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衙时,瞿龙洋和江语衡已经将秦鹿鸣带到公堂,并已等候多时。
张公等人进衙,也二话不说,一落座便开门见山问秦道:“秦鹿鸣,昨日本官问你有无什么仇人时你没想起来,不知现在你可有想起谁来?”
秦鹿鸣把身子微微一屈,回道:“回大人的话,秦某依旧想不出到底是谁对敝人有这般仇恨。”
张公“哦”了一声,开始揭底道:“满少康这个人你总应还记得吧?”
这时秦鹿鸣的脸色突然一阵红一阵白,众人都向他看去,只听他支吾其词道:“这……这个人,倒是听说过,但……但是不熟。”
“不熟?!”张公声音立马提高了几分,随即又缓和下来,“我们可刚从满家回来。你确定和他不熟?”
秦鹿鸣见张公已通晓自己与满家的恩怨,也顾不得隐瞒什么了,坦白道:“大人既然已经都知道了,又何必这么问让秦某人难堪呢?——没错,我跟满少康认识,我俩之间还有着不小的过节。不过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了,就算有仇也消得差不多了。如果他要以伤害我儿的性命来报复我,估计早几年就这么干了,没必要也没理由拖到现在。更何况我们两家自打征地纠纷以后,便再没打过交道,也不存在再次激怒他的说法。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大人问起时我没提他的原因。”
“行了!”张公摆摆手道,“此事先不要提了。今天本官找你来是为了秦见臣一案,而不是为了你俩的陈年旧怨——”说着张公便拿出那个带柄的水晶球,问道,“这个东西你认识吗?”
秦鹿鸣上前走到公案前,拿过水晶球看了几眼,便双手颤抖着激动道:“这是……是见臣随身之物。他专门用来检查瓷器釉色的火齐珠。”
张公从他手中取回火齐珠,挥挥手使其又退回原处,并道:“这是在绑走本官的那驾马车车舆内拾到的,是很重要的物证。现在案子越来越棘手了,在本案具结前,这东西暂由官府保管,案结后再奉还。”
“应该的应该的。”秦鹿鸣连声诺诺道,“只求大人早日将犬子下落查个水落石出。或生或死,也得有个着落才是啊。”
随后,张公便将秦鹿鸣又遣将回去,然后对堂下默默不语的诸位僚属说道:“案发至今,也有多日了。给大家一炷香的时间,把近日来各方情况做个通报,相互知晓后再作进一步讨论。”
随后,瞿龙洋将和大人见姜氏老夫妇、去义庄以及所有自己在场的事做了较为详细的报告。江语衡也将和张公去瓷器店找邱焱燊一事做了陈述。
待诸事皆通晓众人知悉后,张公便问:“听了关于本案的消息,想必大家已经很清楚,案情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不知各位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坐于左首的瞿龙洋先道:“大人,下官以为,此案亟待解决的问题是要查明您和秦见臣对凶手有没有什么共同的仇隙。既然凶手欲置您和秦见臣死地,其中必有重大缘由。”
在他身旁坐的是郑流,却提出不同见解道:“大人,刚才瞿大人所言看似有理,下官却实不敢苟同。”
瞿龙洋回头朝他看去,张公也饶有兴趣看着他道:“看来郑佥事又有高见了,说来听听。”
郑流道:“原因有二。一、大人刚来江西任按察使不足一年,交际不深。况大人又素来喜静,从不在外与人争执。就算有人记恨大人也不过是因为案子上的事。而大人在任期间,尚未接受过和秦见臣有干系的案子,从这点上基本可以断定,凶手绝非是因为大人和秦见臣有什么关系才加害于您。二、大人神断奇案的声望如今早已闻名遐迩,妇孺皆知。若谁想在大人治下犯案恐怕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所以,下官以为,不排除是凶手想在犯案前先置大人死地,然后好凭借自以为高明的脱罪技俩逍遥法外。只是凶手万万没想到,大人临危得救,而凶手因某种原因难以收手,只能照着原来计划将仇人秦见臣戕杀了。”
张公听罢,微微颔首,却也不作明确表态,转而向右侧的江语衡和南运生道:“你俩呢?有什么要说的没?”
江语衡先道:“我觉得两位大人说的都有理,只是要细寻思起来瞿大人的说法更为站得住脚。不过有一点下官想得和瞿大人不太一样。凶手不一定是因为大人您和秦见臣对他有什么共同的仇怨才加害你俩,说不定是因为大人以前开罪过凶手,而秦见臣也曾与他有仇。在浮梁县遇着二位了,索性在此新仇旧怨一发报了。”
随后南运生也紧接着附和其词道:“大人,我同意江大人的说法。”
瞿龙洋见堂下四个人,就有三种不同的说法,便问张公道:“大人,不知您有何明见没有,还请赐教。”
张公眉头一皱,喟叹道:“咳!老实说,本官来江西上任好几个月了,也遇到不少疑难案子,这件恐怕是目前为止最棘手的案子了。而对于这件案子,本官确有与诸位不同的看法。而其中最让本官质疑的莫过于胭脂店的疑点了。”
“大人依然怀疑程氏夫妇?”瞿问。
“那倒不是,”张公摆手道,“我怀疑的是黄老妇看到的命案现场或许有假。”
众人齐看向张公,郑流则问道:“大人的意思是秦见臣没有死在胭脂店?”
“正是,”张公道,“原因有三——也可以说是难以解释的疑点。首先,黄老妇进入胭脂店后并未进到命案里间,只是看到一浑身带血之人的影子趴在屏风上,就这一点并不足以说明死者就是秦见臣,严格来说甚至不能证明有人被杀。”
“可那些血和秦见臣的断指怎么解释?”瞿龙洋似乎并不认同这一说法,立马提出质疑道。
“瞿大人莫急,”张公继续道,“本官正要说到这点。除了紧靠屏风上的身影不能证明死者身份外,现场发现的断指也有疑点。当时我曾在殓房推理出秦见臣更换指环环圈的事。这么一来虽然解释了秦见臣戴了多年的指环却没在手指上留下环印的疑点,但同时又出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这个指环也可能是戴在其他人断指上再扔到现场的!”
“凶手为何这么做?”郑流问,“如果大人猜测没错,那么下官倒由此得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结论。”
张公意味深长道:“噢,说来听听。”
郑流道:“大人容禀,若依大人这全新的说法来推论,如果断指不是秦见臣的,那么很明显,我们一直在找的‘凶手’其实就是已是‘死者’身份的秦见臣自己。”
霎时间众人皆惊,唯张公一脸澹然。其中瞿龙洋率先道:“恕某直言,郑大人此言恐怕过于玄乎了些罢。若照此论,那黄老太看到的手脚被斫断的尸体又是谁,总不会是假的吧?就算是拿个泥人木头人那也该留下痕迹才对,可现场并无一丝半点的痕迹,这又作何解释?”
不等郑流再说,张公便先开口道:“能不能解释先不说,待本官将疑点说完再议。刚才本官说了原因有三,最后一点便是关于现场的声与形。何谓声与形。首先,黄老妇说当时她只看到有人影出现在屏风上,但却没听到声音,虽然可以解释为她年老耳背,且‘受害者’已奄奄一息,所以不能听到声响。这点虽说可以勉强说得通,但在‘形’上却难以解释。当时黄老妇一直说发现受害者趴在屏风上,还被斫断了手脚。试问如果秦见臣或任何人在屋子里被人杀害并分尸,凶手如何在极短的时间内带着尸体逃脱?要知道,黄老妇出店后不到半刻钟南县丞便去封锁了现场,几乎没有凶手逃跑的时间,而且街坊四邻也没人看到凶手的踪影。——所以,综上所言,本官认为,黄老妇在胭脂店所见或许并不是什么命案,而是幕后策划者精心设计的障眼法而已,至于为何这么做以及如何做到还需进一步调查才能知道。另外,刚才郑佥事提到,若断指非斫于秦见臣之手,那么幕后人便是秦本人的说法本官亦有八分赞同。要知真相如何,就必须先解开胭脂店‘尸体’消失之谜。”
堂下四人听了张公所言,一时间面面相觑,沉默不语。只有郑流见大人认可自己所言,稍显得意,脸上亦泛出几分喜色。就在他准备发言再说上几句时,突然从堂外步入一名捕快,向张公拱手道:“大人,秦见臣的尸体找到了!”
捕快之报,惊了众人,却赧了郑流。正是:
智士千思论有偏,犹如卦者预失言。
方卜今日晴无限,转眼潇潇落眉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