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清一张脸黑的快和煤炭锅底沦为一体。自从杨定平出现在今日的早朝上时,这位国师大人的脸色就没有好看过。
大梁的三军总帅,军令司如今唯一还掌握实权的人,这两日一直称病不朝。就连探视都不见。自从冼王摄政以来,靳清和冼王还没有在任何一位大臣手中碰壁。结果就折在了这位杨总帅的身上。管你是谁,只要到了杨定平府上,就只能得到一句话,杨定平病重,无法见客,请回。
冼王摄政以来,长安城中的风谈除了冼王靳清,就是杨定平和屈淮为了一个舞女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甚至伤及性命这种风流怪事。靳清心中绝对不相信杨定平会是这种肤浅之人,奈何每次探视,都是一句“不见”,靳清也无法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今日早朝倒是见了,确实伤得厉害。是直接被人从宫门口一路抬进来的。伤成这样,还不忘过来搅事。靳清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显些将自己郁闷个半死。
杨定平走得倒是潇洒。下朝之后,没给围上去想要探听点消息的群臣机会,直接窝在抬他进来的较辇上,闭着眼睛装死。众人也不好不放人,只能让人回府。这一下,估计又有好长时间见不到这位三军总帅的人影了。
昭华郡主今日也来上朝了。她是女子,又是平南郡主,本来就不用日日到朝。只需要在梁帝召她时入宫就是了。这位郡主反倒是没有杨定平那么难见。冼王摄政时,这位郡主就曾到朝。今日是靳清这几日来第二次见这位军功赫赫的平南郡主。只是出人意料的是,历来昭华郡主与杨定平交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今日昭华郡主却与杨定平唱了反调。昭华郡主力争屈淮不宜定罪,极力主张处死齐鹏程。杨定平却主张屈淮有罪,齐鹏程渝国使臣,不当斩。实在让人意外。
此时昭华郡主正站在靳清面前,一反她之前上朝下朝即走的架势,看上去是在等人。杨定平一下朝就让人抬走了。也不知道现在是谁得了这位郡主的青睐,破例留下来等人。
“昭华郡主。”迎面碰上,靳清也是不得不打招呼。
昭华郡主回了一礼,和靳清并肩而行,问道:“不知道陛下圣体可好些了吗?”
靳清心中警惕,但不表现,不紧不慢的回答:“太医院说还是老样子,不见什么起色,但也没有恶化的痕迹。郡主是有什么事吗?”
昭华郡主道:“身为臣子,关心陛下龙体,是分内之事。只是确实有一事,昭华需得面圣。实在不行,也应该面见太后。”
靳清道:“昭华郡主应该也听到消息了。太后被奸人所吓,受了惊,一病不起。郡主有什么事,是不能找冼王殿下解决的?”
“如今是冼王摄政,自然没有什么事情不能找冼王。但南境的事情,冼王历来不关注,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何况此事不仅涉及前朝,还牵扯到皇宫,已经算是陛下的家事。冼王久在封地,处理此事,也有不妥之处。”
靳清道:“家国一体。陛下的家事就是国事。身为人臣,自当尽力。冼王殿下也是陛下亲生的皇子,又有什么不妥呢。”
昭华郡主停下脚步,道:“那就请国师恕昭华冒昧了。先前南沿乌灵王部的世子将烈从长安出逃。乌灵王虽然已经宣布和此子断绝关系。也是昭华无能,出逃的质子将烈至今没有找到。为了不影响南沿与大梁之间的友好,南沿乌灵王请求端阳公主立刻和亲草原,以成姻亲之好。”
昭华郡主与靳清都是引人瞩目的存在。停在一处说话,顿时便引来不少探寻的目光。靳清知道昭华郡主所言之事的紧要,也不敢耽误。当下道:“请郡主移步议政殿相议。”
“那还请国师去请冼王殿下。”
议政殿内。
冼王没做上高位,命人在议政殿放了三张软垫。三人跪在龙椅下仪事。单从礼数上来说,冼王做的不可谓不到位。宫人端上茶水放在三人手边,随后出去,在百步外侯着。
冼王道:“南境的事情,本王所知不多。但南沿乌灵王部一向有所耳闻。乌灵王想要为世子乌德龙求娶端阳公主一事本王也已知道。郡主接着说吧。”
昭华郡主道:“乌德龙是从草原盛会中胜出。按照天狼部落,也就是南沿乌灵王部的风俗。从草原盛会上胜出的勇士,就是下一任的首领。何况乌德龙又是乌灵王的亲生儿子,当选世子,名正言顺。陛下当时,是宣乌德龙亲自上京听封。但还没来得及……陛下就病倒了。现在乌德龙人已经在长安城内。这本来也就只是小事,不足挂齿。但我听说,宫中木天师曾经卜过卦象,言战事起于西南。所以心中不安,才想要面圣或求见太后,好做进一步的打算。”
靳清心中清楚,当初木天师卜出卦象禀告梁帝时,昭华郡主并不在场。后来昭华郡主入殿之时,只听得寥寥数语。当时在场的,是自己、杨定平和渝国国师。昭华郡主竟然还能记得如此清楚,还知道在此时说出来。想必必然是有人告诉过她,木天师卜卦的详细内容。如此看来,昭华郡主与杨定平之间的关系,倒是值得仔细琢磨推敲。
冼王未曾听说过卦象一事,不由多问了一句。昭华郡主借此翻查言录,靳清也不好阻止,只能由着他们去。
冼王一边翻看一边念着:“起得地泽临变为水风井。坤为众,震为起,兑为毁折, 风激浪涌,凶在八月。”
冼王停顿一下,对昭华郡主说:“如果天师所言为真,八月也近在眼前了。”
靳清道:“已是七月,尚无异象。可知是无稽之谈,不能当真。”
昭华郡主道:“本宫听说国师之前也曾劝过陛下不可无视占卜所得。怎么现在开始自相矛盾了。”
靳清便不再多言。他当初也是为了南境安稳,想要让平南王府的势力重心重新回到南境。如今形势不同,这卜卦的含义所得自然也就不同。但在昭华郡主和冼王面前,也不能直接拒绝。
冼王接着念道:“临之上坤 变为坎,坤为西南方,坎为北,战事必始于西南而蔓延到北方,非从北方而起。井卦二爻至四爻互体为兑,三爻至五爻互体为离,而皆与井之上坎相连,兑为毁折,离为甲兵,坎为险难,故有无处不有战、无处不遭毁折之象。如此看来,此卦大凶。”
昭华郡主顺势而为,道:“如此大凶之卦,却说战事起于西南,蔓延至北方。昭华不得不惶恐,还请冼王殿下体谅。而且昭华有一句话,不太得体,却觉得此时应该说。不知道冼王殿下,愿不愿意听。”
靳清出言打断:“这里是皇宫禁内。既然知道不太得体,郡主还是三思的好。”
冼王合上手中言录,道:“无妨。这里只有我等三人,郡主只管说就是了。”
昭华郡主道:“冼王殿下也可以再查言录。司天监不光卜得大不祥的此卦,还有荧惑守星的天象。如今看来,倒是有不少都已经应验。所以昭华,才更为惶恐。”
靳清道:“荧惑守星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昭华郡主竟然还记得。”
昭华郡主道:“昭华听闻荧惑守星的异象出现之后,便一直留心着。却一直不闻荧惑守星天象消退的消息。历来君主都是承天而子民。天有异象,都是君主所作所为让上天感知的缘故。国师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
冼王此时已经翻出有关荧惑守星的记录,继续念道:“荧惑,近于妖星,司天下人臣之过,主旱灾、饥疾、兵乱、死丧、妖孽。如今卦象,指西南战事将起,大梁陷入战火之中。”
昭华郡主道:“我还曾听人说过。荧惑守心,心宿三星,象征皇帝与皇子。无论历朝历代,都是灾祸、战争、死亡的代表。君王驾崩,皇子不吉,宰相下台,战争连年,死伤无数,改朝换代。这一切才能出现一次荧惑守心的天象。如今北境两州已陷入旱灾之中,无数人流离失所。陛下龙体和太后凤体也欠安。且荧惑守星出现之时,正是罪臣林淼堂入狱之时。陛下膝下皇子单薄,如今……”
“昭华郡主,够了。”靳清喝住昭华郡主,不让她再往下说。随后劝冼王道:“殿下,这卦象确实诡异。若是朝中人人都如昭华郡主这般猜测,只会人心惶惶。臣请殿下,就当今日不曾听过这番话,不要让朝堂再陷入风波之中。”
昭华郡主道:“是昭华多心也说不定。只是若风波到来时还不察觉,只怕离死期也不远了。”
“昭华郡主,你……”靳清怒视着昭华郡主。昭华郡主毫不避退,坦坦荡荡的直视靳清的目光。
两个人都在朝堂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冼王谁也不好反驳。只能夹在中间圆场劝说。昭华郡主也不多做争辩,只是说:“纠此种种,昭华实在放心不下。还请冼王殿下和国师,能够就南沿乌灵王世子一事,给昭华一个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