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实在太累了,窦天权就缓缓地闭上了它。这个时候,他感觉整个身体飘了起来,飘着飘着他好像到了一个很大的房间,里边空空的,只有一张巨大的床,他感到好累,眼皮也好沉。在身体躺上大床的那一瞬间,他居然看到了父亲的身影悬在不远处,他挥舞着双手去追赶,追啊追,追啊追,身上的力气都快用尽了,父亲与他的距离却始终没能缩短半分。他觉得自己快不行了,身体像是一堆烂泥瘫在了地上,无论如何用力,自己的身体再也不能挪动半分,绝望就如洪水从脚底疯狂往上蔓延:“爸,我该怎么办!”他终于喊了出来。
这时候,父亲居然停了下来,声音威严又慈祥:“爬起来,挺直腰杆,把眼前的困难一个个击败,你就是窦家的英雄!”
远处,一轮红日缓缓爬上树梢,渐渐的父亲的样子越来越模糊,随后他就和太阳融为一体:“快起来。”他记得,这是父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试着从地上站起来,并睁开了眼睛。这是一个初冬的早晨,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脸颊上。
“天权,你醒了?”守在床边的是白杏,她双目红肿,看起来像是哭过一样。她惊喜地捧着他的脸颊:“你一下睡了一天一夜,我还担心……对了,你饿不?”
窦天权只是摇头,却没说话。他在思考,一团乱麻的局势,该从何处下手。
“我已经派人给二少爷发电报了,他应该会很快回来的。”白杏心疼地替他披了件外衣:“大哥的事,我们还是去警察署报个案吧?”
“没用的”窦天权起身开始穿衣服:“据我嫂子说,当时在场的有当兵的,还有警察,人家这是明张目胆。如果猜得不错,定是有人拿我们家和日本人做生意这事安了个罪名。窦家这块唐僧肉惦记的人何止一两个?”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白杏心里很难过,窦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却帮不上什么忙:“要不我派几个姐妹,把那涂德胜绑来逼问,这事必定和他有关。”
“我会弄个水落石出的!”窦天权想起父亲的话,又用力挺了挺腰板。
“天权,”见他要走,白杏拽住了他的衣角:“夏桂叔叔来这好几趟了,好像有急事找你。”
“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好像是夏姨出了点状况。”
“夏姨,我妈?”窦天权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撒腿就往外跑。
“舅舅”窦天权一推门,就见夏桂蹲在门角处。
一看窦天权出来了,他就扶着门框站起身来:“天权,你妈她。”夏桂突然意识到,这孩子还有好多内情不知道呢,就把他拉到院子角落里,简要地把夏姨和夏姬数十年的恩怨讲述了一遍。
“舅舅这是真的吗?”经夏桂这么一讲,窦天权也想起一些细节来。从小到大夏姨看他的眼神就和别人都不一样。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做了仇人的娃呢?
“你还是去问她吧。”夏桂背转过身。其实,他也是头天晚上才从夏姨那里得知全部真相,这会儿那心还没能完全平伏下来,他说:“你妈昨晚差点就出事了,你快去吧。”
就在窦万臣去世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夏桂也不知道怎么的,总是感觉夏妹的神情不大对劲,思来想去,就是放不下心。半夜的时候,他去了夏姨的房间,凑近门缝一看,差点没把他吓晕。都这个时候了,夏姨还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在对着镜子描眉画眼。那身衣服看起来有些年代久远,穿起来小了些,也旧了些。这身衣服在夏姨眼里,可是她的命根子。当年,窦万臣说要娶她,还专门托人在上海为她定做了这身嫁衣。哪晓得,一放就放了几十年。
夏姨描了眉,扑了粉,还用红纸在嘴唇上印了印,觉着满意之后,这才拿起柜子上的红盖头盖在头上。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她又掀开盖头的一角对着镜子千娇百媚地笑。她看到镜子里出现的竟是当年那个年轻又美丽的自己。这会儿,她的老爷正用手指为她梳理鬓角的发丝呢。
“老爷,你等着我!”她呢喃了一声。就从容地拉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准备已久的小纸包,在她把药粉倒入口中的前一刹那,夏桂冲进去打翻了她手中的药。这是一种对付猛兽的剧毒药,夏桂吓得腿都软了:“妹啊!你这是要干啥?”
“哥,你就随了我吧,”夏姨用力挣扎着,想要用手去抹地上的药粉:“老爷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念想……”
“你就不管我和天权了吗?”夏桂本想抱着夏姨离那撒开的药粉远一点,因为腿脚不方便,两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夏桂仰面躺地,死死攥住夏姨剧烈挣扎的双手,伤心地哭了。他哭得泪雨滂沱,哭得肝肠寸断:“你太自私了,这辈子你眼里只有你的老爷。难道你忘了,在这个世上,你还有儿子,还有我这个哥哥!”
担心夏姨再出事,夏桂就叮嘱环芳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窦天权去的时候,夏姨正踢打着房门号哭:“开门啦,我要陪老爷,你们快开门呐……”
窦天权开门进去,夏姨无助地坐在了地上。他抱起她,让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自己则半蹲着身子,仰头看着这个满脸瘢痕的老母亲。脑子里浮现出儿时的场景,她总是找机会亲近他,他却和其他人一样,排斥她、讨厌她,跟着人骂她丑八怪不说,还偷偷往她碗里撒泥放盐。那时候,家里的人都说,这丑妇人是个狠毒的妖怪,得离她远点。他不知道,母亲为了留在自己身边,到底吃了多少苦。他话未出口,已开始哽咽:“妈!”他用力抱住母亲瘦弱的身体呐喊道:“你咋那么傻啊。”
夏姨嘴唇哆嗦了好半天,终于喊出了声来:“儿啊!”
窦天权贴着母亲的脸颊,声音有些无助:“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夏姨愣了一会儿,她先是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站起身之后,正了正衣襟,挺直了腰板,那人仿佛在一瞬间就变得有了力量,她说:“儿子,其它的暂时不管,先把老爷体体面面送上山再说。”
“嗯。”母子俩手牵着手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