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夜谈,便终结在了这一句“我没有”上。从昭月殿出来之后,墨若旖走在前头,转身去望站在殿门前与离清舞道别的北澜璟,漆黑的夜色里月光疏淡的光华在昭月殿的门匾上缓缓流动着,月下风姿绰约的美人宛若画中仙,一颦一笑仿佛能倾倒人心,墨若旖觉得自己不是有心偷听,只是北澜璟与离清舞交谈时难免会有只言片语传到她的耳畔,
“清舞,夜里凉,你早些歇息吧。”
“阿璟,你的伤都好了吗?我不能亲自去府上探病,都没机会问问你发生了什么。”
夜风渐凉,墨若旖收紧了身上的衣袍,抬眸看见离清舞说出这话之后,北澜璟眉梢浮起了浅浅而满足的笑意,他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清越,只是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无碍,一些小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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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若旖的目光移向了别处,没有再去细听两人的交谈,一直到离清舞的身影步入了内殿,北澜璟脸上的笑意才微微敛了几分,只是嘴角噙着的那一丝满足之色依旧鲜活,看上去心情格外地好,连带着看向墨若旖时,目光也透着几分与平素不同的柔和之情。墨若旖仰着一张恍若初雪般清丽灵动的小脸,澄澄湛湛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不染一丝杂质的眼眸如同包裹着清溪的玛瑙石一般,格外剔透。
“怎么了?这般看着我?”北澜璟修长的睫毛微微垂下,与她相视着,被那样一双澄澈剔透的眼眸注视着,仿佛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他不由得呼吸一滞,心头生出了几分紧张。
粉嫩精巧的嘴巴微微抿了抿,墨若旖不与他拐弯抹角,“你是不是知道当年林如萋和朱紫琴究竟因为什么花起的争执?”
目光微沉,沉默了半晌之后,北澜璟低低道出三个字:“............雪羽兰。”
“原来是雪羽兰。”雪羽兰这个名字墨若旖并不陌生,又名边塞瑰宝,在东墨也是有名的奇花珍宝,相传这花只生长在极寒之地,且花期极短,数十年才孕育出一株,相比与这花的药用价值,更让它称奇的,是这花盛开时的模样,传闻它开花时花蕊枝叶相接舒展,颜色浓艳香气馥郁,香气可达数十里,丝毫不逊色那佛经中生长在黄泉路上指路的彼岸花,更重要的是,这花的香气亦正亦邪,心清性直之人闻之,香气清雅怡人,可修心养性,心怀邪念之人闻之,花香妖娆邪气,邪念困而不散,但是这一切,终究也只是传闻,因为边塞气候远比中原要寒冷千万倍,那边塞蛮子将这花进贡到中原北澜,三年一株,直到花死,都不曾盛开过,自然而然地,便无人知晓这传闻究竟是真是假。墨若旖之所以知道这花,是因为五年前那边塞蛮子的头目钟离芜曾经出使东墨,进献过一株雪羽兰,想要求得东墨的庇护。只是那花还未送到皇城,墨绯璃便穿口谕将人赶出了东墨境内,钟离芜被拂了面子,可是又不能报复,便转头投靠了北澜,也正正是因为得罪了墨绯璃,兵力强大的国家不敢与之私交,边塞蛮族虽然得到了北澜的庇护,但是地位并没有提高多少,五年来还只是独居一隅小国小族。
就在墨若旖还在回忆着一些细节的时候,北澜璟还道出了另外一件事情,“我的府上,也有一株雪羽兰,那是我回到北澜那一日,大哥代替我入宫应清舞之邀被苏氏宣去得的赏赐。”
“这雪羽兰既然是进贡的珍宝,皇帝一定会把它赏赐给最受宠的人,不出我所料,除了当年朱贵人那一株,其他的雪羽兰,统统都进了苏玉婉的露华宫吧,”话音微微一顿,墨若旖仰着一双澄澄湛湛的眼眸,眸光灼灼地望着北澜璟,“你是不是一早就觉得我查的这些事情最终都会指向苏玉婉,所以你有意隐瞒,你根本,就不想我插手这些事情。”顿悟至此,墨若旖眉眼微微染上几分怒意,“北澜璟,从头到尾,你都把我当成是外人。”说完,她便背过了身子独自往前走了。
正正是印证了墨祁㬚先前那话,这小丫头一生气便喜欢一个人走开,不理睬任何人。素来淡然的眉眼微微染上一丝愁绪,北澜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墨若旖细细的手腕,绕过她径直站到了她的跟前,墨若旖还气在头上,并不抬头望他,白皙如初雪般的小脸气鼓鼓的,明明生得软萌却因为生气而板起的面容甚是灵动,让人看着格外心生爱怜,有那么一瞬间,北澜璟蓦地有些明白为什么传闻中冷血无情的墨绯璃会独独宠爱这个妹妹,这孩子藏不住心思,有什么都写在脸上,单纯又脆弱,偏偏脾气生得还大,
“正正是因为不把你当外人,才不想你涉险。”
北澜璟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落到了耳畔之后,墨若旖心头的怒气便瞬间被带走了,宛若小扇子一般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着抬起,她澄澄湛湛的眼眸尚透着几分未反应过来的茫然,
“你,你再说一遍。”她道。
“苏氏的势力盘根错节,你并非我皇族之人,不该淌这趟浑水,我只是不想你受伤害。”没有倚墨若旖所言重复那句话,北澜璟缓缓地陈述着连日来压在他心头的事情,“从你在金陵城救下我的那一刻起,苏氏的人便暗中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就连那一次在酒巷子的刺杀,也是为了拉拢你,你若真的是墨祁㬚我倒没那么担心,但是你是墨若旖,你若是插手了,苏氏只怕会对你更上心,我不想你插手,也只是想要与你划清界限。”
更深的话北澜璟不说出来,墨若旖也明白了,想来是用墨祁㬚这个身份用得太舒心了,她倒真的忘记了她璃公主这个身份,到底有多让人厌恶,多让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并不是所有人都崇尚鬼神之说,但是真真实实地看见一人带着灾祸降世之后,那少数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如大多数一般,厌恶这些他们眼中的邪祟。
“你说的,我倒是没有想过,”温浅的声音低低道出,夹杂着几分后知后觉的了然,只是下一刻,墨若旖忽地轻轻扬起了嘴角,目光坚定而诚挚地告诉他,“但是只要是你的事情,我都要插手,谁都拦不住。”
夜色渐凉,枝头上的霜华愈浓,但是北澜璟的心头却奇异地生出了一丝暖意,墨若旖的眉眼染着点点温温的笑意,一双澄澈到了极点的眼眸清亮得灼人心神,就像是在极寒的夜里,有人温了一壶清酒递上来,让被风雪袭击的夜归人感受到了片刻的温暖。即便是后来过去了很多年,北澜璟都不曾忘记这一幕。
二人回到清心殿的时候,已是二更时分,北澜璟转身往自己的院子去了,墨若旖也挪动步子踏上了台阶,正要踏进内殿的时候,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凸起的东西,她一个踉跄扶着门框站好,险些摔了一跤,那被她踩了一跤的东西忽地叫了起来,差点儿没把惊魂未定的墨若旖吓得一拳挥过去。
“殿下,你踩得奴才好疼。”少言委屈巴巴而又带着几分刚刚睡醒的浓重鼻音的声音响起,就着淡淡的月色,墨若旖才看清楚居然有个人躺在她内殿门前。
“我没踩死你就是你运气好,”想起方才北澜璟说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苏玉婉的监视下,墨若旖不由自主对眼前这个算是苏玉婉间接送来的奴才有了几分冷意,“你大半夜不睡觉躺在我屋门前做什么?监视我吗?”
“殿下,你踩得奴才好疼。”那少言仿佛是听不懂人话一般,只是委屈巴巴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一张眉清目秀的面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被人欺负了一般。
墨若旖忍着一拳朝他那张男不男女不女的脸打过去的冲动,深深呼吸了一下,尔后便打算不管他转过身继续走进去,不料她刚刚侧过了身子,身后便传来了少言絮絮叨叨的声音,
“奴才今日已经去各个宫里面打听过了,到处都找不到殿下说的那位姑娘的行踪,怕殿下责骂不敢进去,谁知道在殿门外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有什么倏地在墨若旖的脑子里面炸开,她的眼瞳微微一紧,这才从少言的话里想起了被她遗忘了的墨祁㬚,真是造孽,墨若旖有些头疼地抚了抚额头,继而回过身去望向了如同小媳妇一般站在殿门前的少言,声音有些倦意地问道:
“你都打听到了什么?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凭空在皇宫里面消失吧,看你八面玲珑的模样,应当能够探出些什么事情。”
一听到类似于夸奖的话,少言便浑身起劲儿了,如同献宝一般将自己走访多座寝宫查探的消息告知了墨若旖,“回殿下,倒真是有点儿事情。据宫人说,那位姑娘出了清心殿之后便往出宫门的玄武门去了,奴才特意去问了守玄武门的侍卫,那些侍卫说那姑娘出宫去了。”
“出宫?”墨若旖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不是说必须要有通行令牌才能出宫吗?我记得我没有给他。”不仅是没有给,而且她自己压根就没有这个东西,不然的话,她自己老早就出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