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全义心中比李弘益还要着急,朱温称帝,虽然累世官吏的世家大族们对他并不支持,但朱温在河南道二十多年,他四处征战占据地盘,虽然在沙场上很是残暴,但伪梁却无形之中安定了地方,至少河南道的百姓对朱温还是很支持的。
军情司对民间的情报收集的很多,河南道的百姓支持朱温,这让长安的很多官员很是不爽,但李弘益却很是理解。老百姓追求的可不是什么改朝换代的浩浩大事,小民所求者不过一个安稳,而这个时代,至少在河南道,唯有朱温能够让他们实现那微不足道的小小要求。
所以李弘益一直觉得,与朱温之间的战事不能拖得太久,虽然朱温称帝六年来,为了与大唐争夺正统,对百姓的盘剥极少,但是历经了黄巢之乱和藩镇互相攻击的几十年乱世,河南道已经禁不起太多的折腾了。
这也是为什么荥泽一战之后李弘益便立刻杀向开封而来的原因,东北的契丹耶律阿保机已经开始崛起,留给中原王朝的时间不多了。
但张全义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李弘益其实很早就考虑过,他对战争的考量有两个,一是在正面战场尽可能多地消灭从属于朱温的军队,二是根据战场形势逐步推进,一点一点蚕食朱温的地盘。
然而开封城高难下,李弘益速战速决的目的恐怕很难短时间达成,便只有先将伪梁守备空虚的州县拿下,让开封成为一座孤城。
因此听见张全义说这一番话,李弘益笑了笑:“东平王不要着急,光复各州县,是我大唐自然要做的事情。百姓生活苦不堪言,不能再教朱温剥削地方了。只是这件事还要徐徐图之。”
他说着将身边诸将众人都一一介绍,张全义还要说些什么,他的儿子张继祚在身后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袍,于是张全义便不再说了,却将身边跟随而来的将领官员也向众人介绍了一遍。
李弘益现在还在等军情司的情报,他手下的兵力有限,一部分要协防河东,一部分要拦截寇彦卿,若再分兵南下占领州县,若是朱温从城内杀出,那损失就大了。
说来说去还是如今的大唐兵力有限,李弘益辛苦组建了三十余万的军队,但是关内道、陇右道两个大道,要分兵守卫,再加上地域辽阔,他满打满算,带出潼关的军队也不过十多万。
毕竟十多万军队,只是后勤补给,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李弘益辛苦五年积蓄,这才一年多,基本就消耗殆尽了,问题的关键还是剑南道与关内道道路险阻难通,这才是制约李弘益进一步扩兵的主要原因。
李弘益已经与众将并参谋司仔细分析过天下的形势,在他看来,大唐与伪梁之间的战争,目前看来是大唐占据优势,是因为大唐在某些方面确实抓住了机会。
首先李柷在长安,大唐皇室正统未失,李弘益手握大义的名分,这场战争的性质就成了中央朝廷对叛逆分子朱温的打击和镇压,大唐在道义上占据了天然的制高点。
第二便是,当年麟游一战,彼时的河西军展示了强大的阵地战攻坚能力,以及强大的骑兵部队突击能力,让朱温产生了一种不敢正面对决的担忧,而在潼关外主事的朱友宁,也采取了一种消极的守势态度。
这对于大唐来说,正好落入下怀,故而曹用行在正面虽然打了一年多,但一点一点推进,通过不断的蚕食,却将朱友宁所统领的伪梁精锐消耗殆尽。这使得朱温后面一系列的应对就显得极为吃力。
第三,朱温的地盘地处河南道中原之地,四面皆是敌人,不论是世仇河东,还是一直未能拿下的淮南,甚至相对弱小的卢龙,朱温都没有能够彻底击败其中任意一处。
这便导致当李弘益正式出兵后,河东加入大唐集团,卢龙镇虽然游离于外,但与朱温已经形成仇雠,更加不可能结盟了。
第四,朱温虽然收了魏博和成德二镇,但这也只是名义之上。朱温对魏博镇牙兵集团的屠杀,导致魏博对伪梁离心离德,一旦有外力介入,魏博镇就成为了一个极大的隐患。更别说一向是墙头草的成德镇了。
朱温并非没有其他应对的手段,但是他在淮南搞的小动作,如今徐温一见形势不对,虽然与杨渥交战,却拥立了杨隆演这个傀儡,对朱温采取了防备的态度,淮南虽然没有加入伪梁,朱温却不敢轻易调动寇彦卿的部队。
若非战事吃紧,只怕朱温这一次也不会不管不顾地将寇彦卿调回,好在淮南内乱,短时期内无法顾及北方,但总体来说,朱温还是没有占到多大的便宜。
至于河东李克宁,这一步暗旗是朱温下的最烂的,朱温恐怕也没有想到,老对手李克用去世,偏偏河东又冒出了个李存勖这样的惊才绝艳的人物,李克宁还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叛乱就被迅速平定了。
从以上几个方面来看,朱温的失败几乎是必然的了,但是战争从来不是简单的加减算法,李胜甲和慕容阎昆各自带走了几乎所有的骑兵,而且为了支援慕容阎昆,不让寇彦卿与朱温会合,李弘益又派了万余步兵,所以在中牟县外的大唐士兵,人数也不过三万有余。
其中整个大唐最为精锐的一支军队玉门军,这一次也被调往管城附近休整。玉门军作为李弘益起家的老部队,一向是最难打的仗都冲在最前列,但毕竟也是打了一年多,基本每支部队都轮休了一遍,也该让玉门军休息一下了。
得益于大唐斥候和夜不收小队的频繁活动,朱温此刻还不知道李弘益这里的具体情况,因此不敢贸然出击,现在还是采取了守势,这就是信息不对称对李弘益最大的好处。
在帐中宴请了张全义一行,李弘益与张全义私下谈了一番,他开门见山地直接说:“东平王此去长安,一来拜见天子,二来见一见内阁并朝廷百官,三来也是要前往长安大学进修三个月,熟悉一下我大唐的新制度。吾知东平王善理民政,待去长安休息几个月,朝廷自然会有重任,还请东平王不要多想。”
张全义连忙说:“不敢,不敢,下官一定尽心尽力。”李弘益的口碑一向还不错,他既然得了李弘益的承诺,知道自己的前途算是有了着落,顿时放下了一颗心。
然后李弘益继续说:“东平王世子便留在军中,世子素有才干,暂且在我身边做个参军,熟悉军制后便下放军中任职,东平王以为如何?”
张全义一听大喜,能够在李弘益身边做参军,那可真真是镀金啊!他的儿子张继祚有如此机缘,哪怕他知道李弘益这么做也是有扣押人质的意思,但张全义心中十分欢喜,当即说:“犬子能够为元帅效劳,是他的命好,下官代犬子谢过元帅,元帅只管让他做事。”
李弘益笑了笑,张全义的家教还不错,张继祚并非是个纨绔子弟,虽然才能资质中上,但也算是能文能武,况且又在军情司立过功,奖赏也是必须的。
张全义沉吟了片刻,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听李弘益说:“跟随东平王前来的黄文靖黄将军,也留下来给吾做个帮手吧,东平王不要爱惜人才啊,哈哈!”
张全义更加欢喜:“文靖能得元帅看重,是他的福分。下官还想向元帅推荐,却不曾想元帅心中自有筹谋,吾等感激不尽!”
黄文靖是兖州金乡人,少年时被卷入黄巢乱军之中,后来投靠了朱温,曾经跟随葛从周与河东作战,又与康怀英一起南下攻打淮南。他作战勇猛,曾在邢州一战生擒李克用部下吐蕃将领贲金铁、吐谷浑将领慕容藤等数百人,俘战马数千匹,因此积功任颍州刺史。
黄文靖曾跟随杨师厚南下攻淮,去年杨师厚被调回北方,因为黄文靖不是杨师厚的嫡系,故而被留在了南方,继续听从张全义的指挥。根据军情司的情报,黄文靖算起来属于葛从周的部将,这也是为什么他如此爽快地跟着张全义投降的原因。
葛从周因为功劳太大,一直被朱温所忌惮,若非他本人识趣,主动放权,只怕也活不到现在。只是他曾经的嫡系都被朱温刻意分调四处,黄文靖的遭遇与谢彦章等人都差不多,主上猜忌,他们自然也不可能继续为朱温卖力了。
算起来黄文靖也是一员老将,他性格豪爽刚猛,只是不善于溜须拍马,就连名义上的老上司葛从周都很少主动献媚,这样的人能够在朱温的部下活到现在,当真可以说得上是奇迹了。
李弘益安排好了一切,张全义便心满意足地带领着数百随从向长安而去,张继祚也被调到了熊乐玄手下,开始学着融入大唐。而黄文靖颇有些忐忑,如今李弘益部下有十多名从朱温那里投靠而来的将领,但他都不熟悉,唯一算的上相识的,也就是老将丁会了。
李弘益安排了与黄文靖的一次见面,他直接说:“黄将军乃是宿将,此次东平王回归朝廷,所部士兵尽在襄州,我的意思,这些士兵仍交由将军统领,分占河南南道各州县,守护地方,将军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