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主曾经交代过,一定要每个官员都看到,学生们不敢怠慢,将揭帖分发到京城的大小衙门,但有个叫宋贤的河南道御史多次拒收,学生们很是无奈。
一日,得知宋贤要出门,傅青主等人提前在他将经过的路段等候。等宋贤的马疾驰而过时,傅青主与薛宗周二人紧追不舍,二人分立两旁,用力地牵住马缰,将其逼停。
马儿抬起前蹄嘶吼着,将马背上的宋贤吓得不轻,见是两个书生在作怪,顿时板着脸责问道:“你们是何人?竟如此大胆敢惊扰本官?”
傅青主微笑着行了个礼,将帖子奉上说:“宋大人,我们是山西的学生,为袁提学申诉冤案来到京城,听闻大人您为官清廉一身正气,便想得到您的帮助,之前去您的衙门多次都无缘拜见,今日在路上偶遇一时兴奋失礼了,求大人收下揭帖,替我们住持公道!”
“竟有此事?”宋贤见傅青主等人如此执着,这才收下揭帖,边行边看,看完之后随手丢弃到路边快马加鞭扬长而去。
傅青主心疼地捡起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当上官的,连最起码的礼貌都没有,我们好不容易递上去的帖子,居然当着我们的面儿就丢了!”一位学子埋怨道。
随后,一位学子也抱着一摞揭帖无精打采地走过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些揭帖是他从地上捡起来的。
也就是说,人们看完之后基本都会像垃圾一样随手丢掉,这的确是个问题。
“今日见到宋贤我才明白,当官儿的普遍不爱招惹是非,而且,他们本身并不住宫内,如果不是跟张孙振有深仇大恨的话,谁会愿意冒着得罪人的风险替我们将揭帖带进宫去呢?所以,我在想,咱们的方向是不是有些偏离?”傅青主盯着剩下的一大摞揭帖若有所思地说。
“青主兄这话说得对,可是,什么人不怕招惹是非呢?”白允彩问。
“小人物不怕招惹是非,比如,太监、锦衣卫。这些人本身就在宫内,又没什么太高的地位,平日里没点正经营生做,闲着就喜欢闲谈论是非!”傅青主说。
“这个主意不错,那咱们明日起就将帖子发给公公、宫女和锦衣卫他们!”薛宗周十分赞成傅青主的意见。
“这些帖子扔了吧!”傅青主仿佛想到了什么主意一般,坚定地说。
“青主兄,你是认真的吗?这可是咱们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钱啊!扔了拿什么发给那些公公、宫女、锦衣卫们?”
一位饿得无精打采两眼冒金星的学子不太高兴地抱怨道,在他的眼里,这一张张的帖子都是一个个香喷喷的馒头包子换来的。
“必须扔!如是咱们不扔的话,别人拿到手里也会扔!”傅青主的语气不容置疑。
“这……”众人虽然心里不舍,但却找不到一句可以反驳的话。毕竟,傅青主说的都是事实。
“我们需要重新制作出让别人认为有价值,值得随身携带的揭帖,只有那样,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地将咱们的帖子带进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完后就成了一张一无是处的废纸!”傅青主说。
“可是这钱从哪儿来?咱们手里头的银子都快花光了,现在咱们连吃饭都要成问题了!”
“无妨!银子没了,我这只手还在!” 傅青主抬起手来认真地看了看他的右手说。
“青主兄,你该不会是想……”薛宗周欲言又止。
“傅某不才,虽然不是什么名家,但写个字作个画还不在话下!”傅青主微微一笑道。
“太好了!我们怎么早没想到呢?那还等什么?赶紧地作画吧!”众人闻言后所有的愁绪一扫光,忍不住欢喜雀跃起来。
当下,学子们铺纸的铺纸,拿笔的拿笔,研磨的研磨,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傅青主大展身手。
傅青主深吸一口气,定心凝神,挥毫泼墨,用了足足几个时辰的功夫,画出一幅青竹图。
待墨迹干了之后,让王予珪拿去售卖。外面天寒地冻,王予珪抄着手便出去了,半晌,王予珪便带回来两锭银子。
有了银两,接下来的事就省事多了。
傅青主精心绘制出一幅绝美的莲花,画中,一棵青莲从污泥中长出来,在月光下亭亭玉立,画好后,又在青莲旁配了两句让人一头雾水的小诗:
朗如明月清如莲,朗月青莲恨无袁。
薛宗周不解地说:“咱们是要写揭帖,你怎么作起画来了?青主啊,你是不是急糊涂了?”
傅青主自信地一笑说:“这画就是揭帖。”
白允彩顿时会意:“你的意思是,准备将这些画发给宫里的人?”
傅青主点点头:“正是!只要有人愿意带进皇宫,总会被有心人看到。”
学子们大赞这个点子好,但是,他们还是不明白这两句诗的意思。
正在琢磨时,有人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他指着画中的一条笔直的主杆说:“青主兄,你看这儿是不是落下几笔?你瞧,这儿光秃秃的只有枝干没有花啊!还有这儿,好像有个错别字!这‘恨无袁’,应该是‘恨无缘’吧?”
“好眼力!”
话音刚落,傅青主便挥舞着手中的笔尖,迅速在上面添上重彩浓墨的一笔。
“这是点睛之笔,自然要留在最后了!”
众人再看时,却见刚刚画出的那朵青莲里好像藏着一个人的脸,那张脸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要救的袁继咸。
不仅这朵莲花里藏着袁继咸的脸,就连天上的那轮明月,也被傅青主添上了袁继咸的脸。
“青主,你这是?”薛宗周惊呼道。
傅青主仿佛没听见一般,不声不响地将毛笔使劲儿地放在墨水里蘸了又蘸,然后,用力地朝着画作一甩,顿时,好好的一幅画就被最后这几滴墨水给毁了。
“青主,你这是干什么?”薛宗周语调一抬,由方才的询问变成了质问。
“替老师伸冤!”傅青主面无表情道。
“你这伸的哪门子冤啊?”薛宗周拿起画作心疼地直摇头。
“等等!青主兄,我好像理解你的意思了,你是想借助这幅画让皇帝知道,咱们的老师一个朗如明月的清廉好官,却无端遭人陷害,被人恶意往脸上抹黑,是这个意思吗?”白允彩盯着薛宗周手中的画作豁然开朗。
“没错,我之所以画青莲,是因为‘青莲’跟‘清廉’二字谐音,画上老师的面容,才能引起皇帝的注意。最后的这个‘无袁’我是特意写的错别字。”傅青主解释道。
“原来如此!这么看,那个‘恨无袁’的‘袁’并非错别字,而是青主兄有意为之。妙啊!实在是太妙了!”方才质疑傅青主的学生忍不住夸赞道。
就在众人夸赞之时,众人当中有一个不同的声音,此人便是王予珪。他眉头紧锁一脸担忧地说:“这画做得倒是寓意深刻,诗也与画相得益彰,只是,青主兄写得如此隐晦,皇帝他老人家能看明白吗?”
王予珪的话让方才还在赞不绝口的学子们顿时沉默下来,没错,这是揭帖,要的就是一目了然,但是这么隐晦的诗画万一别人看不懂岂不是白费周章了?
但是,傅青主却似乎早已经洞悉了众人的心思,他微微一笑说:“谁说要让皇帝看懂了?”
众人顿时一头雾水:“看不懂那咱们挖空心思地送进去图的啥?”
傅青主将手中的毛笔轻轻往砚台上一放,胸有成竹道:“如果是你们,看不懂会怎样?”
“我会去问别人,直到弄懂为止。”
“我也是!”
“我们也是!”
学子们纷纷说道。
“皇帝也是人,而且是贵为天子的人上人。他想知道的事儿,没有不知道的道理。他最不缺的就是人,看不懂可以派人去查,整个京城已经被我们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只要他想查,还怕查不出个水落石出吗?”傅青主万分自信地说。
“哎呀!青主兄,这招果然高明!你这是早就设下套儿了,现在是在引领皇帝一步一步地往里钻啊!”有人忍不住说。
“为了恩师,只能出此下策了!”傅青主铺开纸,拿起笔来重新作画。
两日后,傅青主将无眠无休连日赶制的一堆明月青莲画作分给几位学子,并小声叮嘱他们:“发放画的时候,你们要这么说……”
众人听了,无不称奇。
很快,繁华的京城街头便上演了这样一幕:
一位穿着狐皮大衣留着长胡子的老员外在六名下人的护送下在热闹的大街上招摇过市。身后,一位衣着寒酸的落魄书生紧追不舍,口中不时地求着说:“王员外,我欠您的那一百两银子会想办法还给您,请您把我的画还给我吧!”
王员外对穷书生的话充耳不闻,依然大摇大摆地走他的路。
几名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华丽的锦衣卫从旁边路过,为首的是一位年约三十出头的壮年男子,四方大口国字脸,眉头上扬藏威严。见此情景,冷哼一声轻蔑地讽刺道:“这些个穷秀才,怎么混成这模样?一百两都没有还活个什么劲呀?”
旁边的另外一位锦衣卫点头称是:“大哥说得对!”
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那书生继续哭喊:“我这画作价值千两啊!原本是打算献给上头讨个一官半职,如今你给我拿走了我这辈子可就是完了啊!”
锦衣卫闻言后顿时拽住马缰,问旁边的几位随从:“他刚才说什么?”
身后的一位随从将书生的话转述了一遍:“他说,这画原本是打算拿来换个一官半职的,被拿走了这辈子就完了!”
“不对,上一句!”
“他说,这幅画价值千两啊!”
“价值千两?”
“大哥,您的意思是……”
“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