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湘靠在屈淮肩上,说道:“这里不止这些人,远处还有好多声音。这些人中有很多也活不过今晚。”
屈淮道:“我知道,我到前面的时候看见了。不过那些店都已经被这些人洗劫过了。没有可以让他们打劫的地方,他们只会往前走。没有吃的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家店的存货不多,我怕撑不过今晚。”
“我吩咐过了。这批人每人只给半碗粥,明早也一样。剩下的每人给一晚。别看他们现在好像都等着这一口粥活命,刚刚才砸了店放了火,怎么可能没有吃的,只是不知道都被他们藏哪去了。这帮人精明着呢,都知道吃的不能带在身上。我在这儿看着,你待会儿出去找。”
云湘道:“历来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些人虽然是乌合之众,但人数众多。你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应付不了。韩州若不肯相助,必然失控。”
所以北境多乱。
屈淮轻轻拍她的背:“这些人今晚只要安生就不会出事。明天韩州会派人出来接应。今晚敢闹事的,格杀勿论。”
云湘抓着他的手臂:“你只有你自己一个人。这不是长安,也不是镇北侯府治下。我会担心。”
屈淮握住她的手:“长安城都奈何不了我。这里还能如何。你去问问这附近有没有大夫。能救还是救一命。这些人自己不要命,可也不能见死不救。”
云湘道:“我匆匆看了两眼好像是有刀伤,甚至有烧伤的。酷日当头,腹中无物,竟然还能受一身这样的伤。孩童尚小,就……”
“我难得见你心疼别人。”屈淮抱了抱她,然后把她从自己身上推下去:“去吧,我们都还有事要做。明早你不要和我一起进城。你在这里看着,我才放心。”
云湘应下。没再多说,转身去了。屈淮一向对她信任,并无什么担心。屈淮抬头望天,月明星稀。不知长安月,是否如此时。
长安城,长公主府。
曲容披了外袍在梳妆台前坐着,侍女忙着给她梳洗。刚刚被从睡梦中叫醒,曲容的脸色并不十分好。侍女为她把头发梳通,不小心扯到了头皮。曲容忍无可忍,怒道:“一个个晚上都不想做事了是吗?”
给她梳头的侍女连忙跪了下去。曲容平日管教下人颇严,但也不曾无故迁怒发火。曲容自知是自己这些天心中恼火不曾发泄,借故发怒,只觉得更为不爽,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挥手让人下去,也不绾发,只将衣服穿好,走到堂前。向哲一身长公主府内侍的打扮,恭恭敬敬的前殿侯着。曲容到主位上坐下,说道:“国师来的晚了,本宫府上都没有茶给国师备着。”
向哲摘下自己头上那顶滑稽的内侍帽子,面含歉意,说道:“长公主体谅。深夜过府,是向哲的不是。但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长公主相助。”
曲容理理头发,道:“不是十号火急的事情,国师也不会这个时辰来找本宫。国师坐吧。幸好本宫这几日不用去给太后后和皇上请安。要不然可真吃不消国师晚上来这一出。”
向哲坐下,仿佛没有听出曲容的弦外之音,道:“长公主可还记得,臣曾经求过您一件事。”
“国师现在是要本宫兑现承诺了?”曲容把手放在桌子上,懒散的趴在那里,心不在焉的回答:“可惜国师来的晚了。现在已经不是太后和皇上做主的时候。本宫也有心无力。”
向哲装傻,曲容就只能明说。
向哲道:“臣明白,这个时候是有些让长公主为难。但如果连长公主都做不到,向哲就更加左右为难,不知所措了。”
曲容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坐起来些:“本宫不是不想帮国师,本宫与国师早就是同坐一条船的人。可国师似乎对本宫不够坦诚,一直有所隐瞒。您这样,本宫也不能帮你呀。”
向哲站起身来,道:“不瞒长公主说,冼王与靳清一事,向哲事先也并不知情。如何向哲知道,如何还用今日来求长公主您。长公主有一句话说的对。同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请长公主三思。”
曲容一扫桌子,将桌子上的茶杯茶碗全数扫到地上。好在铺有地毯,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曲容的火气几欲完全爆发出来,压低了声音,道:“国师不要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本宫如今姓梁,你可姓渝。不要以为本宫就任你拿捏。”
向哲道:“嘉德长公主一直是大梁的长公主。但大梁对长公主,真的如长公主所愿吗?”瞧见曲容脸色不善,向哲该换了语气,道:“长公主不为任何人所左右。臣只是请求,不敢要求。”
“你说,本宫自会定夺。”曲容稍微发了回火,不想再为这些毫无用处的事情纠缠。只想赶快把向哲这匹难缠的,披着羊皮的狼打发走,还自己一个清净。
向哲道:“臣请长公主,救齐鹏程一命。”
“怎么回事?”曲容觉出不对:“太后一直抱有疑心。就算迫于形势放了屈淮,也没有说过要给齐鹏程定罪。谁这么大胆,敢动还没定罪的渝国使臣?”
向哲道:“臣不如长公主,时刻关心朝堂上的风吹草动。臣只是关心随臣来梁的人。齐鹏程之事,臣一直都打点探听着。请长公主……”
“够了。”曲容烦不胜烦的打断他:“有些话听一次的时候觉得舒服,听多了就觉得厌烦。国师何必让本宫生厌。”
向哲重新坐下。对曲容说道:“齐鹏程原本无事。梁帝病重,昏迷不醒。太后知道轻重,不会随意处决渝国使臣。现在太后也无权,又被困在宫中养病,前朝完全是靳清和冼王的天下。靳清也许是为了屈淮,也许是军令司,又或者是为大梁颜面,无论是什么原因也好,靳清都决定,为恐夜长梦多,尽快了结还未有结论的轶合王一案。我原先所有的准备,都是打得梁帝的主意。后来虽然也有把太后考虑进去,但千算万算,漏算一个冼王与靳清。所以才只能来求长公主。”
“是啊。千算万算,就倒在这两个人手里。”曲容揉了揉太阳穴,问到:“国师是什么时候,从什么人手里得到的消息?”
向哲道:“就在今夜。我买通了冼王府里的人,打听到的。冼王与靳清,准备明日上朝时,为此案定下结论。”
“冼王府里?冼王有什么不小心吗?”
向哲道:“冼王在京中没有多少人马。京中王府的下人都是靳清安排。想要混一个人进去,也不是难事。只是长公主不屑于这么做罢了。”
曲容道:“我不需要你抬高我。我一直以为,冼王不会成事,所以先前好安排的时候,没有在冼王府里安排人进去。等到冼王成事,光明正大的成为摄政王,我也没什么办法了。我到底不如国师打算的远。”
向哲道:“臣与长公主关注的不同罢了。”
和向哲这种人说话,让人舒服,也让人难受。曲容没什么精力了,也不愿意去撕破向哲这张脸皮。相比之下,曲容对靳清此人更有兴趣。同样是国师,向哲是水,看上去风平浪静,却永远不会让人看到底下的波澜。什么时候看到了,也就距离死去不远了。而靳清更像风,行事无常,让人捉摸不定。但仔细想起来,似乎又一切都有迹可循。不要说向哲猜不出来靳清为什么要结案,曲容也不可能有答案。恐怕只有靳清自己,能明白他自己到底想的是什么。
曲容权衡利弊,对向哲说道:“齐鹏程我会救。你是要他现在就出来,还是要他继续在牢里待着?本宫先说好,如果让他出来,会发生什么,本宫可不好保证。”
向哲道:“只需他性命无忧即可。”
“好,齐鹏程的性命,本宫应下了。相信不久之后,本宫也定会有事想要麻烦国师。到那时候,还请国师不要推辞。”
向哲道:“力所能及,不负家国,向哲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恐怕到那时候,本宫已经与国师难分家国了。没什么事的话,国师先回吧。”
向哲看向曲容。曲容深夜见客不便,所以并未声张,殿内灯光昏暗,他有些看不清曲容的面貌。一时觉得是悲戚,一时觉得是快意,一时又觉得是稳操胜券时的神情。曲容与他之间似乎隔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面纱。
向哲出声提醒道:“长公主,天浪部落并不安分。乌德龙行长安,不得公主,必不回草原。”
“没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向哲便不多说,转身离开。
曲容走回寝室,亲手为自己挽好发髻。一边思索着,一边等待。等到上朝时辰近了,才唤来亲信为自己备车,出门前往杨定平府。她原本想让杨定平称病不出,躲掉诸多势力的窥探,保全军令司的同时也能让京中传言更甚。如今看来,还有更好的办法。
太后先前专门为梁帝招募名医,现在也快派上用场了。只是还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就让靳清和冼王放手去做。只需要在合适的时间,把一切推到原本的轨迹上就好。
还有天狼,乌德龙不是好对付的。靳清和冼王怎么对付,也是曲容非常想要看到的一件事。
注:章节名出自高适《除夜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