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孝带兵围困河内城，这个消息朱温也知晓。现在李存孝南下，只能说明一个情况：河内城失守了！

那名带伤的传令兵一头栽倒在地，朱温和身边众人才被猛地惊醒，然后便听到了北面传来的沉闷的地动声音，熟悉战场厮杀的众人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这绝对是上万匹战马奔驰才能够发出来的。

如今战场中央，两军的士兵已经越靠越近，都是刀盾手在前，弓弩手在后对射，马上就要纠缠在一起了。朱温扶着望车的栏杆，努力地向远处看去，却看到战场的西北方向腾起了巨大的烟尘。

他大吼：“他娘的，快，快鸣金，传令贺瑰后退！”他作为老行伍征战多年，战场经验很是丰富，知道若是叫对面大唐骑兵冲近了，只怕派出去的万余步卒都回不来了。

然而李弘益是不会给他任何机会的，这半个月来，李弘益苦心谋划，就是为了等这一刻。要知道为了及早攻破河内城，他已经将玉门军和彰义军四个营都调了出来，派到了跟随着李存孝的赵匡凝部下，负责挖掘地道。

任河内城墙如何高大，张归霸如何指挥得当，一旦被唐军挖掘地道到了城墙下，下场便只有一个了。

李弘益对司令官、司旗官等下令道：“打旗号，命昭义军立刻攻上去！传令温韬，暂归李存孝调遣，向东冲杀，破贼正在此阵！”于是望车上的旗手立刻挥舞着蓝色的大旗，早有传令兵骑了快马飞驰而去。

战场中央，贺瑰一手持盾，一手握横刀，大吼：“随老子杀进去！”他是一心要建立功勋好弥补前次的过错的，虽然一路杀来，不过短短一两里的路程，伪梁士兵损失惨重，但作为朱温最忠心的将领，贺瑰冒着箭矢，不断地指挥着手下。

他并未骑马，那样太容易成为弓弩手最好的靶子，因此混在队伍中间。只是他前面的士兵已经倒下了三五层，贺瑰躲在数十名士兵举着的大盾阵后面，只觉得心都在滴血。

虎蹲炮此时已经停了火，按照以往的战场经验，若是骑兵来攻，临阵也不过发两炮而已，这一次伪梁依旧是步卒冲锋，却多开了七八炮，但是伪梁的军队数量实在太多，一波又一波的士卒跟着冲上前来，虎蹲炮也无法阻止了。

在这一次大战之前，朱温便派出了执法队，临阵但有敢后逃者，立斩不饶。而军官们不断催促着后续的士兵前进，却把前排已经胆战心惊的士兵们逼迫着不得不继续前行，然后成为了大唐虎蹲炮以及弓弩手们的靶子。

与大唐打了一年多仗，伪梁也总结出来了应对火炮火器的经验，那就是不能以密集阵容冲锋，故而步兵也学着骑兵，彼此之间的距离较为松散，但也不敢离得太宽敞，否则指挥系统就彻底乱套了。

此时两军相距已经不足三十步，唐军此前在阵前是要布设马车车厢以防御骑兵冲锋的，但是这一次因为彼此对冲，根本来不及布防。贺瑰却是有经验的，他大吼着：“举盾暂停，停我号令，一气冲过去！”

再往前便进入大唐掷弹兵的攻击范围了，大唐所用的火药罐，远比后世的手榴弹体型更大质量也更大，当然威力就不能比的。但是李弘益对火器的使用只有一个要求：集中攻击，以数量代替质量。

三十步，这已经是掷弹兵攻击的极限距离，只见伪梁刀盾兵举起大盾防护，后排的长枪手也已跟了上来，弓弩手则一面行进，一面不断反击。

贺瑰不断地调整着身边伪梁士兵的阵线，活动了一下手腕，大叫一声：“杀贼！”举着盾牌低着头便猛冲了过去。

他心里默默计算着与大唐军阵的距离，刚跑了十余步，便听见无数的通通落地声，贺瑰就地一滚，往前一扑，跟着便再次向前一窜，便听见身后传来连续不断的爆炸声。

只要突进到十步，大唐的掷弹兵便要停止攻击，以防止火药罐的爆炸误伤了同袍。对于伪梁来说，这是付出了数万士兵的性命才得出的宝贵经验。

贺瑰身边不少亲卫都士兵都跟着冲了过来，他没敢回头看，不用去看他也知道，这一轮爆炸造成的死伤不在少数，他看了一眼左右，果然，原本一百多名亲卫，现在只有六十多个人在身边了。

按照前两阵的经验，此时大唐应该是刀盾手冲上来掩护，长枪兵排排刺杀而来了，但是贺瑰借着掩在胸前的盾牌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只见对面大唐阵前的刀盾手们排水一般后退，让出了数千名身着明光铠、手持长刀的军士来，是陌刀手！贺瑰不由得咽了口吐沫，前两战陌刀手皆未出站，哪知自己第一次上得阵来就遇到了这样凶名赫赫的对手！

陌刀营大将荔非循举起了陌刀，不用他发令，所有站在前排的陌刀手们都整齐划一地举起了陌刀。战场突然陷入了安静，原本鼓起勇气跟随着贺瑰冲锋的伪梁士兵，齐齐停下了脚步，站在了十步之外，似乎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将他们挡住了。

陌刀营的出场，震慑了冲锋而来的伪梁士兵，但是大唐的攻击不可能因为他们的停顿而结束，又是一轮震天雷抛了过来，贺瑰的头盔被炸起的灰土撒了一头，他噗噗地吐了一口尘土，眼睛发红，大喝一声：“上啊！”

对于贺瑰来说，他已经别无选择，若是这一次再败，以朱温的暴躁性格，即便他不死，也基本不可能再得到重用了。贺瑰当初之所以想要杀死谢彦章，不就是为了权势和名利么？

他是个不怕死的，然而其余伪梁士兵们却没有这个胆子，虽说大唐陌刀手出战的机会不多，但若论起名气，陌刀营甚至还要超过了玉门军。原因很简单，自安史之乱之后就逐渐消失了的陌刀，再一次地回到了人世间。

对于所有的唐人来说，自开国以来雄军无数，太宗皇帝有玄甲军，然而论起兵种，最出名的也不过幽燕铁骑和安西陌刀，这可以说是大唐军事上最为耀眼的两张名片。

唐人尚武，即便陌刀消失了近百年，但是那赫赫威名仍旧流传于民间。荔非循呼了口气，看到一名很是狼狈的伪梁武将跳了出来，后面跟着三四十名士兵，他提刀一撩，贺瑰眼疾手快，用盾牌死命挡住。

只听得一声闷响，贺瑰手臂有些发抖，没想到对面这个陌刀将力气如此之大，然而他没有时间去想别的，就看到另一柄陌刀斜斜地自上劈来。贺瑰果真不负猛将之名，他顺手丢了大盾，就地又是一滚，从背后抽过一支背着的手盾，躲开了第二柄陌刀的合击。

只短短一瞬，贺瑰心跳加快，只觉得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顾不得指责对面不按规矩，不敢一对一厮杀，便听见后方传来了鸣金声。贺瑰的脸色大变，这个时候鸣金，不是叫自己白白来送死么？

如今的情况，后撤已经是不可能了，付出了上千人的伤亡，好容易冲到跟前来，再退回去时，少不得再挨一遍前来时的攻击，而且看情势，对面的大唐军队也不可能任由自己轻松后退的。

荔非循和身边的杨大健再次挥舞着陌刀劈来，而贺瑰身后，跟着亲卫杀过来的士兵有数百人，然而其中十有七八都被陌刀手们一到劈成了两半，战场之上，鲜血、肉块甚至内脏飞得到处都是。

听到鸣金，有许多士兵已经开始准备后撤了，然而贺瑰被两名陌刀手牵住，他们是在不敢退，若退了回去，贺瑰却战死了，他们也难逃一死。

然而跟上来的伪梁士兵们却被陌刀手的凶残给吓破了胆子，战场上的死法千万种，然而很少有大唐这样，要么被炸得粉身碎骨，要么被劈砍成为两半，连个全尸都留不得。

于是随着陌刀手们跨进一步，伪梁士兵们便倒退一步，还未等陌刀手们第二步跨出，当陌刀手们举起了陌刀，抖动着刀声的血液，发出了嗡嗡的震动响声时，不知谁发一声喊，贺瑰的部下开始逃跑了！

贺瑰被荔非循和杨大健两柄陌刀压制，眼看着身边的亲卫一个个倒下了，他心中大苦。其实陌刀并不适合单挑，武器太长，转手便不方便，所以贺瑰超水平发挥，靠着敏捷硬是接了两人四五招。

然而贺瑰依旧未能逃脱死亡的命运，第三名陌刀手加入了进来，他只是借着贺瑰向一侧翻滚躲避两柄陌刀的攻击时将刀身斜向前一递，贺瑰仿佛自己送上来似的，被刺穿了左肋。

在贺瑰无力地倒在地上时，他听见最后的声音便是巨大的震天雷爆炸声，似乎还有越来越近的地震，在临死之前，他脑袋清明，浑然不去注意自己身体那巨大的伤口，只是有一个声音似乎在脑海响起：这是骑兵在冲锋啊！

朱天子，我贺瑰为你尽忠了！贺瑰张开嘴，想要喊着什么，然而一只大脚毫不客气地踩在了他的手臂，是唐军开始冲锋追击了！

越来越多的脚步越过了贺瑰的身体，荔非循只知道自己三人刚才杀了一名贼将，他不关心贼将的姓名，只是集合了陌刀手，下令脱去外层铠甲，然后跟着步兵们向前冲锋而去。