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是没有,所以一开始便被拦了下来,但是恰好有人经过,那姑娘便与他一道出宫去了。”
“那人是谁?”
“这个..........”少言面露苦色,“奴才没来得及问,因为侍卫交更的时辰到了,他们就走了,等天一亮,奴才就去问个清楚。”
办事情倒是麻利,墨若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嗯,随后看见他交握着的方才被自己踩得一片红的手背,心头上的烦躁便消散了一大半,她缓了缓,淡淡地说了一声,“没什么事情的话就回去歇着吧,明日我会让人给你送些赏赐。”
闻言,少言微微张了张嘴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那厢墨若旖已经转过了身,他便在她身后轻轻应了一声:“奴才告退。”
月移花影,初春之际,雨重锦官城。
那是常亲王一脉被诛杀后的第二年,那一年的初春东墨国雨水异常多,淫雨霏霏,连日不开,接连好几个地方出现了洪涝,就连东墨皇城,也下了整整一个月的大雨。天降灾雨,庄稼被毁,百姓流离失所,人道怒意,大臣上谏的奏折已经堆满了御书房的龙案,每日都有人冒死跪在凌霄宫前大声呼喊:
“尔等恳求圣上下旨,处死璃公主。”呼声被大雨淹没,却始终不断。
两年前,因为常亲王的小孙子卫林越言语冒犯了璃公主,墨绯璃便下旨对卫林越行了勾舌之刑。舌头被生生拔了,小世子因为失血过多,很快便一命呜呼了。常亲王大怒,举兵造反,最终被墨绯璃派兵镇压,凌迟处死,举家连坐,满门抄斩,一代开国功臣,死后连个全尸也没有,当时朝野震惊,不少人敢怒却不敢言,毕竟常亲王是犯了大罪,起兵造反,本就罪无可赦,况且墨绯璃的势力之大,就连两代朝臣,根基雄厚的常亲王也能轻易覆灭,谁还敢不要命去触他的逆鳞。但是这一年东墨国各地饱受洪涝之灾,洪涝初发之地,正正是常亲王原来的封地,而这洪涝不断的时节,正好接近小世子的忌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从何处起,便有了这样的传言:天降灾雨,是因为要惩治令常亲王枉死,执迷不悟的世人,唯有将造成这一切罪恶的源头——妖人墨若旖处死,才能平息天神之怒。一些在当年迫于压力没能为常亲王伸冤的忠臣,此时便集结一起,冒死进谏,哪怕一死,也要让墨绯璃杀了墨若旖。
凌霄宫内,一袭薄衫长袍的颀长男子坐在一堆奏折前,面容极美神情极淡,一双缎墨眼眸如同流光溢彩的画卷,潋滟深邃却是没有半点儿温情,面对从雨幕传来的声声高呼,墨绯璃始终置若罔闻,他手下的奏折是夜雪尘分类过的,那些请求处死墨若旖的奏折都留在御书房内,其余一些较为重要的就搬到凌霄宫里面来看,徐徐在那奏折的空白处写下一个“阅”,墨绯璃最后一笔还未写完,一只白皙的小手忽地抽走了那奏折,浓密的睫毛微微抬了抬,他缎墨一般的眼眸映照出了一张苍白清丽的小脸。
墨若旖的嘴巴紧紧地抿着,眉头紧紧地皱着,本就血色不多的面容看起来极为苍白,她像是淋了些雨,发梢微微沾染了些湿意,一双宛若玛瑙清溪般澄澄湛湛的眼眸却是黑得凌厉,她看着他,目光充满了谴责愤怒之意,
“他们叫你圣上,你既然想做明君,为什么不听听他们的话?”低哑轻软的声音透着寸寸寒意,细软的手指微微抬起往殿门外一指,墨若旖一字一句地说:“你杀了我,就可以堵住悠悠众口了。”
缎墨般的眼眸未起任何波澜,墨绯璃只是轻轻地将墨若旖抽走的那本奏折拿了回来,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声:“快回去吧,别着凉了。”他的神情始终都是淡淡的,仿佛你与他说任何事情,他都只是云淡风轻地带过,不以为意。
细细的手腕在桌案上一扫,那些奏折哗啦啦跌落在地上的时候,墨若旖走近他,身上带着些雨水的冷意,她小扇子一般浓密的睫毛上挂着点点水珠,让人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的眼眸如小兽一般倔强凌厉,仿佛要将墨绯璃狠狠撕碎一般,
“你到底是不愿杀我,还是不敢杀我?”不待墨绯璃回答,她便又笑了,“你是怕杀了我,你的罪孽无处承载,别人会看清楚你的野心,看清楚你滥杀无辜的伪君子本性。”
静静与她对视着,墨绯璃眸色浓重的眼眸浅浅地映出了墨若旖哀愁而渗满了寒意的眉眼,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这孩子极为厌恶他,良久,他仍旧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回去养病吧。”
墨绯璃的语气极淡,淡得让墨若旖感觉这一切似乎是自己无理取闹一般,自她懂事起,周围的人都在说圣上待她多好,不仅赐给了她封号,还事事为她着想,她在东墨俨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不说她出身极为卑贱,生母不过是一介洗衣奴,修了几辈子的好运才有幸得到了圣恩,加之她命格诡异克父克母,生来便带着诅咒,被世人唾弃,但是墨绯璃却将她视若珍宝,容不得别人冒犯些许,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了占卜算卦的国师,仅仅是为了护住她,但是这一切只有墨若旖知道,他对卫林越施勾舌之刑,将常亲王满门抄斩,过去种种小惩大诫,都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皇位,常亲王早有反叛之心,暗中集兵网罗势力,墨绯璃早有察觉,才以她为借口激起常亲王的怒意,让他沉不住气提早起兵造反,而他便能名正言顺将他连同他的势力连根拔起,可是在世人的眼里,都以为墨绯璃是为了保护她,她承担了很多莫须有的罪名,她甚至夜里会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那个笑靥灿烂的少年满口鲜血地看着她,目光恨不得将她凌迟,但是他的嘴巴只能发出一些支离破碎的声音,让她听着头皮发麻。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轻轻地扇动了一下,墨若旖忽然越过了墨绯璃一把将他摆放在剑塔上那把长剑拔了出来。
剑光凛凛如寒星划过,架在了墨绯璃脖颈间,剑尖横过,他的一缕发梢被削断缓缓掉落,墨若旖仰着一张苍白的小脸看着他,漂亮却凌厉的眉眼落满了寒霜,眼中的恨意清晰可见。墨绯璃不语,任由她拿剑指着,眉目淡若流水,仿佛就算墨若旖此时要杀了他,他也不打算挣扎。墨绯璃还未说话,墨若旖忽地将剑柄一转,剑尖横过了自己的脖子,鲜血争先恐后地自那细微的伤口涌了出来,落下的血珠染红了墨若旖的衣襟,她却笑了,仿佛做了一件很高兴的事情。那血色仿佛也染红了墨绯璃的眼眸,一丝裂痕在那平静无澜的眼眸中裂开,他猛地伸手去握住那剑尖,面带怒意地将那利刃丢在地上,
“你到底在胡闹些什么?”伸手捂住墨若旖颈间那道汩汩冒血的伤口,他厉声斥责,素来浅淡的眉眼染上了浓浓的怒火。
嘲弄的笑意尚在眉眼间流淌,墨若旖盯着他,虚弱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刀子,
“我宁可死,也不要做你的棋子。”
后来,墨绯璃便真的如她所愿,将她禁足在长生殿,让她活得跟一个死人没有任何区别,与世隔绝,再无旁人来打扰她。
墨若旖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轻轻将自己额头上那一方抹额扶正,确定它严严实实地盖住了自己额头上那个印记之后,墨若旖才打开了屋门。少言已经准备好了早膳,站在屋门外恭候了很久,期间北澜誉来找过她三次,北澜璟来找过她一次,少言因为知道墨若旖的脾气,除非等她自己开门,否则任何人也不能擅自进入她的屋子,便没有喊她起来。
“殿下这一夜睡得很好吧。”少言眉眼恭顺地迎了上去,“奴才还是头一回看见殿下睡得这么晚。”
兴许是昨夜太晚睡,又或者是北澜璟给的安神香确实有效,墨若旖也觉得自己睡得有点久,“还行吧,十三殿下用膳了吗?”她随口问道。
“回殿下,十三殿下已经用膳了,准备等你醒了和你说一声就出宫。”少言极为乖巧地跟在身后应答着,“对了殿下,您昨夜吩咐我的事情办好了。今日一大早我就去玄武门问了那些侍卫,那一日和白芷姑娘一同出宫的人是苏公子。”
“哦,”墨若旖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少言说的苏公子是谁,脚步一顿,她双眸僵怔地转身问道:“苏遥寻吗?”
墨若旖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儿,少言被她突然的转身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应道:“是,是啊,就是苏遥寻苏公子。”
墨若旖此时真的很想揪着墨祁㬚的耳朵扇他几巴掌,他是个傻子吗?怎么能跟苏遥寻走了呢,真是少看一眼都不行。眉头微微蹙起,墨若旖朝少言道:“我现在就要去苏府,你把出宫的令牌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