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天下数得着的大城,开封城池高大宽阔,朱温又在此经营二三十年,他虽然残酷暴虐,但那也只是对待官员和战俘,故而开封百姓对于朱温很是拥护。
而李弘益原本来得就比较匆忙,他试探性地攻打了一回之后,意识到开封城恐怕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够攻下来的,于是便退了回去,一面命人加紧打造各式工程器械,一面广派斥候加强了情报的收集工作。
而张全义也终于从襄州赶了过来,左右无事,李弘益便叫熊乐玄和杨凝式两个参军幕僚跟随,为了表示对张全义的欢迎,曹用行等人也都一起出发,前往迎接。
杨凝式的老爹杨涉是唐昭宗时的吏部尚书,作为弘农杨氏在朝廷的代表,朱温在挟持天子东迁洛阳时,将杨涉父子二人都掳掠了去。杨涉是个性情谨厚守礼法的,他眼看朱温气焰日渐嚣张,数次想要逃走,可惜被李振看得太严,一直找不到机会。
朱温弑君自立后,又杀柳璨等宰相,再加上白马驿之祸,伪梁竟没有多少身世地位显赫的官员了,于是杨涉被朱温想了起来,强行拜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了伪梁的宰相。
拜相之日的那天夜里,杨涉与家人相对泣下,他对儿子杨凝式说:“吾不能脱此网罗,祸将至矣,必累尔等。”于是他采取了一种消极的不合作态度,在位三年,无所作为。
朱温心中恼怒,只觉得自己原本想要笼络杨涉,哪知这老儿居然不合作,于是罢免其为左仆射,知贡举,去年杨涉便病逝了。
而杨凝式作为唐昭宗时期的进士,因为有文藻,被征辟为伪梁的考员外郎。但是他想到父亲因为迫不得已投身事贼郁郁而终,心中愤懑,于是“变”成了一个狂生。
杨凝式书法极好,他初学欧阳询、颜真卿,后来又学习二王,接着又学张旭的颠草,于是常常故意酒醉做出一些狂妄出格的行为来,被开封人称为“杨疯子”。
他的官小,故而朱温一时也顾不上他,倒是伪梁齐王张全义看重他的文采,数次进言请求提拔,然而朱温却最是不喜狂生,所以杨凝式一直是个小官。
这一次朱温御驾亲征,杨凝式觉得是个机会,于是难得地向宰相赵光裔请求,以集贤殿直学士集贤殿直学士的身份跟随朱温出了开封,然后荥泽一战,他被唐军俘虏,辨别身份时,被李弘益直接征辟为参军。
杨凝式写得一笔好字,便是远在长安的韦庄都听说过。韦庄与杨涉有些交情,故而很早就向李弘益求情,希望照顾一下这位旧人之子。
见到李弘益之后,杨凝式的“疯病”立刻就好了,他向李弘益献了一份大礼,那就是伪梁大小官员的名单,这是他利用自己考功员外郎的职务之便有心偷出来的,事实上自朱友宁大败之后,杨凝式便突然觉得,自己或许该做些什么了。
虽然军情司也收集了许多关于伪梁官员的情报,但是很显然,没有杨凝式提供得这么详细,李弘益很是欢喜,于是以参军的名义,将杨凝式特意调至王贞白名下,成了自己的一名秘书。
杨凝式的年纪比李弘益稍小,他身材矮小,但思维敏捷,而且昭宗皇帝时他中进士做的第一个官便是度支巡官,也就是管理财务的小官,后来又升任秘书郎,所以做李弘益的秘书,上手倒是极快。
眼看张全义一行人在骑兵的护送下自西南方向而来,李弘益笑着对杨凝式说:“景度,东平王故旧前来,你要多多劝说啊。”
张全义是濮州人,原名居言,他原本世代为田农,年轻时曾在本县为小吏,却被县令数次困辱,于是一怒之下逃亡参加了黄巢的起义军。黄巢攻入长安建立大齐政权,张全义被任命为吏部尚书、充水运使,专管水运事务。
黄巢兵败之后,张全义逃到河阳投降了唐将诸葛爽,屡立战功,于是诸葛爽上表请朝廷任命他为泽州刺史,唐昭宗看他治理地方有功,于是赐名全义。
诸葛爽病死之后,另一名大将李罕之起了异心,想要自任留后,于是张全义与李罕之为盟,在李克用的帮助下,占据了河阳。李罕之自领河阳节度使,而张全义则为河南尹,治理洛阳。
彼时洛阳刚经战乱,张全义手下只有百余人,进入洛阳城内,才发现整个洛阳城居民不足百户。于是他招揽流民,劝耕农桑,为政宽简,不数年便恢复了生产。
而李罕之以张全义的上级自居,频繁向张全义求取粮草布匹,张全义很是不满,于是乘李罕之攻打河东时偷袭河阳,李罕之被断了后路,无奈投奔李克用,借兵三万回攻张全义。
于是无奈的张全义只好向朱温求救,得以解围,并继续担任河南尹。朱温挟持唐昭宗入洛阳后,张全义知道自己好歹也是本地的实力派,他知道朱温对自己不放心,于是请求避让。
朱温见他识趣,于是调他为天平军节度使、守中书令,封东平王,要知道上一任东平王就是朱温本人。等到朱温称帝之后,见张全义一贯小心谨慎事奉自己,于是封他为豫州节度使、判六军诸卫事、魏王。
事实上张全义一直以来的工作都是为朱温做后勤,他感激于朱温曾经的救助之恩,一向勤勉。但是朱温有个变态的嗜好:喜欢奸淫儿子、养子、手下将领官员的妻女。
前年朱温入洛,避暑时将张全义的妻子并出嫁的女儿都召来强行奸淫。张全义之子张继祚愤耻不已,欲手刃朱温,被张全义拦住,说:“吾为李罕之兵围河阳,啖木屑以为食,惟有一马,欲杀以饷军,死在朝夕,而梁兵出之,得至今日,此恩不可忘也!”张继祚愤愤而出。
这一次张全义被朱温调往襄州接替杨师厚,得知朱温荥泽大败,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当即与儿子商议之后,投靠了大唐。
事实上张继祚已经被军情司收买,原本就要等合适的机会策反他的父亲,哪知军情司还未行动,张全义便主动投降,可见当年他妻女被朱温所辱,张全义始终记在心里,一直在寻找报复的机会。
原本军情司收集到情报,尤其是张全义职高位重,居然也要卑身曲事以求保全,被大唐众人很是嘲笑了一番。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情报传来,众人都不再嘲笑了,因为张全义不是一个特例,几乎所有伪梁重臣将领的妻女,都被朱温玩弄过了一遍。
所以李弘益见到张全义时,态度很是端正,拱手说:“东平王别来无恙?”他用唐昭宗而不是朱温给的封爵相称,其实就是表明了态度。
张全义黑黑瘦瘦,留着一捧不算很长的胡须,气质很像是田间的老农,看到李弘益先行礼,他顿时慌张了起来,连忙下拜:“不敢不敢!”
他为官谨慎,毕竟侍奉的是朱温这样对下属官员极其残暴的主,若不委曲求全,他如何能活到现在呢?
李弘益一面打量着他一面将他扶起,根据军情司的情报,张全义因为出身农家,所以他为官时对百姓极好,显然是因为知晓民间苦楚,故而心存良善。
这也是李弘益要见他的原因,若论朱温手下的地位,葛从周比张全义更高,李弘益犯不着为了张全义专门见他一面,但是张全义在洛阳民间声望极高,有张全义在,对于安定河南府的作用重大。
张全义的儿子张继祚也跟着下拜,却是曹用行将他搀扶了起来,曹用行大声说:“将军何须多礼?快快请起!”张继祚自被军情司收录后,他为了报复朱温,提供了许多有用的情报。
别的不说,张全义接手杨师厚至襄州,与大唐再无战事,一来是张全义不想打,二来是张全义的前两次反击都被全师朗轻松化解,提供情报的自然是张继祚。
杨凝式也上前一步,感慨地说:“张公,数年不见,张公风采依旧啊!”杨凝式在中进士前曾游历关东,途经洛阳时专门拜见过张全义,并赠诗一首:“洛阳风景实堪哀,昔日曾为瓦子堆。不是我公重葺理,至今犹是一堆灰。”
作为吏部尚书之子,杨凝式自然得到了张全义的热情接待,张全义出身低微,所以他对于杨凝式这样的世家子弟很是看重,这也是杨涉死后杨凝式装疯卖傻这么几年却一点儿事都没有的原因之一。
张全义楞了一下,也感慨地说:“公子回归我大唐,元帅素来有识人之名,你一身才华,终于是有了用武之地了!”
他不等李弘益介绍身边诸人,也来不及介绍随行人员,急切地说:“元帅,如今南面数州空虚,朱温逆贼数次调兵,州内无人,正是我大唐南下收复的大好时机,望元帅早日南下,解救众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