后,顿时来了精神。
王予珪将两锭银子交给傅青主,表示这是学子们日后的生活费。傅青主十分惊愕,追问他哪来的这么多钱?
王予珪轻描淡写地说:“前几日我捎信回家,让父母把家里几亩薄田卖了。”
正在狼吞虎咽的学子们闻言后如同被点了穴一般停止了吞咽,空气中顿时安静下来。
窗外,雪,还在漫无边际地下,铺天盖地,悄无声息。
傅青主轻轻拍了拍王予珪的肩膀,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王予珪起身道:“如今胜利在望,请大家一定要照顾好身体坚持下去,等着为袁提学伸冤!”
“嗯!”
咀嚼声,吞咽声,咳嗽声,让整个屋子再次热闹起来。
当天下午,学子们接到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巡抚吴甡查清了张孙振诬陷袁继咸的事实,并且找到张孙振贪污受贿的证据,已经上疏弹劾张孙振了。
次年四月,皇帝收到奏书后立刻派人查办了张孙振,袁继咸官复原职,被任命为湖广武昌道。
沉寂了半年多的伏魔祠顿时沸腾起来,王予珪将卖掉一只古董花瓶的钱拿出来请学子们畅快淋漓地喝了一顿。大家纷纷举起酒杯,之前所有的愁闷与无望,都在交杯换盏之间烟消云散。
当天夜里,等众人睡下后,傅青主一个人在院子里散步时这才发现,院子里几株不知名的花儿开得正浓,是啊,春天来了,老师的冤屈已经洗清,他们也是时候回家了。
他凑过去,缓缓地垂下眼帘低头轻嗅,突然感觉旁边有个影子在晃动。傅青主警觉地抬头:“什么人?”
一个久违的甜美声音在耳边响起:“青主哥哥,是我!”
循着声音去看,只见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身着一袭黑色夜行衣,正在痴痴地看着他笑。柔顺的长发在晚风中微微浮动,浅浅的笑意里暗藏着令人猜不透的风情。
“英妹?”傅青主凝视着眼前的这个多年来杳无音讯的女子脱口而出。
短短的几年不见,这个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姑娘如今已自信成熟了许多,从她难以捉摸的神秘笑意里傅青主已断定,她不再是曾经那个笑起来没心没肺,连走路都要一蹦一跳的调皮小丫头了。
“多年不见,想不到青主哥哥还记得我!”英妹抿嘴一笑道。
“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傅青主说笑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胸口处摸出那块晶莹剔透的翠色玉佩在英妹面前晃了晃,“你的玉佩,现在物归原主了!”
“你确定这是我的?”对于傅青主的表现,英妹颇感意外。
自从那次得知他发了疯一样地喜欢上静君之后,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所以狠狠心说服爹娘一走了之,但这么多年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他,在暗中打探他的一切。
这些年,她为他流下的眼泪足以下一场漫无边际的大暴雨。
得知他成亲了,她感觉心都被人摘走了,躲在家里哭得眼睛肿成一条缝。
得知他有娃了,她难过地哭了一个晚上。
得知他痛失爱妻后伤心欲绝,她也跟着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得知他到了太原,她曾多次暗中探望。
得知他要徒步从太原护送恩师进京,她再也坐不住了,一路暗中保护他进京。
“我确定!”傅青主语气十分肯定。
那一日,她来家里向他道别时,手里紧紧攥着的就是这块翠色玉佩。晶莹通透,煞是好看。只不过,当时他眼里心里只有美丽的静君,并没有被这块上好的玉佩所惊艳。
“谢谢!”她张开手,接过那枚原本打算送给他的玉佩,淡淡地笑着。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英妹,我知道你曾经暗地里多次相助,之前我在客栈里一支利箭帮我送回被人窃走的银子,前段时间在伏魔祠从天而降的钱袋,还有通政司大宗师袁鲸脸上的那条疤,这些都是你做的吧?”
“原来你都知道,我以为……”
“你以为我是块木头,没有感觉不会思考是吗?英妹,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我怎么会不了解呢?”
“青主哥哥,我听说静君去世了,你身边也没个人照应,难道不打算续个弦吗?”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静君是我的唯一,无论她是生是死,都是我傅青主这辈子认定的妻子,从她去世的那一刻我就誓不再娶,所以不会考虑续弦的事儿。”
一提到静君,他的心就觉得空空落落的,虽然她已离开多年,但她依然温柔地霸占着他的整颗心,不留一丝的空隙。
“真佩服你,这么多年不见还是那么地痴情。”英妹云淡风轻地笑着说,傅青主心心念念的都是静君,并没有注意到她凝结在眼底处的那一抹无以言说的不甘和幽怨。
“对了,当年你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是不是遇到什么大事了?”
这是傅青主深藏在心头多年的一桩心事,母亲曾经多次问起,他都无法作答,他琢磨了这么多年,依然没弄清楚英妹为何会如此决绝地说走就走。
“我……”英妹慌乱地躲过傅青主的目光,轻轻咬了咬嘴唇轻叹道,“当年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一个人,可他心里并没有我,所以,我只能离开了。”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好歹我也是你哥哥,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出出主意。你倒好,一声不响地说走就走了,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四处寻不见!害得我娘整日逼问我你的行踪,好像我知道似的。”
想起当年她的所作所为,傅青主就忍不住发牢骚。
“如果我告诉了你,你真的会帮我出谋划策吗?”英妹定定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着。
“必须能啊!怎么?连我你都信不过?”傅青主说。
“那我要是告诉你,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你呢?”英妹半真半假地笑着。
“我?”笑容瞬间凝结在脸上,傅青主指着自己的胸口半天没回过神来。
“骗你的,别当真!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后会有期!”英妹将玉佩往脖子上一挂,凌空一跃跳上院墙,转眼消失不见。
“后会有期。”傅青主望着她的背影喃喃说道。
直到他离去他才想起来,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话,竟忘记问她现在身居何处,作何营生。
罢了,来日方长,那些事情等到下次见面时再问吧,现在,知道她活得很好他也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