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西土镇天泉洗浴,库房。
桑玉超带着一副链铐在角落中的一堆破棉被上坐着。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人说道,小华,三哥傍黑了要动手,我也想跟着去哩!
另一个人道,去那干啥?那边是在镇上开配件的孙德福,据说三哥的哥就是他弄死的,俩人一直憋着劲,要不是道哥压着,早闹起来了,这回道哥松了口,两拨人见了面肯定大干一场,弄不好就得掉只胳膊断条腿,图啥哩?
你得这么想,烂石洼到手了,三哥可就牛逼了,咱跟着走一遭,那就是和三哥一起干过的人!咱俩现在名义上有大哥哩,可心里人家都把咱俩当废物,就跟个看门狗一样,弄回个欠债的,就是咱俩的活,跟儿子伺候老子一样样的,弄饭弄水,难受了还得端水喂药……
咯吱——哐啷,门开了。
昨天在镇上,桑玉超遇见了三小。
三小笑着说,玉超,我正找你哩。
桑玉超一怔,不是说好的,利息不要了?
三小摸了摸他的头,我没说跟你要钱哇,走走,跟我走。
桑玉超左右瞅了瞅三小身边的三四个人,没办法,只好跟着走,到了库房门口,他有些急了,问,你到底啥意思么!
三小冷笑,听说你当过兵哩?身手好得很?
说完,转身走了。
桑玉超一直纳闷三小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刚刚听到牛子和小华的对话,才彻底明白了,原来是我身手好,他怕我给爱国和德福叔当帮手哩!想到这里,他嘿嘿笑了,我现在是一块烂肉,屁股拿瓦片盖着,哪还顾得上别人?过了一会儿,他又想,爱国和德福叔他们,是别人吗?
将饭菜和水放到桑玉超的面前,牛子道,桑哥,今天是早了点,一会儿我哥俩出去有点事,你赶紧吃。
桑玉超点点头,你哥俩对我不错,唉,说真的,都是耍牌害得老子成了这个球样,以后再也不敢赌了,好好混呀,到时候你们有啥事,就去找我。
小华道,是呀桑哥,在西土你也算号人物,记得那会儿,你天天开着矿长的小车到处晃,兜里最次都是大中华,哪个见了不给三分面,我还想多会儿能像你那样就算混出来了!心里可佩服你哩。
一句话把桑玉超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牛子道,桑哥,我俩就是给三哥办事的,你可别记恨我俩。饭够你吃到明天晌午的,水也够。不过有一点是三哥特别交待的,让我把你一只手锁在链子上。
说完,牛子让小华去拽铁链,自己则掏出钥匙准备打开手铐。
在桑玉超的身后,有根暖气管,管子上接着一根两三米长的铁链,牛子说的意思,就是把铁链和手铐连住,再用铐子把桑玉超的一只手铐起来。
桑玉超道,哎牛子,哥想求你件事哩。
牛子停了手,啥事说吧,别太为难就行。
你给哥弄瓶子酒来,钱你先垫上,等我出去还你,你看你俩这一走,我一个人多闷得慌,喝点酒正好睡大觉。行不?
牛子应道,那咋不行!你喝啥酒,别太贵的哇,我身上没几个钱了。
桑玉超笑道,随便随便,十几块钱的就行!
牛子应了一声,起身对华子说道,等我回来再给桑哥开铐子哇!
华子道,废话,我又没钥匙,咋能开么。
对对!牛子弯腰从地上拿起了钥匙,差点忘了。
等牛子的脚步声远去,桑玉超将双腿往回缩了缩,做了一个可以很有力起身准备动作,然后喊道,小华,我饿了,先吃呀,你把小桌子给我往这边拉拉。
小华“嗯”了一声,俯身去拉桌子。
好机会!桑玉超小腹一用力,“嗖”地一下蹿了起来,膝盖在小华的大胯一顶,小华“哎吆”了一声,斜着身子摔了出去,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人已经被桑玉超压在了身下。
桑玉超用铐链勒住了小华的脖子,低声说道,别乱喊,要不勒死你。
小华面色惨白哆哆嗦嗦地问道,桑哥……别闹我呀,我不动。
桑玉超勒着小华的脖子,两人缓缓起了身。
桑玉超道,往大扫帚那走!
走到扫帚跟前,桑玉超让小华从扫帚上取下一段捆绑扫把的铁丝,捋直了,递到他的左手上。铁丝捅进手铐的锁眼,片刻,只听“咔哒”一声,手铐开了。
这是桑玉超在当侦察兵时就练就的本领,到了铁厂保卫科,晚上夜班,没事的经警们就爱玩开手铐的游戏,谁开的慢就算谁输,输的买烟买酒请客吃饭。三小他们用的这种手铐,都是八九十年代的东西,正是桑玉超玩的最溜的。
桑玉超本想用铐子将小华锁住,却想这个小兄弟待他不错,于是放弃了念头,蹿出了库房,将大门锁了,快速离开了天泉洗浴。到了街上,抓住一辆汽油三轮车的车槽,胳膊一用力,跳上了车子。开三轮的中年人被他吓了一跳,踩了一脚刹车,桑玉超瞪着眼吼道,别停,往镇西开!……看到“西土镇矿山机械配件”的招牌,跳下车,快步跑到店门口,一把推开门,见曾武和德福还有爱国正在一起,大声说道,哎呀你们都在,赶紧走,去烂石洼!几个人被吓了一跳,只见桑玉超头发乱糟糟,胡子拉碴,浑身脏兮兮的,齐声问道,出啥事了?桑玉超道,他们去祸害烂石洼了!几个人一听,急忙起身,德福看着桑玉超问,你咋知道的?
桑玉超知道德福到现在还记着当年的那点过节,急得跺了下脚,哎呀德福叔,都这时候了你咋还不信我哩!那些人都是外人,我能分不清这?况且爱国也在,还有武哥,我多大的胆子敢跟你们胡吣!
德福又看了玉超一眼,对曾武说道,武哥,那我得赶紧回去了。
曾武道,你们几个人不行,我也得去!转头又对结巴说道,你和瘦猴看着买卖!
德福道,武哥,你就别去了,你们三个就在店里等消息。
此时的结巴和瘦猴也已经娶了媳妇,这些年几个人合伙做了正经生意,成家立业走上了正路,德福不想再把他们带进这些事情中来。
曾武没理德福,低声说道,去找几件顺手的家伙。
不一会儿,瘦猴抱着几根二尺的钢锉小跑回屋内,问,武哥,这行不?
曾武点点头,说道,玉超和德福你俩一人开一辆,别人分开坐上,赶紧走,抢到他们前面去!
两辆车在西土镇去往桑家洼的路上狂奔着,这条路对于他们来说太熟悉了。
桑玉超手握方向盘,眼睛仔细盯着前方的道路,当年背着书包,他和爱国、玉敏还有德福叔,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地走了多少次,这路上记忆着他们的欢笑,吵闹,奔跑,跳跃。在这条路上他们慢慢长大,然后为了各自的目标走向了更远的地方。长大后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同样是这条路,可自己几乎再没有和他们一起走过……想到这里,心头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狠狠地疼了一下。他定了定神,长长吁了口气,然后咧着嘴笑了。
爱国问,你笑啥唻?
没啥。
没啥笑啥?
爱国,对不起啊。
孙爱国一愣,眨了眨眼问,你傻了?
德福和曾武坐在另一辆车上。
武哥,你真想好哩?德福问。
曾武愣了一下,问道,啥想好了?
德福从反光镜看了曾武一眼,道,这回比那次难搞哩。
曾武瞪了德福一眼,骂道,你他娘的是想说老子短条腿,干不了咧是不?
我可没说,这是你说的!
少来这套,我啥样自己心里有谱哩!怕就怕你们这些个全乎人,关键时候豁不出去,我怕啥,大不了那条腿再短一点,以后走路还不拐了呢。
天阴沉着,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潮气。
车子停在了烂石洼西南坡上,几个人下了车,向下望去,一切都静悄悄的,看来对方还没有到位。
德福看着爱国,此刻心里最担心的人就是他了,尽管爱国身材高大,体魄强健,但干仗这种事情,是需要实战经验的,而且对方来的一定都是跟着老道三小身经百战的混子……
曾武走上前拍了拍爱国的肩膀,说道,我有一个担心。
爱国看着曾武,武哥你说。
曾武道,我在想,要是他们分两拨人,一拨去村里,咋办?
几个人同时一怔。
爱国点了点头,这个你放心,已经安排好了,他们不敢去。
曾武眨了眨眼,咋安排的,你喊人了。
爱国说道,我和我姐夫这几天把村里的人都联合起来了,一有情况,就拿大喇叭喊人!
曾武再次拍了下爱国的肩膀,这样吧,你回村去找姐夫,他毕竟是个教书先生,我怕他一个人不行。
爱国听出了曾武的意思,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喉结上下动了动,说道,武哥,我明白你想说啥唻,可是你和玉超,结巴和瘦猴,为了我家的事,啥也不说提着东西就来了,我能走不?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看出老叔担心我没干过仗,怕我吃亏,可怕有啥用?要是你们有了事,我却啥事没有,这辈子还能心安不?啥也别说了,武哥,老叔,你俩琢磨琢磨,仗要想干赢,不分配好不行。
曾武见爱国十分坚定,转身对德福说道,行,既然这样,听爱国的,咱几个分分活儿,德福,你来安排。
德福看着大伙,说道,他们人比咱们多。
大家望着德福,没有人说话。
德福又说,瘦猴,结巴,你俩看好车,别熄火,万一顶不住了,把车开下去,能接谁就接谁,接不上人,你俩就跑。
瘦猴正想说话,被曾武一眼瞪了回去。
德福盯着玉超,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玉超你和爱国在一起!你俩肯定行。
玉超抿着嘴,用肩膀撞了一下爱国,两人对视了一下,彼此点了点头。
武哥!德福带着一丝笑,向曾武伸出了手。
两只手狠狠握了握。
德福道,就这!
瘦猴终于憋不住了,说道,你啥意思,让我俩看车!
曾武道,你俩的娃还小哩,德福怕你俩出事。
一句话把结巴惹急了,咋……咋能这这么说,娃……娃小……也算有有有后哩!
瘦猴道,就是!
爱国心里一紧,因为玉超的孩子不是亲生的,已经被肖云带走了,他担心这种话题会让他心里难过,正想转移话题,却听玉超叹了口气,面朝远处幽幽地说道,抄家伙吧,他们来了。
大家举目望去,只见几里外的道路上,两台铲车一前一后,中间夹着两辆吉普车,正朝着烂石洼这边飞速地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